第五十七章乍見疑夢中（1）
第五十七章乍見疑夢中（1）
頌泰最高層這間寬敞明亮的大辦公室，可以直接看到對麵那棟僅一立交橋之隔的義鋒船運大廈。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故地重遊？
子晴久久地望著，不過相隔兩個月而已，一切都沒有變，而她卻變了，現在，那邊的十一樓，沒有他，而是成了在這邊的她，那心裏無人會知曉的秘密。
韓睿有些焦躁，已經等了快四十分鍾了，咖啡都喝了兩三杯，還是不見常浪，他站起來，在辦公室裏轉著圈，一名穿著修身西裝的高瘦男人推門走了進來，抱著一疊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對兩人微微一笑：“不好意思，讓兩位警官久等了，我是常浪。”
剛見到常浪從門口進來的那一瞬間，子晴一怔，怎麽回事，又是那莫名的熟悉感，就如同初見袁祥那時，而對常浪，這種感覺更為強烈。
子晴道：“常總是大忙人，還真不好見。”
“見笑了，世道不好，就混口飯吃嘛……”
常浪在兩人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來，看了看韓睿，目光又移回到子晴臉上，始終麵帶微笑，“不知道有什麽可以幫到兩位警官？”
韓睿將手機擺到常浪麵前，是從報紙上翻拍下來的報道：“1994 年，令堂在《每日世界報》任職的時候曾經寫過這樣一篇報道，我們現在在尋找當年的知情人。”
常浪看了一眼：“二位是想知道家母對這件事都了解些什麽情況，是嗎？”
“是的，請問現在怎麽才能聯係到令堂？”
“這恐怕要讓兩位失望了，家母早在三年前就因病去世了，至於這篇報道，時隔二十五年，也不過是她職業生涯中寫過的眾多報道之一，家母生前也並未特別提起過，所以即便她還在，可能也不太能記起當時的情景了。”
子晴的眼神暗沉了下去，與韓睿對視一眼，調查中最怕出現的情況，就是好不容易找到的調查方向，其唯一的線索就此中斷。
“抱歉，沒能幫到兩位。”常浪目光不離子晴，隻淡淡地笑著，“我知道警方查案時間很寶貴，如果沒其他事，我也不留兩位了，送二位出去吧？”
這個常浪，真不愧是混跡商場的，就連逐客令都下得這麽客氣，明明知道是不歡迎警察上門，卻也找不出他的茬來。
子晴心想著，拉著韓睿起身來，識趣地告辭。
出了門，穿過長長的走道，來到電梯口前，常浪殷勤地搶先按了電梯，三個人不尷不尬地盯著顯示板上的數字，都在盼望著電梯門早些打開。
忽然間，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感覺，子晴覺得仿佛有一雙眼睛在背後注視著自己，那目光熟悉卻又陌生，像是藤蔓一般仿佛要將她纏繞，猛地轉過身去，那裏是消防通道，樓梯間的防火門開著，卻並沒看到什麽人。
心裏沒來由地顫抖一下，是她神經過敏了嗎？
韓睿見子晴神色不對，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什麽也沒有，關切地問道：“怎麽了？”
子晴懵懵地搖了搖頭，看向韓睿：“我也不知道，總覺得有人在盯著咱們。”
常浪突然開口道：“這位警官可不要嚇我，那裏怎麽會有人？難道這大白天的鬧鬼了？”
子晴再次往那防火門裏看了一眼，的確，什麽也沒有。
這時電梯恰到好處地開了門，常浪伸手擋著，“兩位慢走，我還有事要處理，就不遠送了。”
“常總近期最好不要離開太蘭，或許後麵還需要你的協助。”
“義不容辭。”
電梯門徐徐關上，將常浪那張始終掛著笑意的臉也慢慢地關上。
最後那一刻，子晴還不死心地又看了一眼那扇防火門，她不願意承認是自己神經過敏，或者是出現了幻覺。
方墨陽，是他嗎？
她似乎期盼會是他，但又極其矛盾地不想看到他，可笑，即便他就站在麵前，她又能怎麽樣呢？
常浪並沒有回到辦公室，他久久地佇立在電梯口，看著電梯一路到底，然後轉身穿過防火門，走到樓梯間，看著滿地的煙蒂，有那麽一兩個甚至還未完全熄滅。
“我說你，躲就算了，躲徹底一點，偷窺人家也算了，還差點被人家發現……”
說著點燃煙，回過身，方墨陽抱著雙臂靠在角落裏，頭半低著，麵色陰鬱。
常浪驚了一下：“麻煩你，不要總是這樣不聲不響突然出現，大白天還穿一身黑，你是鬼嗎？黑無常？”
“他們來找你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常浪走過去，將防火門關緊，“要說這個向子晴還真是執著，竟然能查到我這裏來，幸好昨天收到了他的消息，否則我今天還真不好應付，尤其是那個韓睿，一看就不是平常人，我都被他盯得發毛了……不愧是能入得你方墨陽法眼的人，你還考驗人家，不是自找沒趣嗎？”
“再放任向子晴這樣繼續這樣下去，也許很快就瞞不住了，他不知道嗎？”
“知道又能怎樣，阻止得了一時，還阻止得了一世啊，要我說，那報告你也看了，不如幹脆告訴她得了，你也不用這樣辛苦……”
“不行！”方墨陽厲聲打斷，“誰都可以知道，就她不能！”
“方墨陽，你這私心也太過明顯了，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被她一槍給崩了，然後，你死了倒是解脫一了百了，讓她痛苦悔恨一輩子？”
“她不會殺我。”
“你就這麽有信心？”
方墨陽倏忽一笑，拍拍常浪，“我理解你的困惑，畢竟你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有這種信心。”
“……”
“不和你廢話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等等，他讓我跟你確認一下，你真的要那樣做？”
“黑蛇說了，誰能從三區將諾讓和方珍帶出來，以後誰就有進密室的特權，現在我連密室的具體位置都還沒打探到，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他覺得你的計劃有些冒險了，就怕到時候有個意外，你連 plan B 都沒有。”
“我從來不需要 plan B，”
“狂妄的小子……”
常浪再次抬起頭來來的時候，方墨陽已不見了影子，防火門沒有被打開，他就像一陣穿堂風一樣，也不知道是從哪裏離開的。
子晴沉默地看著車窗外麵，一直在想著剛剛在電梯口的那莫名其妙的感覺。
這個時候，他應該不可能在那裏，即便他和常浪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聯係，他也不會這樣冒著巨大風險，光天化日地出現在那裏，他不會做這樣的事……
可是，那熟悉的感覺，分明又在告訴，除了他，不會有別人。
子晴將墨鏡拉下來擋住臉，耷拉著頭，雙手藏在外衣口袋裏，不自覺地搓著手指，心亂如麻。
韓睿看了看她：“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子晴無力地搖搖頭，不語。
“從頌泰出來，你就一直不說話，還左顧右盼的，你是發現了什麽嗎？”
“沒有，可能嗎啡的作用還沒完全清除，偶爾有些恍惚罷了……”
韓睿忙將車停靠在路邊，騰出一隻手，覆在子晴額頭上，同時湊過來，緊張地看著她的臉色：“體溫有些低了，等會帶你去醫療組那邊看看……”
子晴的心一沉，躲了開去。
方墨陽，也曾這樣用手掌覆著她的額頭，認真地注視她。
不似韓睿這般溫潤炙熱到將所有關切和擔憂都流露無遺，方墨陽的目光通常都是空洞無物，偶爾幽暗深邃，沒有任何情緒的展現，卻會令她像有深淵恐懼症一般，看不懂，也不敢懂。
“我沒事。”
子晴淡淡地說，偏過頭去，突然，她的身子猛地一顫，像是看到了什麽令人震驚的東西，在韓睿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隻見她已經打開車門跳了下去，徑直往人群中衝了過去。
“子晴！”韓睿大驚，喊了一聲，也忙下了車，緊隨著跑了過去。
繁華大街，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子晴不顧一切地向前跑著，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無人注意到，一個神色恍惚的女子，全然不顧周圍洶湧的人群，嘶鳴著的車輛，像是在大海中的孤島上尋找著救援的船隻那般，近似於瘋狂地尋找著什麽。
那個戴著黑色棒球棒，一身黑衣的高大背影，在她的前麵，隔著重重人潮，行色匆匆，時隱時現。
是他，真的是他……
在人群中穿梭著，她努力地想接近那個不期而遇的背影，卻被越甩越遠，眨眼間，那個背影在一條小巷口，就那麽一閃，再也看不見。
子晴生怕跟丟了他，加快腳步跑了過去，麵前的巷子空無一人，幽深曲折，蜿蜒著不知道通向哪裏。
看錯了嗎？不會的，她分明看到他耳邊那個青色的蝙蝠紋身，不可能是其他人！
子晴望著這條仿佛深不見的巷子，心中一陣落寞。
怔怔地轉過身來，不經意地一抬頭，街道的對麵，正在閃爍即將變幻的紅綠燈下，方墨陽駐足在那裏，指尖夾著一支剛點燃的香煙，幽幽地吐出一個煙圈，冷冽而淡漠地笑著，遙遙地望著她，仿佛是在挑釁，又仿佛在告訴她，他知道她在找他。
時間仿佛停滯了，周圍的一切車水馬龍頓時都成了靜止的黑白畫麵，隻有他，色彩鮮明地站在那裏，陽光掠過他身上的那一抹墨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閉了閉眼，咽下喉頭的一股窒意。
不過二十多日，卻好像是很久很久都沒有看到他了，久到讓她覺得，街對麵的那個人，也許根本不是他，可眼中的，又分明是他，真切得讓她恍惚。
一輛長長的公交車呼嘯著從街麵上駛過，紅燈變綠燈，他再次蹤跡杳然，那個地方，好像從未站過人。
子晴焦急地奔了過去，冒失到接連撞了好幾個行人，待她衝過馬路，徒留錯落起伏的人群，卻再也覓不見那個身影。
這時，韓睿終於追了上來，看著子晴失魂落魄的樣子，猶疑著問：“子晴，你是不是看到誰了？”
子晴回過頭，像受了驚一般，看向韓睿：“我好像，是看到方墨陽了……”
“方墨陽？”韓睿也是一驚，“不可能啊，我剛剛才接到章警官的電話，說情報科反饋回來的消息，方墨陽應該已經離開了美塞，往斯文森島去了。”
“是嗎……”子晴想，果然是看錯了嗎？可剛才那一幕，真的是幻覺由心生嗎？
“袁祥已經發現我們出來了，我們必須馬上回去，你就這樣暴露在人多的地方，太危險了！”
韓睿說著，拉起還在發呆的子晴就往回走去。
子晴又回頭望了一眼，心頭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茫然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