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白夜盡頭（2）
第九十一章 白夜盡頭（2）
鐵床上的人像是個牽線木偶般地抬起頭，如果不是因為有呼吸，根本不能讓人相信他還活著，他的脖子像是生鏽了的門栓，喀吱作響，聲音有些令人感到不舒服。
“要抽煙嗎？”方墨陽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遞過去。
方憶瀚目光陰冷地看著麵前的煙，突然暴怒地大吼一聲，伸出手想去掐方墨陽的脖子，卻被鐵鏈牢牢地牽製住，看著眼前的人麵不改色，卻無可奈何。
“不要嗎……”方墨陽抽回手來，看著手上的煙，“二叔，哦，還是叫二爺恰當些，這不是您最愛的牌子嗎？現在不要，恐怕沒什麽機會再抽到了哦。”
“十天了，把老子關在這裏十天了，想逼瘋老子嗎？”
“這才十天就瘋了？還早著呢，還沒得抑鬱症吧？”
“小兔崽子，你他媽的究竟什麽意思？！老子跟著大哥在 K 三角打江山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二爺不必這樣驚慌，其實我也不想做什麽，就是想知道您之前弄的那些洗澡貨是從誰那裏得來的。”
“我怕你沒命知道……”
“我的命就不用您操心了……”方墨陽從懷裏掏出一個錄音筆，按下開關，放在距離方憶瀚不遠不近的床麵上。
“說吧，不想再繼續被鎖在這裏就一五一十說清楚，我可有的是時間和你耗。”
方憶瀚看了一眼那個錄音筆，哈哈大笑幾聲，“方墨陽，就憑你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也那麽大胃口想要義鋒？”
“一棟就快塌掉的房子，誰稀罕？誰愛要誰要。”
“你什麽意思？！你想造反？夢做得倒是挺美的，可惜怕是無福消受。”
“造反？”方墨陽冷笑，“行，就當是這樣吧，我有時間，但是不代表我有耐心，你要是真不說，我也有的是手段。”
說著，方墨陽拿出一支槍，指著方憶瀚的下巴，上了膛。
方憶瀚額頭流下一行汗水：“你敢，你敢動我試試？”
方墨陽把槍口往上抬了抬：“有什麽不敢的，試試就試試，這不是從小到大，黑蛇和二爺您教我的東西嗎？”
“你小子……你小子瘋了嗎？！就不怕你這麽做大哥知道了會把你碎屍萬段的！”
“不用這麽著急，我已經通知了黑蛇，他正在趕來的路上，二十五年了，有些事，是該一起做個了結了。”
“二十五年？了結？”方憶瀚嚇得麵色如土，舌頭打結，“你……你……”
“我什麽？二爺，您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啊，莫非我說錯了？”方墨陽起身轉到方憶瀚的身後，槍口不離，“二十五年前在洪城，你從一位年輕母親懷裏奪走了她的兒子，導致她患上抑鬱症，後來更是因此自盡，也從此改變了那個孩子的人生，現在你麵前的我，都是拜您所賜啊，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就是這麽奇妙。”
“你……你想怎麽樣？準備殺了我報仇？”
“我說過了啊，那些洗澡貨上家，然後，外麵現在應該都被警察包圍了，也省了我親自動手殺你，免得血髒了我的手。”
“你想把我交給條子？哈哈，別忘了，咱們誰都不比誰幹淨，你方墨陽也是 A 級通緝犯呐，如果你一個不小心在國境線那邊被捕，等著你的隻有死刑。”
“您說得沒錯，不過那又怎樣呢？”
方墨陽輕笑出身，不在意地朝方憶瀚的臉色噴了一口青煙，“廢話說完了嗎，可以聊聊洗澡貨了吧？再不上菜，外麵那些警察應該都等急了。”
方憶瀚沒想到方墨陽竟然毫無懼色，死刑，對於他來說，仿佛不是被子彈射穿頭顱，反倒更像是期盼渴望已久。
“你小子，不怕死嗎？”方憶瀚的聲音開始發抖。
“死，不是每個人的最終歸宿嗎？死於非命和壽終正寢，其本質上沒什麽區別吧？再說了，有整個義鋒給我陪葬，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方憶瀚臉色煞白，再次暴怒起來，晃動著鐵鏈撞擊著鐵床當當作響。
“省點力氣，直接說洗澡貨的事吧，日本那邊的聯絡人是誰？給我一個名字。”
“……”
見方憶瀚不說話，方墨陽無所謂地笑了笑，摸出三張照片，攤開來放在麵前，用手一一指了過去，目光卻緊鎖住方憶瀚的表情，當手指停留在第三張照片的時候，他敏銳地察覺到方憶瀚的眼神微微往左下方飄了一下，眉頭幾乎不可見地皺了皺。
“宏穀正治？”方墨陽收起照片，嗬嗬一笑，“二爺，還真是富貴險中求啊，黑蛇都慎之又慎的人，您居然敢去招惹？”
方憶瀚整個人如篩糠般戰栗著，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流了下來，“我什麽都沒說，不是他，不是！”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太相信從你嘴裏說出的話，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了，不過，如果宏穀正治知道是你出賣了他，我想局麵會變得十分有趣的。”
方墨陽關掉了錄音筆往懷中一揣，起身走了出去，鐵門再次關上。
出了門，仿佛有人的腳步聲貼著洞壁，遠遠地，清晰地傳了過來。
來了，終於來了。
方墨陽兀自笑了一下，也不理那些越來越近的聲響，疾步往更深處走去。
方憶瀚也聽到了動靜，如死灰般的臉上頓時露出喜悅的神色，忙扯開嗓子大叫：“大哥，是你嗎？我在這裏！”
腳步聲戛然而止，洞中傳來一陣死寂，安靜得可怕。
接著，一聲槍響，鐵門打開。
“大哥，真的是你，你來救我了……太好了，我告訴你，方墨陽那小兔崽子，要反了，他……”
話未落音，又是一聲槍響，回蕩在洞中，久久不絕。
黑蛇收回槍，看了看戰均，冷漠地說：“這裏你處理一下，其他人都跟我來……”便轉身出了門，身後，方憶瀚還是保持那樣的姿勢端坐在鐵床上，腦門上多了一個黑洞洞的槍眼，還在汩汩地往外冒著猩紅的血水，他瞪著難以置信的雙眼，身體漸漸僵直。
洞的深處，迎麵而來的鋼質門，上麵的轉軸已經被扭開，門敞開著，裏麵正中間並排擺放著兩台電腦，像危重病人渾身插滿各種管子，這兩台電腦也插滿了外置硬盤，正開著，屏幕上顯示的都是同樣的東西，一個巨大的，數據庫文件。
方墨陽背對著門口站在電腦前，手放在電腦鍵盤上，正欲按下 enter 鍵。
黑蛇舉起槍來：“二十五年供吃供喝供念書，結果還供出來一頭白眼狼，別人的兒子，還真是養不熟的狗啊……”
“您說得沒錯，我不就是一條狗嗎？您為什麽養我，天知地知，您知我也知，何必還裝作很心痛很驚訝的樣子？”
方墨陽轉過身來，掃視一眼麵前的眾人，“都來了啊，大家都這麽熟了，黃泉路上也不愁寂寞了。”
“這麽多年了，你每一天都在恨不得我早點死吧，我方懷源到底哪裏對不起你？！”
“沒有，我沒有恨你，因為你不配，你也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這個人間。”
“你現在是想和我完清算這二十五年來的恩怨情仇，然後就這樣死在這裏？”
“您還是太不了解我了，我尋找這間密室裏麵的東西花了幾年的時間，又用了幾個月才把那些東西全都轉化成電腦可讀的數據，還得謝謝你送我出國才能學得這些本事，現在，隻需要敲下這個鍵，那些數據就會立即被傳輸到三區那邊去，義鋒所有的罪證，16 年老撾毒村案如何被強行壓下結案，追龍寺製毒工廠所有進出賬流水，上百名拆家身份信息，幾十個海外洗錢賬戶信息，哦，對了，還包括義鋒近年來與長興的軍火交易往來記錄，每一件單獨拎出來，都夠三區忙活幾個月的了吧，他們得到這些東西，一定會如獲至寶的。”
“還真不愧是我方懷源一手養大的，為了報複我，不惜把自己也搭進去，夠狠……”
“不，你誤會了，我不是報複你，是讓魔鬼從人間滾回地獄！”
黑蛇身邊的幾個人蠢蠢欲動想上前阻止，方墨陽往後一退，同時抬起手指，迅雷不及掩耳地按下了鍵盤上的 enter 鍵。
看著黑蛇頓時驚恐失措的樣子，方墨陽忍不住笑起來，“方懷源，都結束了。”
黑蛇渾身顫抖著，半張著嘴，丟掉拐杖衝到電腦麵前，雙拳狠狠地砸到了鍵盤上，猛然爆發出一聲嘶啞的驚叫，如野獸困於獵人陷阱，掙紮不甘卻又無濟於事。
山洞外，看著黑蛇一行人進去卻久久不見動靜，章延昌開始有些心浮氣躁起來。
這時，通訊器裏傳來袁祥的聲音：“全體注意，根據洪城方麵反饋的消息，情報科確認這個山洞隻有一個出入口，即刻包圍，裏麵的任何人都不能放走！”
韓睿給子晴整理了一下防彈衣，遞給她兩個備用彈夾，章延昌舉起兩根手指，在自己和韓睿之間比劃了一下，又指了指子晴，韓睿點點頭，拍了拍子晴的肩膀。
這幾個手勢表達的暗語子晴看得明白，意思是，章延昌和韓睿兩個人帶隊進入山洞，她和剩下的人守在洞口支援。
子晴搖了搖頭，也伸出兩根手指來指了指自己和韓睿，章延昌神色稍變，看向韓睿，隻見他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三個人就這樣迅速分配好了任務和隊員，“行動！”
十幾個人立刻端著槍，全副武裝地從草叢中蹲了起來，不緊不慢向洞口的位置靠近。
甕中捉鱉，看起來簡單，但不知為何，子晴有一種預感，往往看似太過順理成章的事，必有周折。
而方墨陽也在裏麵，今天，也會是他的終局嗎？
想著，子晴的心驟然一沉，仰頭，茂密枝葉間透下的斑駁光線，似乎連太陽都是黑色的，林間悄悄蔓延著愈發詭異的寧靜。
方墨陽看著近在咫尺的數個槍口，依然笑著，“聽到了嗎，你的末日也來了。”
黑蛇一聽，果然有腳步聲，而且人數還不少。
一名手下連滾帶爬地走進來，驚慌失措道：“蛇爺，外麵全是警察，洞口已經被堵死了……跑……跑不掉了！”
“該死，警察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剛說完，黑蛇便恍然大悟，“又是你？！”
方墨陽冷笑道：“您抬舉我了，連戰均都能知道這裏，警察會比戰均還笨嗎？”
黑蛇狠狠地唾了一句，“我方懷源寧死也不會被警察抓到！先把這個叛徒斃了再走！”
數支槍哢哢上膛，對準了方墨陽的頭，他卻神色輕鬆地閉上了眼。“我早就準備好了，同歸於盡，值了。”
就在這時，突然砰一聲槍響，震徹整個山洞，幾欲傾垮。
“方懷源，你已經被包圍了，不要負隅頑抗，立即繳械投降！”
黑蛇一驚，回過身去，隻見子晴舉著槍，身後跟著韓睿和其他十幾個警察，正朝著這邊走了過來，眾人見狀也是一驚，竟忘了正要開槍。
“方懷源，立即繳械投降！”子晴又重複了一遍，慢慢走近來。
黑蛇見狀，竟仰天大笑起來，“瑾兒，你來了，你是來救爸爸出去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