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南瓜粥:似夏夜風動的甜
第九章 南瓜粥:似夏夜風動的甜
皮卡在山路上蹦蹦跳跳,段星河隻能安心下來完成任務。五哥最近行事有些反常,但具體在哪裏,他也說不上來,自己還得應付劉歌那邊的事兒,一個頭兩個大,木尚還整天各種會議折磨人,社畜如他,根本毫無反抗之力,而陳應的這邊進度趕得絲毫不亞於木尚,區別隻在於陳應實在是太能扛了,看著傍晚那一幕他就知道自己拜托五哥去提的事情踢到鐵板了,要不是氛圍尷尬,段星河是萬萬不會丟了這調侃成五月的機會。
追了一段山路,前方終於出現熟悉的那輛車,段星河看著沒多大變化的車距,知道五哥在控製速度,陳應在副駕上紋絲不動,仿佛是真的睡著了。傍晚山路不算難開,就是怕困。段星河打開車載音響。爆裂的搖滾樂傾瀉而出,他扭低聲音,痛癢樂隊的聲音瞬間彌漫在山間。
“讓我歡樂一點,讓我歡樂一點。”段星河不由自主地跟唱出聲,陳應翻了個身,假裝有點響動,段星河停止了跟唱,小心翼翼地問陳應是否吵醒了她,陳應擺擺手,吵什麽醒啊,真當她是石頭蹦出來的,跟沒心人兒似的,吵成那樣還能安穩睡去,那就不是陳應了,她外表強勢慣了,麵上裝作無事發生,剛剛一路上已經想了各種不堪設想的後果,最大可能性就是跟木尚杠一頓,像當初跟高姍姍嗆一頓似的,然後自己認慫承擔結果,席朗肯定護著她,估計一頓架是免不了的。哎,小項目真的太煩了,內務外勤全都得頂上,腦海中閃轉騰挪了好幾十公裏。眼皮倒真是有些發困,正準備徹底眯上,段星河的搖滾樂就閃亮登場了。罷了,反正要到縣上了,就當這一路是在思考人生了。
劉歌打來電話問一行人走到哪裏了,等著他們上菜。陳應剛想說馬上就到了,就聽到對講機滋滋滋地響動,成五月的聲音亂糟糟的一團,沒太清楚,但前方的 SUV 在應急車道停了下來,雙閃亮得紮眼。段星河登時踩了刹車,成五月急匆匆地下車,迅速跑到段星河車邊,他一邊注意後方來車,一邊對著懵懵的二人說。
“導演,你下來坐我車,我們要快點趕回去,木哥那邊出了點事,我們先往回趕,老段去接劉歌他們。”
陳應看著他沒戴墨鏡的眼睛,瞳仁黑亮,在黝黑的山路上閃出幾絲慌亂的情緒,他接住她的目光,真誠地點了點頭。
“怎麽了?”段星河一邊解安全帶一邊想下車來問個究竟,成五月扣住了他的手。
“不知道,你先下來吧,席老師也在旁邊,應該跟北京那邊也有關係。”成五月說完就繞到陳應邊兒上,一把拉開了車門,陳應把安全帶一解,動作一氣嗬成,兩人配合默契地像是久經沙場地戰友。
打給劉歌的電話還沒撥出去,她腦子轉得飛快,肯定不是傍晚的事兒,就這幾個人還不至於做出告狀的事兒,席朗也在,還跟北京有關,那就是公司出了問題,能讓這幾個人跟著回去,那就是跟這個項目有關,陳應在心裏咯噔一下。她迅速地下了車,往成五月車後座躥。
“坐副駕,得跟你聊事兒。”他拽住陳應的大包和她急匆匆往後座的腳步,輕描淡寫囑咐了一句,她沒拒絕,從善如流,把包扔在後座,辛勤狗腿地把大包挪好位置,朝著陳應笑了笑,小姑娘知道輕重,陳應想這就是她和成五月之間的矛盾,不能殃及池魚。本來坐在副駕上的助理小桃兒眼力價兒絕好,還沒等陳應放好包就跐溜兒鑽上了段星河的車上了。
木尚催命般的聲音言猶在耳,但山路險急,成五月還不敢開快了,六十碼的速度穩穩當當地在山路上轉轉環環。
開了十分鍾,成五月都沒有說話,陳應自個兒憋不住了問了一句啥事,把人叫上來,又不跟人說,什麽德行。他神色未變隻說電話裏就讓他們回去也沒具體說啥事,抽空了還看了後方來車,神情淡定自然,絲毫沒有剛剛換車的急促。陳應這下是真的要翻白眼了,沒說啥搞這麽大陣仗,劉歌也定好飯了,是真的餓了,她累了一天,體力耗盡,精氣神也沒了個幹淨,陳應又開始陰暗地想他是不是又是故意的。
成五月哼笑一聲,頓了一口氣說:“要等吃完劉歌那餐,那就懶得回去了,估計連席老師麵都見不著了,還拍啥啊拍,擱這玩兩月吧,就當放年假了。”
這麽嚴重,嗎?
陳應噎了十秒,但還是本能想嗆兩句。
“那就不能讓我們隨便吃點再回去,餓一天了,我餓了我要吃人你知道嗎?”她氣又上來了,就不喜歡他那個運籌帷幄的樣子,仿佛自己才是那個啥都不懂事的小醜,就像那天晚上要走的時候吳局長叫住她時身處的情景。
“你不餓的時候也跟要吃人似的。”他就讓不得一句話。陳應清清楚楚地聽見辛勤在後頭噗呲一聲笑了出來,陳應回頭看了她一眼,她趕緊把嘴捂住,吾吾的聲音從指縫裏漏出來:“應姐,你不是,你沒有,五哥瞎說的。”否認三連快狠準。小丫頭片子,倒是挺會見風使舵。
“真沒有,我就接了個他電話,讓我們都先回去,語氣比較急吧,聽聲音,席老師也在旁邊兒。”他慢悠悠地解釋了一下。陳應是徹底拿他沒轍,餓得快要壓不住了,怨念眼神隻能朝窗外發射。開回去大約需要兩個半小時,邊境的日頭暗得晚,傍晚時分黑雲壓城已然過去,這會兒天邊就剩下一絲絲晚霞混著烏雲。陳應想肯定也隻能到了市裏才能吃上飯,懶得跟他費口舌了,幹脆翻了個眼皮睡下去。車裏漸漸沒聲了,成五月瞅了瞅了悶倒的陳應,把車載音響關掉。
陳應是被一陣肉香熏醒的,她揉了揉眼睛,車子停在一片燈紅酒綠熱鬧異常的夜市門口,成五月站在攤位前,背對著她不停地拿菜。辛勤在旁邊的小攤兒上等著師傅翻鍋,看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真是無語了,陳應心裏冷笑連連,不是不餓嗎,這會兒幹嘛呢。
車裏沒人,她懶懶地下車來,靠在車門上抽上煙,邊境的夜晚有別於北方,一到晚上蘇醒得妖冶又生香,熱鬧非凡,大排檔的夜燈把街道映成不夜城。這裏仿佛是夏天的故鄉,永遠沒有盡頭,一年四季都是是人字拖和穿風裙的天下,空氣裏彌漫著有別於大陸啤酒的味道,充滿了瀾滄江的異域風情,陳應聞出了那股甜香的麥芽味,是她到達的第一天,段星河遞過來的那瓶老撾啤酒的好味道,這般閑適的光景倒是短暫緩解了縈繞在腦海的緊繃氣息。
她把煙頭熄滅,抬頭看見成五月提了個大袋子走過來,他把白天的衝鋒衣脫掉了,隻剩了一件黑色的 T 恤,全身上下都有疲倦之色,唯有那噴了幾斤啫喱的頭發在邊境夏夜倔強的風中依然傲立。
騷包!陳應用腳摁了幾下煙頭。
他揚了揚手中的塑料袋,示意陳應吃點東西。
“給我們小辛勤都餓成那樣了啊。”陳應的語調揚得老高,項莊舞劍,意在哪個“公”,成五月不會聽不出來。他失笑無言,陳應這炮仗,可真是不點都能著,不過路上整這出,也是木尚專橫跋扈,她餓著了有點脾氣發就發了。
“趕緊上車吃,邊吃邊走。”
她從善如流,麻利兒上車,扣上車門看了看朝店主掏錢的辛勤,計上心來,第二人格壓都壓不住就出來了,朝著辛勤大聲疾呼。
“辛勤,你尊敬的五哥要把你拋下走了!”
成五月被她這聲叫嚇了一跳,北方口音的普通話在這裏辨識鮮明,大排檔的食客都在朝這邊兒看,辛勤回頭望一眼,大驚失色,拎著沒怎麽裝好的奶香餅飛奔而來。
成五月靠在方向盤上直直地盯著她,他對這姑娘是死活端不住了。
“導演。”
她把頭擱在車窗上,看著著急忙慌的辛勤,笑得跟個惡婆婆似的,並沒有理他。
“導演。”他又喚了一聲。
“幹嘛!”她轉頭過來,神情故作不爽模樣。
“趕緊吃飯,不是早餓了嗎?”
“都餓過了。”語氣委屈。陳應不饞東西的性格,就是得保證三餐都有,一旦餓過了就沒啥食欲,這會兒她看著成五月那袋滿滿的烤肉毫無心思,右手不自覺揉搓了一下隱隱生疼的胃,
成五月看到她動作猜到一二,便隨意問起要不喝粥。
“這裏怎麽會有,算了,回市裏再說吧。”
陳應軟乎乎的回答,聽起來委屈巴巴的,他看著她垂著的眼眸,平常淩厲的眼神此刻也不審時度勢,靠在背椅上,毫無目的地刷著手機,剛剛捉弄辛勤的機靈勁兒也散得一幹二淨。他算是知道這姑娘的性子了,吃軟不吃硬的典型,誰先給她服個軟,她就爽快下台階,一點兒不拿喬,平日裏很欣賞和這樣的人共事,但現下很難說,畢竟被撅的感覺不是很好受就是了。他端坐兩分鍾,想了一下,又重新下車,朝著大排檔的盡頭走去。
隨著辛勤回歸的還有一股濃濃的奶香味。她掰開那塊看起來像印度甩餅的麵食詢問陳應要不要吃,陳應聞著味兒就要搖了搖頭,太甜了,她一點不愛吃。辛勤一邊吃著餅,卻沒有發現成五月去哪裏了,小小的腦袋慌得像個撥浪鼓。陳應指了指她的嘴,示意她吃完再說,辛勤歉意地捂著嘴,眼睛笑成一條縫。
“應姐,你跟五哥和好了啊。”她吞完最後一口,迫不及待地問。
“嗯呢,原諒他了。”
“嗨,那就好,五哥也沒生你氣的。”
“他憑什麽!”
“他都護著你啊。就老怕你在這邊兒受欺負。”
……
陳應不可遏製地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小辛勤自然不知道她的應姐已經各種腹誹橫生了,真要護著她,前天吵架是幾個意思?她人小鬼大,趕緊把兩人關係使勁捏合在一起,要知道之後在組裏好不好過,很大程度取決於這倆對不對盤。辛勤在腦海搜刮成五月說過的話。
“啊,五哥說你瘦弱,容易被本地人拐走。”
陳應嗤笑,心想目前欺負我的就是他這個本地人,辛勤這小姑娘簡直偏心。又跟辛勤說本地人不好自己這口,脾氣太差了,容易引發家暴危機。辛勤又一下噗呲笑出聲來,她沒見過陳應這種女生,太好玩了。
“不是我說,小辛勤,你到底誰那一邊兒的啊,是我助理還是他助理啊?”陳應故作厲色,正準備逼辛勤就範,成五月提了個塑料盒子上車來。
“把這個喝了吧,溫的,能墊個胃。”
陳應仰頭看著成五月,遲疑地看了看他,見他坦坦蕩蕩的,仿佛就是正常幫關係不錯的同事帶飯的狀態,陳應隻能接過後溫順說聲謝謝。這個時候再拿喬就不禮貌了。風波在默契之中仿佛慢慢消解了,溫熱的南瓜粥,軟糯香甜。不管是嘴硬的陳應,還是她空落落的胃都是真心感激成五月的細心。
“五哥,哪裏買的啊,我剛都沒有看到有賣的呢。”辛勤盯著陳應手上的南瓜粥眼冒星星。
“對外不賣,長的帥,刷臉討的。”
看著車裏平和的氣氛,成五月難得詼諧一下,還故意指了指燒烤攤的美豔老板娘,但因為玩笑話說得過於認真,產生了一種滑稽的氣氛,陳應咧著嘴咬牙憋住自己的情緒。
“你看看,我說的是吧。”辛勤語調誇張地挑釁著陳應。
“什麽是吧?”成五月不知道前情提要。
“出賣色相也要幹這事。”辛勤一邊躲一邊說。
陳應懶得管這個嘴渣渣不停的小辛勤,心情得到疏解,借著五顏六色的路燈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有夜市、有烤肉,也有溫粥,處處都是人間煙火。
“沒什麽,辛勤誇她那奶餅好吃。”陳應扣下手機,簡單結案。
SUV 再次穿行在山間之中,車上不再是冰冷的氣氛。
辛勤連上車載藍牙,小姑娘的品味一瀉千裏,全是些陳應和成五月沒怎麽聽過的獨立樂團和電音,這熱鬧的混聲估計炸得夜晚的山兔子齊齊出洞。
穿過山間一段長長的隧道,網絡終於順暢一些,成五月打電話給段星河,一點開就是老段鬼哭狼嚎的“人民路有我的好心情”。混著攝影助理小桃兒的二重奏尖叫,惹得陳應頻頻猜想,果然自己才是壓力源,一撤走,段星河就快樂多了,她不禁帶了些鬆快的笑容,成五月捕捉到了問她在笑什麽。這有啥可問的,難道段星河唱得不令人發笑?
成五月契而不舍地問:“有什麽開心的,說出來大家一起開心呀!”,隻不過這次帶了些笑意,感覺確實是很想知道陳應在笑什麽。
填飽了肚子的陳應不再咄咄逼人了,溫和地調侃段星河這麽開心,平常看他戰戰兢兢的,以為工作壓力很大。陳應想起劉歌跟自己吐槽老段因為毫無章法的工作被木尚罵得狗血淋頭瑟瑟發抖。成五月聽出陳應的言外之意了,他避讓過一輛超車的貨車,慢悠悠地反駁陳應的言論,不需要緊張,不拚命也沒耽誤工作,急是急不來的,太著急了會出亂子的。
“你…你們平時工作一直這麽緊張?”成五月漫無目的地追問,她敷衍地“嗯”了聲。晚上九點鍾光景,終於開進了市區,等紅燈的間隙,他手指規律地敲打著玻璃窗,仿佛也正在和著某首歌,盡管車載音響裏的歌兩人都不知道。陳應不想提這茬了,吵架費神費力。
“我們也來唱歌吧,不能輸給段哥。”
辛勤見兩人氣氛又開始有點不對,趕緊胡亂找話題,在微信找了一張“搖就完事了”的表情包甩到工作群裏。成五月轉頭過去看陳應的反應,她好像也很讚成這個想法,還調侃辛勤一會兒可別林子裏的小動物嚇著呢,成五月看了她兩眼,輕輕笑了,又是另外一麵的陳應。少了咄咄逼人與溝通不暢,人和打成一片的親切勁,成五月連上了他自己的手機藍牙。
幾秒寂靜中,陳應和辛勤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