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二合一
第29章二合一
一時間看孫琮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起來,強調道:“我是說她死了,死在北平。”
原本還在冷熱嘲諷的孫琮聞之一怔,隨後抬頭看朝宋雁西,“你是何家的誰?她是死是活,你怎麽知道?”
何家在那小鎮子上,算得上是富甲一方,但在北平,和那街頭巷子裏的尋常人家又有什麽區別?怎麽可能和當時的清貴宋家有來往呢?
而且那時候,宋雁西隻怕還在宋太太的肚子裏。
孫琮情緒有些激動,倏然起身,隔著中間那書桌傾身朝宋雁西逼近,目光帶著明顯的審問。
宋雁西絲毫不懼,與孫琮對視的目光絲紋不變,沒有回答他的話,隻繼續說道:“她死了這麽多年,三魂七魄不全,卻始終惦記著要救孫濯。”
孫濯這個名字,孫琮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過了。
大哥帶著千軍萬馬榮歸後,他就改了名字,隻因那名字裏的濯與沅結構上太過於相似了。他想忘記這個攀附虛榮的負心女人,一點瓜葛都不想與她有牽連。
所以不但改了名字,他甚至連那女人的丫鬟也沒留在身邊。
按理白蓮花一直照顧病重的他,為他找來了急需治病的西藥,他該報答她才對。
可是一想到她曾經是何沅兒的丫鬟,與何沅兒一起朝夕相處長大的,他就沒有辦法接受,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白蓮花不願走,所以大哥給收進了房裏去。
對於此,他很抱歉,他不是不想報恩,而是他太自私。
但是沒想到隔了幾年,他又開始瘋狂思念起何沅兒,甚至想過去杭州找她回來的事情,但這種心思他很快就遏製住了。
與何家有關的任何消息,他這裏都是嚴明禁止的。
直至那次隨大哥去戲園,看到了一個女人。
長得與何沅兒有些相似,大哥做主給他把人偷偷接回來,做了姨太太。
沒想到還真有用,雖不可斷相思,卻也能緩解他對何沅兒的相思之苦。
於是他也學著大哥,一房又一房的姨太太偷偷接進了門來。
也開始與白蓮花問起何家夫妻的狀況。
而孫濯這個名字,快有二十年沒親耳聽到了。
也是這個名字,讓他身體微微一顫,搖搖墜墜地往身後的椅子上沉沉坐下,然後看著宋雁西,“你怎麽知道這些的?”
他問完,似乎覺得從宋雁西這裏好像問不到什麽,於是抬頭朝宋雁西身後的蕭渝瀾看去,“你這一個晚上,就沒有什麽收獲麽?”
換做是別人,被當事人這樣問,多半是會覺得尷尬的,但是蕭渝瀾並不覺得,反而聳了聳肩膀,“除了意外知道孫先生有許多姨太太,還都跟何沅兒長得相似之外,還真沒有什麽有用的線索了。”
不過就這一條,也可以確定,自己那位姐姐不用考慮嫁過來了。
雖不知道孫琮心裏如何看待何沅兒的,但是絕對沒有將何沅兒忘記,不管是他是愛得多還是恨得多,第三個人都是無法介入這段感情,取代何沅兒的。
孫琮心裏越發的不安了,因為他知道蕭渝瀾不可能見過何沅兒,何沅兒也沒有任何畫像留下來。搭在扶手上的手有些顫抖起來,“她,她真的不在了?”
宋雁西看著孫琮,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很多人都沒有辦法接受對方的死訊,同樣的問題,非得問過三四遍才作罷。
難道正常人還會拿誰誰誰已經死了的事情來開玩笑麽?於是朝蕭渝瀾遞了個眼神。
蕭渝瀾會意,走過去將那些窗簾全都放下來,然後竟然從包裏拿出三炷香來,直接插在孫琮書桌上的盆景裏。
“蕭少爺這是做什麽?”孫琮不解。
蕭渝瀾點燃了香,頃刻間這房間裏變得有些涼颼颼的,宋雁西的身後,便逐漸出現一個人影。
從透明到半透明,再到真人一般,跟著蕭渝瀾一樣,站在宋雁西的身後。
孫琮見證了何沅兒出現的所有過程,此刻張大了嘴巴,不曉得是震驚於這世間當真是有靈魂存在,還是因為他沒有辦法接受,這個靈魂是何沅兒。
她真的死了!
“濯哥哥。”何沅兒見到孫琮的那一瞬間,她就忍不住紅了眼眶,哽咽著叫了一聲。
她的裝束和模樣,都是和孫琮最後一次見麵一樣。
這聲濯哥哥,仿佛又讓孫琮回到了從前,他仍舊是沒有辦法拒絕隔壁這個從小就訂下娃娃親的女孩這樣喚自己。
心一下就軟了,“沅兒。”然後想要走過去,拉著她的手,問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但何沅兒卻躲著他,她的腦子裏出現了昨晚在父母墳頭上看到的畫麵。
“沅兒,你怎麽了?”她怕自己,孫琮看得出來,很是不解。
“怎麽了?孫先生你別說你不知道,你們將她父母活活打死,無人收殮屍骨,直至發臭了才被鄰裏發現,直接抬到深山裏去。”正是因為這件事情讓蕭渝瀾心中不平,所以回來也不睡覺,把朋友們的電話都打爆了。
孫琮大驚,立即反駁:“這不可能,當初老家那裏打起來的時候,我大哥還派人接他們到別處去安置,這些年白蓮花也時常去探望。”
蕭渝瀾聽到這話,氣不打一處來,“我們已經去過你們老家了。”竟然不承認,還說謊。
但孫琮仍舊不信這一切,急得想要給自證清白,連忙去撥打電話,“我馬上就問,你們就知道我到底有沒有說謊。”一麵擔心地看朝何沅兒,發現自己沒有那樣怨恨她。
電話那邊,很快就被接通了,他直接點名找了白蓮花,然後問:“你最近可是有去看何叔他們?”
從前,他喚自己這未來嶽父就叫做何叔。
那邊傳來白蓮花的聲音,接到孫琮的電話,白蓮花似乎很開心,語氣也輕快了些,“昨兒才去瞧了,頭幾天下雨太多,何叔風濕病犯了,又貪杯,有些不大好。我想他年紀也大了,也喝不得幾年的好酒了,下一次回去的時候,給他帶一些。”
孫琮指了指電話,朝何沅兒緊張地看去,“沅兒,你聽到了吧,你爸媽都好著呢?”他實在看不得她對自己露出那怨恨的眼神。
那邊的白蓮花說完了話,卻是不見孫琮回話,喊了幾聲,然後把電話掛斷,隨後又給打了回來。
但孫琮沒去接,因為他正聽到蕭渝瀾說,“我們昨天去的時候,半路的確遇到她回城裏,鎮子上的人說她是去給何家夫妻上墳的,但墳上雜草叢生,香燭紙火一樣沒有。”
這讓孫琮一時間也無法斷定,到底誰說的是真話了。雖然本質上他是更願意相信何沅兒一些,因為她如今已經死了,沒道理再來騙自己。
可是他又希望何家夫妻還活著,所以理智上選擇信白蓮花。
偏何沅兒魂魄不齊,記憶殘缺,指望不上她能回想起什麽。
最後孫琮決定,自己親自回去看看。
宋雁西是不願意多走這一趟的,可看到何沅兒的央求,也隻好答應了。
三人當即便啟程,又去了鎮子上。
暮色之際才到,宋雁西和蕭渝瀾已經懶得下車,就任由孫琮自己去打聽。
約莫半個小時沒有,他就如同泄了氣的球一般,滿身頹廢地緩緩朝著車輛走來。
蕭渝瀾不滿地看著他,“怎麽?還要去墳上一趟麽?”
聽到他的話,孫琮扭頭朝著鎮子外麵那山頭上看去。
何叔和嬸子,就被鎮子上的人抬到了那裏。
不是大家有多好心,而是他們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都發臭了,那一陣子別處因為屍體的緣故,鬧了瘟疫,他們也怕得很,所以找了幾個膽子大的給抬到那遠遠的山坳裏去。
那裏偏僻,是人們打柴也不會去的地方。
孫琮收回目光,身體一軟,蹲在地上抱頭忽然失聲痛哭起來。
蕭渝瀾見了,一時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被蒙騙了,還是演戲騙人。
這時候忽然聽到車上的宋雁西說,“白蓮花隔三差五就回來‘探望’,隻怕孫司令也是知道的,難道孫司令也不知道何家父母的真實狀況?”
蕭渝瀾聽了,心想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隻連忙走過去朝地上痛哭的孫琮問:“當初這裏戰亂的時候,司令讓誰來接人的?”
孫琮搖著頭,但想著大概是白蓮花一手操辦吧。
大哥那麽忙,怎麽可能有時間親自來接人?於是像是想到了什麽,立即站起身來擦了眼淚,“是她騙了我和大哥。”
何家是悔婚了,但是那個時候自己都快病死了,大哥又杳無音信,何家當然要為女兒考慮。
但撇開悔婚一事,自小他們父母雙亡,如果沒有何家夫妻的話,他怎麽去讀書?大哥又哪裏來的盤纏去東北呢?
孫琮越想,腦子裏便亂作一團,隻不斷催促著蕭渝瀾開快一些,恨不得馬上到司令府,與白蓮花當麵對質。
因為沒有去何家夫妻的墳上,他們回城的時候不過十一點半。
這個時候司令府的姨太太們,還在打牌,熱鬧得很。
司令也還沒處理完公務。
聽到弟弟來了,還有那蕭渝瀾和宋雁西,隻覺得奇怪,難道自己這裏還漏了宋雁西什麽東西沒送回去,親自找上門來了?
然他還沒到,就聽到孫琮失控地一邊找一邊大喊,“白蓮花,你給我出來!”
白蓮花已經睡下了,她不大合群,總覺得這些姨太太們都在暗自嘲諷自己。
因為她的初衷是嫁給孫琮,而不是這又胖又凶殘的孫司令。
她剛起來,身上除了睡袍之外,還裹著一件披風,但是還沒容她說話,就一把被雙眼通紅的孫琮一把抓住了喉嚨,將她抵在門邊的牆上,“你告訴我,何叔他們在哪裏?”
白蓮花被孫琮的舉動嚇了一跳,入目黑壓壓的一大群人,滿臉都是幸災樂禍和嘲諷,看得她氣血倒流,也不曉得哪裏來的力氣,竟然一把將孫琮給推開了,然後伸長了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
“這是做什麽?都散了去!”孫司令來了,隨著他洪亮的一聲令下,頓時眾人做鳥獸一般散盡。
一時間,這裏就隻剩下蕭渝瀾和宋雁西,以及蹲坐在地上的孫琮和靠在牆上的白蓮花。
孫司令將大家掃視了一眼,最後目光落到白蓮花的身上,“怎麽回事?”無緣無故,弟弟怎麽可能跑來問他何叔和嬸子的事情?
他是憎恨過他們見死不救,攀附虛榮悔婚,但卻也不曾忘記,如果不是何家,他們兄弟不會有今朝。
所以即便當時孫司令起過殺心,可最終想起過往,還是作罷了,但也不想再多見何家夫妻一麵,所以關於何家的事情,都是白蓮花在全權處理。
白蓮花被凶神惡煞的孫司令嚇得一句話說不出來。
反而是蹲坐在地上的孫琮痛苦道:“死了,被大哥手下的人士兵活活打死的,無人收屍。”
孫司令一聽這話,哪裏還不懂,當即拔出腰間的槍,直接對準了白蓮花的腦門,“說!”
白蓮花看著那黑洞洞的槍口,腳跟一軟,癱在了地上,“我這樣做,還不是為了司令好,是他們何家背信棄義在先,您憑什麽要以德報怨。”說到這裏,見孫司令神情微變,便覺得看到了生機,繼續說道:“二少爺病重的時候,他們何家不管不問,何沅兒還跟著杭州來的富商走了,是我冒著槍火到城裏替少爺找到了救命的西藥。”
孫琮聽到她的話,抬起頭來,一字一頓十分清楚地問道:“你說,是你親自到北平城給我找到的西藥?”
當時,那藥的確是白蓮花給自己的,可是她才出去了半天,那時候城裏亂糟糟的,到處是槍響。
且不說這西藥何等的珍貴,沒有一定的錢財是買不到的,就算是半天的時間,她也不可能做到一去一來。
即便是現在,開車這一去一來,也差不多是一天。
從前他沒有仔細想,滿腦子的思緒都被何沅兒拋下他嫁了別人的信息所支配,所以完全沒有去考慮這些細節。
白蓮花被孫琮這帶著審視的目光看得有些手足無措,“對,是我。不是我難道還有別人麽?難道二少爺忘記了麽?是我將西藥喂給你的。”
眾人不知道孫琮問這個問題做什麽?
直至此刻聽到他一臉冷漠地對白蓮花說:“你不過出去半天的時間,你就從鎮子上到城裏,且順利拿回了藥。”
大家也才恍然大悟。
白蓮花莫不是會土遁?
孫司令的槍又離白蓮花的腦門近了兩分,逼問道:“還不說實話麽?”
白蓮花哆嗦著身子,一句話也說不出,反倒是孫琮滿臉後悔絕望地捶打地麵,“都是我太蠢太笨了,沅兒怎麽會拋下我呢?是她去給我找的藥,對不對?”
問著對不對的時候,他朝宋雁西看去。
宋雁西哪裏知道,連何沅兒自己都不清楚了。
然就在這個時候,宋雁西手腕上的手鐲忽然劇烈地顫動起來。
她將何沅兒安置在手鐲上,現在忽然出現異常,可見是何沅兒想起了什麽?於是連忙將封印接觸。
陰風忽起,燈火滋滋作響,一閃一閃的。
何沅兒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宋雁西的身旁,指著白蓮花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是她砸傷了我,把我推進河裏。”
原來何家和孫家是鄰居,孫家上一輩還是鎮子上的私塾先生,何家在外行商,手裏有幾個錢,但是學問少了些,便看中了年紀和自己獨女相逢的孫琮。
加上兩個孩子也玩在一處,這親事就理所應當地定下來了。
但是沒想到隔了兩年,孫家夫妻相繼病逝,何家還是十分仗義的,將兩個男孩兒養大。
那孫司令覺得這樣下去靠別人不是法子,於是管何老爺借了些盤纏,去東北了。
當時是打算跟同鄉去那邊做皮毛生意,沒想到陰差陽錯當了兵。
後來東北那邊打得厲害,傳到家裏的消息都不大好,大家都以為孫司令戰死了。
而日子也越過越艱難,何老爺也一直供孫琮讀書,可是一場病,孫琮幾乎失去了一條命。
恰好何老爺生意上被人算計,欠了一大筆錢。
然後一邊是杭州富賈求娶何沅兒做小老婆,為何家還賬,一麵是瀕臨死亡的未來女婿。
何沅兒現在看到白蓮花,當初因為被她偷襲,又扔進了河裏,她是不擅水的,所以當時嚇得三魂七魄丟了兩魄。
可沒想到大難不死,被人撈起帶到了北平,人家見她長得好,又呆呆傻傻的,便給養好,賣到院裏去。
在裏麵待了半年,有洋人鬧事,她和裏麵的姑娘們一樣四處逃,卻偏撞到了那個扶桑人。
然後就死了。
死了她才想起,孫濯還等著她回去救呢!
“我爸爸沒有答應那個杭州富商,他已經準備賣屋賣田產了還債了,他們沒有悔婚!”一麵指著白蓮花繼續說道:“如果我爸媽悔婚了,怎麽可能準許她去孫家照顧你?是我,是我讓她去照顧你的,我自己到城裏買西藥。”
可那時候北平城裏到處是槍響,西藥更是千金難求。
那個洋大夫願意給藥,但他不要錢,而是要看她的身子。
她是不願意的,一個女人如果身子給了丈夫以外的男人看到,那還有什麽臉麵活下去?可一想到那藥可以救活孫濯。
最後她還是答應了。
沒想到那洋人看到後,沒有碰她,而是照著她的樣子,畫了一幅沒有穿衣服的畫像。
拿到藥後,她高興地回來,沒想到在鎮子外麵遇到了白蓮花。
然後就被白蓮花打暈。
到死的時候,她都不確定,自己身上的藥,白蓮花到底有沒有拿去救孫濯?
所以當時宋雁西要送她走的時候,她還惦記孫濯等著她去救。
此刻大家從何沅兒口中聽到她的這一切過往,最痛徹心扉的,當屬那孫琮。
“是她告訴我,你爸媽把你嫁給那個富商,你拋下我走了。”他病了那麽多天,何沅兒都不曾來看他,所以他相信了。
卻萬萬沒有想到,何沅兒一個連鎮子上都沒出過的弱女子,冒著炮火去了北平給他找藥。
此刻悔恨交加,跪在何沅兒身前痛哭。
可是再多的眼淚,也挽不回何家夫妻枉死的性命,也不能改變何沅兒所遭受的一切苦難。
即便是宋雁西,也不由得動容,可憐起何家,心疼何沅兒。
蕭渝瀾更是氣得搶了同樣被這一切事實震驚了的孫司令手裏的槍,瞄準著白蓮花,“你怎麽能這樣歹毒?”
對於白蓮花來說,何沅兒的鬼魂出現,和她道出的所有真相,都一樣可怕。
所以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怕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今天她會死,孫琮不會放過他,重情重義的孫司令更不可能饒了自己。
隻是她不甘心,憑什麽一樣是人,自己從小吃盡了苦頭,而何沅兒卻是錦衣玉食,與孫琮一起長大的,還有她。
而不單單隻是何沅兒啊!
所以她不甘心,“我歹毒?是這個世間不公!”她指著孫琮,“我一樣陪在你身邊,你眼裏卻隻有何沅兒,下雨了是我親自給你送的傘,你卻隻記得是何沅兒讓我送的傘!我在你眼裏,算什麽?”
宋雁西想,白蓮花一定沒聽過一個故事。
一個關於和尚和屠夫相互喊起床的故事。
最後殺豬的屠夫上了天堂,念經的和尚卻下了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