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被逼退位 凌少羽的秘密
車廂里慢慢的陷入了一種異樣的沉靜中,只剩下車輪磕碰在青石板上單調的「奪奪」的聲音,更讓這種沉靜顯出了一絲詭異。
我慢慢的感覺到了什麼,轉頭看向那張清秀的小臉。
「可兒……?」
「……」
「可兒……」
「……」
「可兒。」
當我最沉的聲音叫出她的名字的時候,可兒終於慢慢的抬起頭看向我,小臉顯得有些蒼白,上面的表情是我從沒看到過的,複雜得讓人一時間竟然無法相信,那會出現在這個單純而乾淨的女孩子的臉上。
半晌,才看見她薄薄的,花瓣一般的唇微微張開,道:「太后……」
她開了口,卻顯得那麼遲疑,猶豫了許久,剛剛想要說什麼,突然馬車停了下來,我們的身子微微一晃,就聽見外面一個聲音道:「恭迎太后還朝!」
接著,傳來了士兵列隊的聲音,整齊而雄壯,可兒的臉色更蒼白了。
我慢慢的撩起帘子,走下了馬車。
這裡,已經是南宮門,灰色的城牆和高大的紅門屹立在眼前,而霞光照耀下,熟悉的青龍皇宮隱匿在層層宮牆后,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卻在這一刻顯現出了一種陌生。
一個小太監走上前來:「恭迎太後娘娘。」
我看了一眼,不是玉穗兒。
周圍列隊森嚴的禁衛軍此刻屏息而立,雖然沒有一點危險臨近,但卻能感覺到他們每個人都非常的緊張,連呼吸都那麼沉重。
「帶路。」
我只淡淡的說了這兩個字,便不再多說,跟著他們慢慢的朝裡面走去。
越往裡走,那種陌生的感覺越強烈,每一個崗哨的衛兵在看著我時,神情都十分複雜,每一個路過的宮女臉上都帶著惶恐不安的表情,我在這樣的氣氛里慢慢的走到了那個熟悉的園子里。
前方,就是門戶緊閉的御書房。
一看到我,站在門口的小太監立刻高聲道:「太后駕到!」
隨著那拖長的聲音,紅漆大門慢慢的在我的眼前打開,外面的霞光一寸一寸的召進了那晦暗難明的屋子裡,也照亮了坐在屋子的中央,書案后的那個人。
這一刻,我睜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南宮煜,你——」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怎麼敢在這裡?這裡是皇帝的御書房,他怎麼能坐在這個地方,他怎麼敢?!
一股業火從心頭騰地燃了起來,我疾步衝進了御書房,幾乎想要動手把他從那個座位上拉下來。不過,不等我衝動的動手,南宮煜已經慢慢的起身走到我面前,那張倨傲的臉上此刻已經沒有了一絲掩蓋,完全是不可一世的表情:「永嘉太后。」
我咬著牙:「南宮大人,皇上呢?」
他傲然一笑:「太后,難道不想問微臣為何會在御書房坐著?」
我的拳頭在衣袖的掩蓋下捏得緊緊的,臉上仍舊沒有一絲表情:「本宮的眼中,只能看到皇上,至於南宮大人,等本宮面見皇上之後,再論吧。」
我的話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裡,南宮煜的臉色不免一青,但立刻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目光看向了我身後倚門而立的可兒,笑道:「太后可真不簡單。遠嫁青龍為太子妃,賜婚東平王爺為王妃,嫁於先皇尊永嘉太后,如今又和當今皇上——」
我的臉色立刻慘白起來。
「太后,微臣可不是取笑與你,這樣的醜事倒不是你才能有的。這凌家的父子早就有了。」
我的目光一凜,看著他:「你什麼意思?!」
他看著我,仍舊笑道:「太后不是想見皇上嗎?請隨微臣來。」
說完,他便轉身走了出去,我雖然已經感到事情不簡單,在這青龍皇宮中,雖然還很平靜,但一定曾經發生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只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而現在的少羽,又到底如何了。
我跟在他身後,轉過了許多蜿蜒的迴廊,周圍盎然的春景此刻在眼中已經比寒冬更冷冽。
最後,他的腳步停在了清思殿外。
我心裡一沉,就看到大殿外的大門已經不同往日,不再是青竹拼成的大門,而是青竹做成的柵欄,好像這裡不再是一個清雅安靜的宮殿,而變成了一座——監牢!
少羽,在這裡?!
我急忙衝上去,扶著那些柵欄往裡一看,頓時心裡狠狠的一絞!
清思殿內,一片狼藉,滿地的書稿碎布,琉璃器皿都被摔得粉碎,幾乎沒有了可以下腳的地方,還有許多的酒壺胡亂的扔在地上,酒水流淌著,浸濕了地面,更顯得骯髒不堪!
而在這一片骯髒的環境里,一個人,正靠坐在凌亂的床邊,一手拎著酒壺,朝嘴裡灌酒。
少羽?!
我瞪大眼睛,看著那張清朗俊秀的臉,此刻頹廢得好像另一個人,滿頭亂髮,臉上被酒水沖得狼狽不堪,可他還在不停的喝酒。
「皇——少羽!」
我大叫起來:「少羽,少羽!」
聽到我的聲音,凌少羽的手一顫,酒壺脫手而落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他慢慢的抬起頭,那雙被酒精浸泡得發紅的眼睛看向我,裡面的目光支離破碎,只看了我一眼,我似乎都能感覺到那種鑽心的痛。
「少羽,少羽你怎麼了?」
在我焦急的叫聲中,凌少羽慢慢的起身朝這邊走了過來,他的腳步有些踉蹌,但還是堅持走到了門口,透過柵欄看著我,臉上浮起了一點活氣,和一點淡淡的笑容,然後,他的手伸過來,撫上了我抓著柵欄的手。
「行思,你還活著,太好啦。」
「少羽,你怎麼變成現在這樣了?你到底怎麼了?」
我情急之下急忙抓住了他,感覺到他的指尖都在顫抖:「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少羽又看了我一眼,那張年輕的臉上已經完全失去了初見時朝氣蓬勃的生氣,他的嘴唇顫抖著,好像有說不出的痛,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猛的抽回了手,一把將大門關上!
「少羽!少羽!」
我大喊著,可裡面已經聽不到他的聲音,只聽到酒水潑灑,他又一次跌回了那無底的深淵一般。
這一刻,我已經感覺到了,他一定遭受了很大的打擊,否則他不會潰敗成現在這樣,一想到這裡,我急忙回頭,惡狠狠的看著南宮煜:「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南宮煜只冷笑著。
「他再怎麼說,也是堂堂青龍國主,你竟然敢以下犯上,將他囚禁於此,南宮煜,你真以為青龍國沒有王法了嗎?!」
「哼,青龍國當然還有王法,只是——」南宮冷冷道:「已不再是他們凌家人的王法。」
「什麼?」
在我詫異的目光中,他從懷裡摸出一份詔書丟了過來:「永嘉后,請用璽吧。」
用璽?什麼意思?
我急忙將那詔書展開,上面只有寥寥幾行字,可每一個字卻像是針尖,扎進了我的眼睛里——
朕在位雖短,天下盪覆,唯賴祖宗之靈危而復存,然朕未建寸土之功,愧於萬民。觀瞻天文,皇室之數即終,行運在乎南宮氏,便遜位別宮,敬禪於南宮氏。
這是——退位詔書?!
我一瞬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抖得連詔書都握不住,當詔書落下去的時候,被南宮煜一手接住,他冷冷的看著我:「永嘉后,請用璽。」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看著他:「少羽怎麼可能禪位給你們,不可能!這個江山是凌家的,不會給任何人!」
看著我震怒的樣子,南宮煜冷冷道:「太后,真的要我把醜話說完嗎?這個江山,就算曾經是屬於凌家的人,也不屬於他凌少羽,他讓位出來,天經地義。」
「你什麼意思?!」
南宮煜低頭看著我,那雙深如無底之淵的眼睛里閃著一點詭異的光:「太后既然已經產下了小皇子,當然應該知道,凌家的男人,耳朵後面是有一個印記的。」
他的話說到這裡,就不再說下去了。
而這一刻,我的腦子裡卻好像一個晴天霹靂打下來,頓時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少羽,他——
我好像一尊石像一樣站在門口,不知過了多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的孩子呢?我要見我的孩子。」
南宮煜微微眯起眼睛看著我。
「見不到我的孩子,我不會談這件事。」
「……」他沉默了一番,終於淡淡一笑,吩咐道:「請永嘉太后先去洗浴,再見那個孩子,可別把孩子嚇著了。」
在玉石堆砌而成的浴池中,溫熱的蘭湯包圍著我的肌膚,雖然水溫不低,可我還是覺得冷,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凍結成冰了一般。
我抱著自己瘦弱的身子,顫抖得好像一片風雨中的葉子。
不知什麼時候,會粉碎。
我不應該離開的,我不應該離開召業的,留下少羽一個人面對這一切,他那麼的年輕氣盛,就像他的武器霸王槍,可以橫掃千軍,卻忍受不了這樣的挫折。
這一刻,我又想起了當初在洮州城的如意居里,凌少對我說過的那句話——
「小皇子如此嗷嗷待哺的年紀便要投入到這樣一場龍爭虎鬥當中,想必將來有更大的重責會落到他的身上,為帝王者,當如此。」
當時我以為他糊塗了,因為青龍國將來的帝王自然是少羽的子嗣,可現在,我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了。
少羽,和他一樣,也不是楚風的親生兒子。
楚風曾經告訴過我,他對於後宮之事,子嗣之事並不看重,卻因為他這樣的淡漠,讓少羽的母親心生怨憤,不甘寂寞的與人私通,生下少羽。
我知道,孩子一出生,楚風就已經知道真相了,他賜死了孩子的母親,卻留下了這個孩子。
現在,我已經不知道他的心裡到底是如何想的,我只是更深刻的感覺到,當他知道凌少揚的「死訊」時,心裡的絕望和痛苦有多重。
我到底,還帶給過他多大的痛苦?
想到這裡,我只能緊緊的閉上眼睛將自己沉默在水中,淚水和痛苦的哭聲都慢慢的被水淹沒,融化……
等我從已經冰涼的水裡慢慢的起身,一套潔白的素縞長裙已經奉到我眼前,而捧著托盤的人,正是可兒。
一看到她,我的心裡就是一陣痛。
等到她服侍我將衣服穿好,正要轉身離開的時候,我咬著牙沉聲道:「是你,出賣了他?」
可兒的背影微微一顫。
「告訴我,為什麼?」
耳後的胎記,是多隱蔽的地方,不是貼身親近的人誰會知道,就算南宮彌真在鬼谷奪走了慕風,知道了慕容家族的這一特性,也不會這麼巧就立刻聯想到少羽身上。
必須是要有人,出賣他!
她停在那裡,一直不肯回頭,我忍著自己想要殺掉她的衝動,繼續問道:「少羽待你不薄,他也從沒有像對你這樣對過別人,為什麼你還要出賣他?南宮煜給了你什麼好處?!」
「他待我不薄?」
可兒清脆的聲音響起,卻帶著深重的譏誚之意,慢慢的轉過身看著我,那雙眼睛充滿了恨意:「他待我不薄?的確,他寵幸我了,他說要冊立我做他的妃子,他說今後會好好對我,他說——你讓他,不要辜負我。」
「那你為什麼還——」
可兒突然笑了:「你知道他寵幸我的時候,叫的是誰的名字嗎?」
我一愣,站在那裡。
「他一直在叫我的名字,一直在叫,」可兒笑著,說著,她的笑容原本是那麼的甜美,卻不知為什麼在這一刻,好像瀕臨瘋狂一般:「可當他最後一聲,叫的卻是——」
「你別說了!」
我不敢再聽,只能尖叫著打斷了她的話,可兒的臉色已經鐵青,慢慢的走到我面前:「你知道這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是多大的傷害嗎?那是我的第一次,可我聽到了別的女人的名字!」
「……」
「我真的不懂,我不懂你已經嫁給了他兩個哥哥,你嫁給了他的父皇,你被人強暴了,你還生了孩子,他竟然會想著你!是不是凌家的男人你全都要了?還有誰是你不會放過的?南宮家的世子嗎?」
她的話像是鋒利的刀,每一刀都扎在我心裡最痛的地方,當她的話說完,我幾乎已經痛得不能呼吸了。
她沒有說錯,是我錯了。
我不是不應該嫁到東方,我不是不應該愛上楚風,我不是不應該負這些人,我只是——
根本不應該存在!
我凄然一笑,淚水幾乎已經盈滿了眼眶,卻始終沒有落下,只看著她:「你說得對,我不值得。」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可以逃離這一切,離每個人都遠遠的,我想要忘記他們,而他們也最好忘記我,我們之間所有的一切,不管是現在,還是九年前,如果可以沒有發生過,就好了。
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但是——
我低頭看著她通紅的眼睛:「出賣了他,看著他痛苦,你就快樂了嗎?」
可兒一驚,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搖著頭,看著她,目光中充滿了憐憫:「少羽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難道不知道?他肯做這件事,就表示他要接受你了,遲早有一天,他會只叫你的名字,心裡只想著你,只愛你,眼睛里只看你,可是——」
我的目光驟然變冷:「你把這個機會放棄了。」
可兒一下子後退了好幾步,好像受到了重重的打擊,而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昂首走了出去。
一出門,外面的守衛已經警惕的看著我,我淡然道:「我的孩子呢?」
「請太后隨我等來。」
我想過他們把我的孩子關在任何地方,可我沒有想到,他們把我帶到的,卻是延福殿。
一看到這熟悉的宮殿,我的心裡湧起了一陣酸澀,急忙推門走了進去。
一切還是如舊,依舊是空曠的大殿,低垂的帷幔,飄飛的白紗在眼前層層幕幕,彷彿一片濃得散不開的雲煙,我看著那熟悉的矮榻上,一張錦被穩穩的蓋著,錦被下——
「慕風!」
我急忙跑了過去,跑到矮榻前低頭一看,我的孩子,我的慕風,正穩穩的睡在那裡,錦被蓋在他的身上微微起伏著,他的小臉睡得紅彤彤的,水潤的小嘴微微張開,透著說不出的天真。
慕風,我的孩子,慕風!
這一刻,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滴滴灑落在他的胸前,帶著我說不出口的愧疚,經歷了這些大風大浪,我的孩子仍舊還活著,這是我這一生受再大的苦,也償還不了的蒼天的恩賜!
我慢慢的俯下身,正要伸手去抱他,突然,一陣熟悉的氣息從身後傳來。
還沒來得及回頭,一雙有力的手臂已經伸過來,一把抱住了我纖細的腰肢,微微一用力,我被抱進了一具堅實而溫暖的懷裡。
熟悉,卻帶著痛楚。
「你還活著……」
他的聲音就在耳旁,明明很熟悉,但那種沉重的語調卻是那麼陌生,從來沒有過的惶恐和顫抖讓我的心也沉重了起來。
「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
他的手越來越緊,將我用力的抱在懷裡,兩個人的身體連一絲縫隙都沒有,我甚至能透過衣衫感覺到那滾燙的男性氣息,讓我有些戰慄,收回手,輕輕的想要掰開他摟著我腰肢的手。
「南宮,不——」
「要」字還沒出口,我突然被他轉了個身,還沒來得及開口,雙唇已經被重重的堵上了。
我驚得睜大了眼睛,感覺到他的雙手用力的抱緊了我,好像想要將我融入血肉一般,他的唇舌輕易在我的唇上肆虐,比任何時候都更狂,更重,好像想要用那粗暴的親吻來證明什麼。
我完全不知所措,被他用力一攬,整個人就倒在了榻上,而他已經順勢壓了下來,伏在我的身上,那雙滾燙的大手慢慢的伸入了我的衣衫里,觸碰到冰涼的肌膚,我猛的一顫,整個人好像要重重的彈起,卻又被他用力的壓住了。
「不,不要——」
我幾乎快要窒息了,急忙伸手推拒他,可雙手才剛剛觸碰到他的胸膛,就被他握著兩隻手腕猛的一掀,扣在了身體的兩側,而他的吻更加放肆,漸漸的往下,他咬開了我的胸襟,滾燙的氣息吹打在頸項間,燙得我幾乎蜷縮起來。
「不要,你放開我!南宮!」
吻像是狂風之後的暴雨,鋪天蓋地的落下來,我拚命的掙扎著想要躲開,卻到底抗不了他的力氣,他輕易的就將我錮在身下,我躲到哪裡,他的吻就落到哪裡,掙扎間,衣襟散亂,肌膚裸/露在冰冷的空氣中,讓我不住的發抖。
這一刻,我幾乎有一種大勢已去的絕望,木然的躺在那裡,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冰涼了。
同樣在這個延福殿,這張矮榻上,身邊是我最重要的人,而我——
那噩夢一般的場景在眼前一閃,我的心就像是被冰封了一樣,不管身上的人如何動情,我只是獃獃的躺在那裡,任他的唇舌在頸項間肆虐。
半晌,我木然的開口:「南宮。」
……
「我的孩子,就在這裡。」
……
「你要當著孩子的面嗎?」
身上那躁動的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他滾燙的唇停在了我的脖子上,微微的顫抖了起來,他的氣息慢慢的冷卻,連扣著我手腕的雙手也開始顫抖了。
過了不知多久,他還是沒有離開我的身子,卻是慢慢的,無力的伏下來,將頭埋在我的頸項間,一陣溫熱的濕意,沾濕了我的肌膚,讓我微微一陣戰慄,就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對不起。」
……
「我只是——不敢相信。」
……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真的。」
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似乎也能感覺到那種卑微的渴望,讓我說不出的酸楚,我輕輕伸手推開了他,將衣服攏好,而他則獃獃的坐在旁邊,看著我慢慢的移過去,抱起了已經迷迷糊糊的慕風。
還好,那天夜裡那麼大的動蕩,我的慕風仍舊安然無恙。
而這時,我的腦海里一下子閃過了一個人的身影。
剛剛經歷的那一場掙扎,讓我又想起了那一夜噩夢般的遭遇,現在再想起他,心裡竟然是百味陳雜,酸的苦的都有,我知道,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看透過他,而我和他的一些誤會,也不知今生有沒有機會再去解開。
他還活著嗎?
想到這裡,我慢慢的抬起頭,看向坐在我面前的這個男人,他穿著一身素白的長衫,黑色如綢緞般的長發披散下來,明明是閑散的裝扮,可這一刻讓他看起來卻有一種如刀劍般的鋒利。
我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開口了:「他呢?」
南宮的原本溫柔的目光,立刻犀利了起來。
「你回來,是為了他?」
他的目光不僅變得犀利,好像在這一瞬間就變了一個人,原本溫熱的氣息立刻被森冷取代,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慢慢的往後退了一點,而他卻立刻欺身上來,看著我的眼睛。
「你是為了他,才回來的?」
我沉默了一下,說道:「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如果他死了,你會怎麼樣?」
我抱著慕風的手微微一顫,孩子在我的懷裡醒了過來,他喃喃的嘟囔了幾聲,便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孩子的哭聲讓我一下子警醒過來。
在這個時候,這樣的地方,我不應該激怒任何一個姓南宮的人,一想到這裡,我下意識的想要轉身退開,卻被他一把抓住胳膊拽了回去,我踉蹌著跌進了他的懷裡,他看著我:「如果他還活著,你們是不是就可以一家團聚了。」
我咬著牙慢慢抬頭看著他:「如果我說是,你會怎麼樣?」
他的臉色立刻變得鐵青。
「你們不是應該更慶幸嗎?在你們手上,有兩個籌碼可以要挾我了。」我絲毫不懼的看著他的眼睛:「南宮,我活著回來了,你的確應該高興,因為有了永嘉太后的璽印,你們可以兵不血刃的奪得這片江山,而白虎,軒轅,也遲早會被你們拿回去。」
他一言不發,抓著我胳膊的手也一點沒有鬆開。
他的力氣似乎不受控制,捏得我的胳膊幾乎要斷掉一般,可我咬著牙,一聲痛也不肯叫。
不知為什麼,我想起在一線峰下,他曾經對我說過,如果我死了,他可以離開那裡回到召業,但活不了太長。
可現在……
我淡淡的笑了,我沒有想過如果我死了,他會真的為我放棄一切;我也從沒有懷疑他的這句話是假的,只是——我現在才明白離開南疆時彌生對我說的那些話。
連房子都會變破變舊,更何況是人呢?
那座名叫行且思的莊園是他的,當初要帶我避世,遠離一切的心意也是真的;可是房子已經變破變舊了,而他,也早就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南宮了。
他控制了我的孩子,他控制了鬼面,他住在青龍皇宮中屬於帝王的延福殿,他可以輕而易舉的對我做任何事,這不是當初那個手持月魂,鮮衣怒馬仗劍江湖的男子會做的事。
我和他,已經不復當初了。
我一伸手,便掙脫開來,看著他眼睛,一字一字道:「你們最好還沒有殺他。」
「……」
「如果他死了,我是不會用璽的。」
雖然我知道,鬼面落到他們的手中,會有多慘的遭遇,可當我真的走到那座黑漆漆的水牢里,還是被刺痛了眼睛。
我看到了四周都圍著柵欄的一座牢籠,裡面是一丈深冰冷的積水,而那個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中央,腰部以下都被水浸泡著,****的上身傷痕纍纍,除了血跡和瘀傷,其餘的都是失溫的慘白。
可這些不是最慘的,當我看到他的雙手被鐵鏈掉起拉在兩邊,甚至還有兩根銀鉤刺穿了鎖骨,被吊在牢籠上,血肉模糊的傷口讓人慘不忍睹,我呻吟了一聲,拉開牢籠便跳了下去。
水花四濺,那個人低垂的腦袋輕輕晃了一下,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慢慢的抬起了頭。
一張熟悉的,冰冷的面具,又迎向了我。
乍然看到我,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那雙通紅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死死的盯著我,不知過了多久,沙啞的聲音才慢慢的響起——
「你,是人是鬼?」
冰冷的水貼在肌膚上,讓我冷得牙都咬不緊了,我艱難的一步一步走過去,終於走到了他的面前,抬頭看著他滿是傷痕的身體,有些哽咽:「我是軒轅行思。」
「行思……行思……」
他喃喃的叫著,似乎笑了笑:「你還活著。」
「我還活著。」
「孩子呢?」
我窒了一下,輕輕道:「還在。」
這一刻,他眼中的笑容更多了,像是放下了心,點點頭:「這樣就好。」
我突然明白了什麼:「你是為了孩子,才——」
話沒說完,他似乎在看到我后,所有的堅持都快要到了盡頭,整個人一下子仰面倒下去,銀鉤硬生生的扯住了他的鎖骨,又一次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他痛得悶哼一聲,我一下子衝上去抱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不——!」
他震驚得一下子清醒過來,睜大眼睛低頭看著我:「行思,你——」
和他這樣的親密,是我幾乎不敢再去想像的,一觸碰到那熟悉的氣息,我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想要放手,卻也知道不能放手,只能低著頭避開他的目光。
他看著我,呼吸沉重得好像快要承載不了那些過往的記憶,他低下頭,額頭靠在我的頭上,過了許久,才聽見那暗啞的聲音在耳邊輕輕的:「對不起。」
我的心一顫,抬起頭看著他。
對不起……
不知為什麼,聽到這三個字,我突然覺得全身的力氣都沒有了,長久以來支撐著我的愛和恨,似乎在這一刻全都化為了烏有,我不斷的跌倒,不斷的受傷,卻原來,只是讓自己,和他,和他們,走到今天。
到了今天,我們能怎麼辦?
我還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