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江山易姓的凶兆
一個高大的身影慢慢的從角落裡站了起來,我的心裡頓時緊張起來,一想到傍晚看到的那一地屍體和鮮血,如果遇到的真的是刺客,延福殿只有我一個人,就真的完了!
想到這裡,我的掌心一陣冷汗。
就在這時,那個身影慢慢的走上前一步,而月亮也從厚厚的雲層中探了出來,我一下子看清那張清雋的,帶著微笑的臉。
「季——季先生?」
「太後娘娘。」
站在我面前的的確是余鶴,高大的身材在夜幕中更顯得壯碩矯健,只是一身黑衣勁裝和平日里翩翩風度的他有些微妙的落差感,但畢竟是他——他終於來了!
我心中一喜,下意識的上前一步就要開口,但轉念一想,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便急忙將他帶到大殿中,關上門,這才緊張的問道:「你怎麼才來?他們說宮中有刺客,但是有人逃脫了,是不是你的障眼法?」
原本我一直在猜測刺客的身份,但一看到他,心裡就想著也許是余鶴的計策,可他卻搖了搖頭,神色有些複雜的:「太后,這件事容后再說吧。」
「哦?」
我立刻意識到事情不是這麼簡單,便點了點頭,畢竟我現在最關心的是另一件事,壓低聲音問道:「你接到他們了嗎?」
「嗯。」
「有沒有危險?」
余鶴看了我一眼:「在下趕到時,千鈞一髮。」
我的拳頭立刻捏緊了。
的確,我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相信過南宮煜會這麼爽快的放走他們倆,所以在談這件事的時候,我也放出了消息,只是沒想到——他們倒真是不會讓人失望。
「孩子,和他,都平安吧?」
「請太後放心,在下已經將前去阻截的人全部拿下,人也護送過了界河,現在應該已經到孟京了。」
聽到這裡,我的心裡才鬆了口氣,那個人被銀鉤穿骨,就算要恢復也不是一時半刻的,我也一直擔心他會在路上出問題,知道他們已經到了孟京,我也算放心了。
不過,那些人既然沒能攔截住他們,消息肯定會很快傳回來。
我的面色變得有些凝重起來,余鶴看著我,倒是很沉穩的:「請太後放心,就算他們知道了,過了大典之後,在下也能保護太后全身而退。」
我看了他一眼:「但是,如果你一直留在這裡,可能——」
南宮畢竟是個一等一的高手,找到他的行跡,並不是件難事。
余鶴的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這就是在下要和太后談的第二件事。今天來的刺客,太后可知道都是些什麼人?」
我搖了搖頭:「你知道是誰?」
「在下離開孟京的時候,聽說李太傅家中,已經人去樓空。」
一聽到「李太傅」三個字,我的心猛的一沉。
李俊!
在鳳翔城,是他將自己人頭獻上,換取了南宮和水尋幽的麻痹大意,才讓余鶴有時機調兵遣將,一舉拿下玄鐵軍,那一仗,可以說是用他的性命換來的,沒想到他的家人——
余鶴濃眉緊皺,說道:「雖然這條計策是李俊所出,但當時放出的消息,是他被太后布局逼迫,李家的人要追根究底,只怕——」
也就是說,今天的刺客是李家的人,他們是要找我索命了。
看著我眉頭微蹙的樣子,余鶴道:「太后,在下沒有親自護送小皇子回孟京,也是擔心他們會有所行動,所以快馬加鞭趕來。在下不會讓他們有機會的。」
我搖了搖頭:「不,季先生,如果那個刺客再出現,你不要動手。」
他微微挑眉:「太后——」
一想到當初在鳳翔城上,李俊對我說過的那些話,想到他為了鳳翔城的安危如何決然赴死,一陣愧疚湧上心頭,說是我逼死他,其實並不為過,我不想再讓他的後人也沾染這樣的鮮血,「如果刺客真的來了,你不要傷害他。」
「那,你的安危——」
「我自有辦法。」
余鶴看著我,半晌終於點了點頭:「是。」
一時的傷感過去,我還是立刻收拾起自己的心情,抬頭看著他:「季先生,消息傳回召業還有幾天時間,這幾天南宮他們應該不會來找我的麻煩,本宮還有一些事,需要仰仗先生。」
余鶴肅容凝神,抬頭看向了我。
這一天夜裡,我和余鶴在延福殿夜談,一直到很晚。
許多後來的事,都是在那一夜做下定奪,而我和他不知道的是,就是在這一夜,天現彗星,欽天監的卜筮官觀天卜卦,佔得主星大凶,有改朝換代,江山易姓之凶兆。
局勢已經非常明朗了。
南宮家族把持朝政,脅迫皇帝太后,江山易主,已經是大勢所趨。
我知道到了這個時候,南宮一定有很多事要做,但我卻沒想到,第二天晚上,當我無意中推門出去,居然看到他站在延福殿外不遠的地方。
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遙遙相對時,我只看到那雙熟悉的眼睛,在晦暗的光線下沉默著,我什麼也沒說,轉身關上了門。
明明隔得那麼遠,卻不知為什麼,好像他沉重的呼吸就吹響在耳邊,整整一夜都在身邊縈繞著,直至天明。
如是者數日。
我並不奇怪他會在延福殿外,不管是余鶴阻擊他們的人消息傳了回來,還是其他什麼原因,真正讓我意外的是——到了第三天,那個漏網的刺客出現了。
當我從夢中被驚醒的時候,外面已經被火把照得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我披上衣服走去的時候,周圍的亭台樓閣都亮起了等,就看到那些侍衛在宮中跑來跑去,似乎在搜索著什麼,但他們始終顧忌著,沒敢踏入延福殿一步。
而我的心已經沉了下去。
難道,余鶴——?!
這樣一想,我立刻轉身跑回去,在大殿的周圍看著,果然又在那個陰暗的角落,聽到了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音,好像有什麼人藏在那裡,呼吸中帶著驚恐。
我急忙走過去:「你——」
話沒說完,外面的火光一閃,照亮了那個角落裡的人影,而我接下來的話就全都咽了下去。
蜷縮在角落裡的,不是余鶴,而是一個臉色倉皇的——孩子。
他穿著一身襤褸的短衫,抱著膝蓋瑟瑟發抖的坐在角落裡,當聽到我的腳步聲時,抬起頭來,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我,在隱隱的火光下閃過了一點光芒。
一個只有七八歲的孩子。
我的腳步僵了一下,慢慢的走上去,那孩子驚恐的睜大眼睛看著我:「你,你不要殺我啊,我什麼都不知道的。」
微微蹙眉,我俯下身看著他:「你是誰?」
「我,我叫李延。」
李延,李俊的小兒子。
我知道這個名字,並不是因為李俊,而是因為這個名字在軒轅國的皇室中,尤為特別。
太子太傅李俊在軒轅庭死後便不再任太傅,但仍然受到父皇的推崇,聽說也時常讓他重返勤學殿,教授軒轅康一些古籍,隨同軒轅康一起上課的,還有朝中其他幾名重臣的兒子,作為侍讀,陪伴軒轅康一起上課。
而李俊的這個小兒子,雖然年紀很小,但聰明伶俐,父皇對他也頗為偏愛,恩准他一起到勤政殿念書。
勤學殿教書的是個前朝老狀元,不愛爭名奪利,最厭權勢,有一天多喝了兩杯酒,就丟開了四書五經,給學生們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老大夫到知府替知府大人的妻子接生,母子平安。完了知府大人賜宴,老大夫把酒菜吃完了,獨獨帶回一個橘子,順手丟到了院子里。誰知第二天早上,他的小孫子又把橘子給撿了回來,高高興興的拿給他吃,老大夫哭得淚如雨下。
當時,老狀元問他的學生們:老大夫為什麼哭?
據說在場的沒有一個回答得出來,父皇站在門外,只暗暗的笑,誰知就聽到一個孩童稚嫩的聲音回答:「那個橘子有毒。」
這件事是事後昊炎告訴我聽的,雖然在他還沒說完的時候,我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但我沒有猜到的是,那個和我一樣答得出答案的,是只有五歲的李延。
據說那天,父皇將李延帶到李俊的身邊,告訴他,今後不用再把孩子送進宮讀書了。
事後,父皇對身邊的人說:此子天生反骨,將來必為國家之禍。
說起來已經是多年前的往事,雖然當時非常震驚,但時長日久,我也漸漸的淡忘了,卻沒想到今天,會在這個地方,看到這個孩子!
李家的人來召業行刺我,我一直以為就算不是他們雇傭殺手,也是一些精壯的年輕人,卻沒想到,這個漏網之魚,竟然是一個孩子!
李家,只剩他了嗎?
一想到這裡,我的心裡有些緊,慢慢的上前一步:「你的家人呢?」
這孩子眨著眼睛看著我,那種驚恐彷彿是從心底里出來的,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的道:「都,都死了。」
他說著,還是蜷縮在那裡,瑟瑟發抖的樣子像是一隻受傷的小獸,哪裡看得出當日父皇所說的「天生反骨,國家之禍」的影子,我慢慢上前一步,伸手拂開他凌亂的頭髮,露出了一雙明亮的眼睛。
「別怕。」
這個孩子雖然受了驚,但到底是累了,跟我回到延福殿的時候就懨懨的,我把他安頓到了內室,看著他睡著,夢裡還在不安的咬著指甲,這才慢慢的放下床幃。
走出去的時候,就看到南宮坐在桌邊,什麼也不說,安靜的喝茶。
我想了想,走過去坐下。
他一言不發,外面也並沒有跟著人進來,但我知道他們一定已經發現了,靜默的坐了很久,我輕輕的道:「他只是一個孩子。」
「一個刺客帶來的孩子。」
我的心裡微微一動,抬眼看著他:「是我對不起他的父親,李家已經被滅門了,只留下這一個血脈,我無論如何也要保住他,不管他是不是刺客。」
南宮一直用修長的手指把玩著茶杯,這個時候突然抬起頭來看著我,嘴角微挑帶著一點微笑,可眼中卻完全沒有溫度:「我覺得,你好像可以輕易的寬恕任何一個人,卻獨獨不肯原諒真正希望你原諒他的人。」
我的臉色一僵,慢慢的撇開了臉。
他看了我很久,終於起身,說道:「你要是喜歡,就留著吧。不過我還是那一句話——」他低頭看了我一眼:「這是一個刺客帶來的孩子,或者說,這是一個刺客。」
說完,便轉身走了。
我默默的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等到遠處的火光慢慢的隱匿下去,這才回到內室,那個孩子還在睡著,紅撲撲的臉上帶著一點涼意,我輕輕的用掌心摩挲著他的臉蛋,一直到那裡重新溫暖起來。
一個才七八歲的孩子,遭遇這樣的變故,真是世上最悲慘的事了。
所以,不管他是刺客,還是天生反骨,我都不想他遭到傷害。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感覺全身筋骨酸痛,我竟然趴在床沿就這麼睡了一夜。
可當我睡眼惺忪的抬頭時,卻發現床上空無一人。
人呢?
我急忙起身往外走,剛剛出了內室的大門,就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正攀在桌子邊上坐著,桌上放著一些糕點果餅,他拿著大塊大塊的往嘴裡塞。
一看到我,他像是有些害羞,急忙站起來,想要說話,又嗆得滿臉通紅:「夫——夫人,我——」
看到他安然無恙我就鬆了口氣,急忙走過去,他已經噎得有些說不出話來,我便倒了杯茶遞給他,伸手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沒事,慢慢吃,別噎著。」
他喝了茶,這才咽下那一口糕餅,有些不好意思的:「對不起夫人,我,我餓了,看到這裡有吃的,我就——」
我笑了笑,其實也該怪我,他這幾天在宮裡一定是東躲西藏,哪裡弄得到什麼吃的,昨天晚上救下他的時候只怕就餓壞了,我卻一點都沒有想到,就這麼讓他空著肚子睡覺,也難怪饞成這樣。
想來我也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卻一點也不細心,因為我根本沒有時間好好的照顧我的慕風,也完全沒有盡到一點母親的責任,這樣想來,更是心酸。
於是,我溫柔的對李延說道:「肚子餓了不能光吃這些,我讓他們送些飯菜來。」
說完,我便要推門出去,卻聽見李延在身後輕輕的叫我:「夫人。」
「嗯?」
我回頭,看著這個小小的身影站在桌邊,嘴角還留著一點食物的殘渣,一雙眼睛澄清而明亮的看著我:「請問你是誰?為什麼要救我啊?」
「……」我淡淡一笑:「我的夫君姓楚,我和你一樣,也是個失去了親人的人。」
李延眨了眨眼睛,朝著我一拜:「謝謝你,楚夫人。」
從這一天開始,李延便一直留在了延福殿。
雖然只有七八歲的年紀,這個孩子倒是比同齡人顯得更聰明機警,尤其在經歷了那麼大的變故之後,他顯得很謹慎,也很小心。從來不輕易踏出大殿,甚至連大門也不輕易地出,每天就陪在我身邊,聽我撫琴,看我作畫,有的時候也會纏著我講一些風土人情和故事來聽。
身邊多了一個孩子要照顧,當然比一個人的時候更累,我卻覺得要好受一些。
往事不可追,他的父親已經過世,我只能在他身上彌補對於李俊的遺憾,也因為要照顧他,反而心靈上有了一絲寄託,倒也不覺得日子難捱。
只是,大概那天夜裡趴在他床邊睡覺的時候著了涼,沒過幾天我便病倒了。
這些年來我的身上一直是傷病不斷,前些日子在白虎國和鬼谷產子已經是傷了元氣,雖然在行且思靜養了一段日子,到底是長貧難顧,御醫給開了幾帖方子煎來吃了,頭疼剛剛好一些,又開始發燒,燒好容易退了,胃口卻也被那些黑泥一樣的湯藥搞壞了。
整個人就好像一張破損的網,怎麼補,也補不好了。
幸好身邊還有李延,他倒是很體貼的為我端茶倒水,像是個真正的兒子,讓我在病中卻也有了一點安慰。
只是,不管怎麼病,怎麼安慰,時間終究一天一天的過去了。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到了,雖然我不知道那一夜的彗星的出現帶來了江山易姓的凶兆,但百姓中卻是傳得沸沸揚揚,南宮煜把持朝政,皇帝數月未曾登殿臨朝,這樣的事在青龍國是第一次發生,卻不知道會給他們的將來帶來多大的震撼。
我在這樣的風雨飄搖中,哄著李延上床睡覺,在一旁輕輕的給他打扇,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慢慢的走近,最後停在了門口。
一抬頭,就看到南宮站在那裡,一雙深黑的眼睛隱藏在珠簾的後面。
我起身放下了床幃,看著裡面的李延呼呼大睡的樣子,這才慢慢的走到外面,卻並沒有出去,只是隔著一層珠簾看著南宮:「你來幹什麼?」
「來看看你。」
我笑了笑:「放心,明天就是你們南宮家的大日子了,今夜九門一定是嚴加防守,我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怎麼跑得掉呢?」
「……」他被我搶白,卻仍舊一言不發,珠簾晃動,燭光搖曳,可那雙漆黑的眼睛里卻一點光都沒有,還是那麼深深的看著我:「明天,你就要走了,來看看你。」
這個「走」字,他說得很重。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他的神情有些奇怪。
或許,因為明天是他的大日子吧,當一個人面對突如其來的至高無上的權利,總是會迷茫,會無助,會在倉惶中顯出一種人性的弱點,連我在今夜,似乎也能感到身體里每一滴血液都在沸騰著。
我讓自己平靜下來,笑了笑:「你放心,我答應過,只要你放了他們,我就一定會拿出永嘉玉璽。得到了這個天下,對你們來說,也是夙願得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