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50章 、宋幺姑(下)
盤阿婆與那位男子用方言嘀里咕嚕一番后,他用驚詫的目光看老三。
「大川。」盤阿婆指著男子說,「這是幺姑的崽,李阿滿。」
老三定眼一看,驚訝得差點喊出聲來。這不是義父鍾阿滿嗎?
他扭頭看盤阿婆,她笑而不語。老三是通透之人,心裡卻是明白了。鍾阿滿當年與幺姑私定終身,不慎她有肚子,結果可想而知,被趕出莽山算是輕的。
想想啊,當年幺姑家一幫老老少少舉著火把,喊打喊殺趁夜奔來,那架勢老三不敢再往下想,心裡暗暗慶幸義父當年硬是手腳麻溜,要不然,自己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裡遙想當年,早葬生龍虎關的古墓里了。
李阿滿緊緊地握住了老三的手,彷彿久別的親人。
「進去吧。」盤阿婆指了指左廂房。
李阿滿唯唯諾諾地領他們進去。屋裡的床上,躺了一個枯瘦的老太婆,滿臉皺紋,一雙被歲月擠壓的細眼裡黯淡無光。眉心上赫然一粒黑痣,跟老三冥冥中感應的那個瑤族女孩相似。
「阿滿,是哪個來了?」老太婆聲細若蚊,一番油盡燈枯的樣子。
「媽,是盤阿婆帶了一個人來看你。」老男人躬背站一邊搓著手,顯得局促。
「啊,是阿婆啊!您來了!」老太婆顫巍巍伸手,像要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盤阿婆雙手握著老太婆枯瘦的手,用方言跟她嘀咕了一陣子。老太婆聞言怔了怔,直瞪瞪看著老三。突然,她一骨碌坐起,兩眼放光,一把攥住老三的手,喊:「他在哪裡?他在哪裡?」
「在龍虎山。」老三告訴她。
「龍虎山!龍虎山!」老太婆老淚縱橫,「他好狠心啊!到死都不來看我一眼。五十七年了,五十七年啊!」
「義父他老人家一直沒忘記你。」老三小心翼翼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舊香包給幺姑,「他每天晚上都要摸這個香包。」那個香包陳舊得看不清顏色,布薄得像一張紙了。」
老太婆撫摩著舊香包,問:「他是不是死了?」
老三硬著心腸,道:「他老人家前年過世的。」隨後,將鍾師父的情況仔細說了。
「鍾阿滿!」老太婆喊出刻骨銘心的那個名字,伸著瘦骨嶙嶙的手,「你好狠心啊!」隨即,她軟了身子癱下,嘴裡不斷地呢喃……
幺姑早就卧床不起,這段時間她突然清醒過來,精神特好,吃飯特香,她兒子阿滿以為她開始好轉了,滿心歡喜。殊不知,這一切都因那塊令符而起。令符帶有鍾師父的氣息,冥冥之中喚醒了么姑沉睡的意識。那段年青時刻骨銘心的愛情是她生命最深處的迴響!
幺姑又昏睡過去,老三被李阿滿請到外屋聊天。
老三看了盤阿婆一眼,她點點頭,「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阿滿是個明白人。好,你們倆聊,我屋裡還有點事,我先回了。」
李阿滿恭敬地送盤阿婆到門口,再回頭倒了茶給老三,期待地看著他。
老三端著茶杯,組織好語言,從自己去龍虎關開始,話說見到和了解的鐘阿滿……
「你是他義子?」說到老三認鍾阿滿做義父時,李阿滿忍不住插了嘴。
「是的。」老三想從他眼神里看到什麼,結果看到的是一張波瀾不驚的臉。顯然,他早清楚鍾阿滿是自己的生父。
老三接著繼續往下講,但省略了下到地宮那件事,只說工地出事,鍾阿滿為救他被倒下的鑽塔砸中……
聽完后,李阿滿沉默了良久。末了,他長嘆一聲,「小魯,謝謝你!」
「李大伯,別謝我,如果不是救我,我義父他也不會……」老三萬分愧疚。
「那些,都是命。」李阿滿說,「你別叫我大伯,要是你不嫌棄的話,叫我一聲老哥就成。」
「那我就不矯情了,李大哥。」老三不是拘泥之人,坦蕩地叫了聲老哥。他是鍾阿滿的義子,李阿滿清楚自己的身世,這是轉著彎表示默認那隱瞞的關係。
「你知道嗎,我們李家與盤家有十多代的恩怨,爭爭鬥斗有幾百年了。我阿媽是宋獻策的後代,我阿爸是李過的後代。李過,你聽說過沒有?」
老三聽了沒有過多驚奇,只是點點頭,「知道,他是李自成手下的大將,後來帶著一票人馬到了莽山。」李家與瑤族大姓盤家世代抗衡,必然有其不凡之處,總不會是因為李家某祖宗搶了盤家女人那麼簡單。果然是過江龍與地頭蛇之間的爭鬥。
李過手握十萬重兵,那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血流成河裡趟過來的,還怕你幾個拎弓弩的瑤民?一語不合,肯定是刀槍相向,小打成大打,這梁子越結越深,到後來根本沒辦法解開。
李阿滿似是感嘆地說,「當年,李過帶兵殺了許多莽山瑤人,與瑤人結怨很深。所以,他的隊伍始終在莽山立足不穩,後來不得不退守山外的萬古金城,被清軍連根拔了。」
老三對莽山那段歷史已波瀾不驚,但清楚鍾阿滿與幺姑的戀情遭受巨大壓力的原因了。
果然如此,李過的手下是一群穿兵衣的農民,甚至流寇,與紀律嚴明、訓練有素不搭界。這幫人逃到莽山,很兇很任性,與當地瑤民勢成水火。
上世紀三十年代紅軍長征途中,在SC瀘沽被數倍***軍隊圍追堵截,情況十分危急,先遣軍劉伯承司令指揮部隊借道彝族人居住的大涼山,避開敵軍的包圍。部隊被當地彝族人不斷騷擾,又圍又搶,劉司令嚴令部隊罵不還口,打不還手,感動了彝人,劉司令居然還與彝族首領小葉丹歃血為盟,結為兄弟。紅軍得以順利地通過大涼山,衝出了包圍圈,強渡大渡河天險,繼續進行開國偉業。
都是帶兵的將軍,相比之下,一個天一個地。李過到底還是素質差了!如果不是擁兵自重,在瑤族人面前趾高氣揚,也許真可以厲兵秣馬,東山再起。
瑤民與身經百戰的大順殘兵正面干仗肯定不行,但莽山是瑤人的原住地,他們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搞偷襲、放暗箭、井裡投幾包毒什麼的還是蠻在行的,不斷消耗對方的有生力量。大順殘兵沒有兵員補充,自然就落了下風,最後只得退守山外,結果被清軍剿滅。
大順軍在莽山經營數年,大部分家眷在此生活,後代越來越多,累成漢瑤雜居之勢。盤姓是莽山瑤族的大姓,李姓是李自成殘部的中堅,兩姓就此死磕,一直延續幾百年。幺姑是李家軍師宋獻策的嫡傳後代,鍾阿滿是盤家師公大弟子,這對代表性的戀人註定要被世仇吞噬。
「家族的事,我父親對我說過一些。唉,這麼多年過去了,幾百年的恩恩怨怨早該畫句號了。」李阿滿說。
「我也這樣認為。」老三點頭稱是,「民族之間也好,家族之間也好,和諧才是硬道理。」
「有機會,我去跟盤師公請安,希望他老人家有所表示。」李阿滿說。
老三支持他去努力化解百年的恩恩怨怨,但人微言輕,又不是特了解兩個家族之間的糾葛,不好說什麼。凡事都需要一個契機,這個契機在哪裡呢?
他想了想,問了另外一個敏感問題:「你會認祖歸宗嗎?」
李阿滿沉吟不語。
老三告辭出李家摸著夜路走,路上他不住地埋怨自己:鄉下對血緣關係看得很重,自己那樣問,好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