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悅龍兮龍不知(4)
第七章 心悅龍兮龍不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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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清濁這話說出來,是經過了他的深思熟慮的。
既能表達自己的心意——願意為月銀容做任何事,又不會聽起來很唐突——他所做的一切,全因為月銀容是金玉娘娘的白金護法。
他是效忠於金玉娘娘,絕不是因為兒女私情。
所以說完以後,他又暗暗笑了笑,為自己的機智而得意。
月銀容倒沒去深究那句話,因為她現在已經徹底懂得了,人心難測,人總是口是心非,所以有些話,聽聽就罷了,不必當真。她是龍,她很聰明,她學得很快。
“怎麽弄?”月銀容一邊問,一邊用一隻手將披在腦後的頭發順到了肩前。這自自然然的一個動作,並沒有什麽矯揉造作的地方,卻讓她看起來更加嫵媚動人了。
管清濁看得有些發癡。
“為何你總是這樣盯著我看?”月銀容以為自己的雙眸和素玨的一樣這件事,被管清濁看出來了。
管清濁慌忙移開了目光:“失禮了,是清濁冒犯了。護法大人的美,隻應天上有。”
月銀容心裏咯噔一下。天上?難道這個管清濁,真的已經摸清了自己龍的身份?
“我是狐族。”月銀容隻得再次跟管清濁強調道。
管清濁白皙的臉一下子變得很紅,他剛才對於月銀容的腹誹,到底是沒散幹淨,又讓他想起來了。
“是是是,清濁明白了。”管清濁說著,一隻手伸到自己的大腿後側,偷偷掐了自己一下,疼得他咧了下嘴。
什麽美,都是魅術,人家都承認了,自己可別再中術了。管清濁在心裏囑咐著自己。
月銀容見管清濁還愣在原地,歎了口氣,自己走去木架子旁,拿了裝金釵的盒子,走到管清濁麵前,把盒子往他麵前一遞:“快教我吧。”
管清濁接過木盒子,在殿裏循顧了一圈,走到床旁邊一處垂落到地的紗幔旁,抬起不拿盒子的那隻手,輕輕將紗幔撩起,往紗幔後看了看,然後扭頭對月銀容說:“來吧,這裏。”
月銀容不太明白為什麽要到那紗幔旁,但她還是抬起她一雙玉般的腳移步過去。
走近了的時候,管清濁已經將幔紗撩起了大半,月銀容這才發現,這紗幔後竟然還有乾坤,隻見一張方桌,一張錦凳,還有一麵很大的銅鏡,這銅鏡比人高出些許,有兩個身子寬。
月銀容在鏡子裏看到了自己。
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照鏡子。水裏的倒影,冰上的倒影,她都見過。
但這的確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變成人的樣子。她幾乎是撲到了鏡子前。
先看看自己的臉,左邊,右邊,然後是頭發,脖子。月銀容的眼神變得愈發得意起來,這真是一個完美的變身作品啊。接著她又後退了幾步,把胳膊伸開,看著鏡子裏自己變出來的人類身體。
月銀容的心裏,仍然沒有什麽美麗不美麗的概念,她滿眼的興奮與自得,全然是因著自己的法術高超。當初那條蛇口授她這個法術,她半信半疑記下了,這還是第一次使用,沒想到就這麽成功。
龍到底是世界上最聰明的生物啊。月銀容快樂地在鏡子前轉著圈,讓自己的裙擺像白色的波浪一樣在腳邊湧動。
月銀容旁若無人的顧盼生姿,又一次把一旁的管清濁給看呆了。
七年來,多少姑娘明裏暗裏的投懷送抱,管清濁都視若無睹,他以為自己是一個一心為了成就大業而犧牲小我的人,今日,他才明白,他之前隻是潔身自好、懂得克製無謂的欲望,但這並不代表他真的就冷血無情,並不代表他真的就不會心動。
“你看你看,我變的是不是很真?你都沒看出來我不是人類對不對?”月銀容終於想起了身後的管清濁,回過身問他,一對眸子因著自得而洋溢著動人的光華。
管清濁被月銀容高漲的情緒感染了,他的嘴角揚起來,輕輕點點頭。
月銀容終於欣賞完了自己的人類模樣,在錦凳上坐下來,看著銅鏡裏的管清濁,指了指自己的頭發說:“來吧,幫我戴上。”
管清濁走到方桌前,那上麵擺著個妝奩盒子。第一層抽屜拉開,裏麵就是一柄檀木的梳子。
管清濁拿著梳子,走到月銀容身畔,一隻手輕輕握起她的一縷頭發,另一隻手拿著梳子放上去。
梳齒滑過月銀容的發絲。
管清濁一時間有些恍惚,他想到了自己離家前最後一次為母親梳頭。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他將要離開家,一離開就是十年甚至更久。
他記得他當時還很不耐煩——小時候還樂意幫母親梳頭,討母親的歡喜,長大以後隻覺得別扭——一個大男人居然為女人梳頭。
他記得當時母親嫌他手重扯到她頭皮了,他不大高興地把梳子“啪”一聲拍在石桌上,對母親幾乎是吼道:“梳得再好看,在這黑漆漆的地底下也不會有人看的!”
當時的管清濁自然是收獲了來自母親的一個耳光和大聲的訓斥。
“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就要開始欺侮阿娘了嗎?我們盤雲族人丁並不興旺,像阿娘這樣的寡婦都應該改嫁的,但是阿娘沒有,阿娘為了你,頂住了族人的中傷和謾罵,成為族裏的眾矢之的。你不是不知道吧?外麵那些人,都在說阿娘自私,不為族群的延續考慮。你以為阿娘把你拉扯大容易嗎?濁啊,你給阿娘記住了,阿娘無論欠了誰的,都不欠你的!你沒資格跟阿娘耍脾氣!”
回想起母親每次都差不多內容的怨懟,管清濁拿著梳子的手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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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銀容一直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期待著自己頭發梳好了以後戴上龍形金釵的樣子,直到她意識到管清濁的手不再有動作了,才去看鏡子裏的管清濁。
鏡子裏的男人臉色陰鷙,目光盯著手裏的梳子,仿佛梳子是他的仇人。
那梳子正停留在月銀容一撮頭發的發尾。
“我的頭發有什麽問題嗎?是不是沒變好?”一直沉默不語的月銀容開口問道。
管清濁回過神來:“不是,想到了別的事情。”
“快弄吧。”月銀容可不好奇管清濁想到了什麽。
“如果痛了就說一下。”管清濁叮囑。
月銀容微笑。就管清濁這點手勁兒,怎麽可能能弄疼她呢?
管清濁將月銀容的前半部分頭發做了個發鬟,後半部分頭發披著,然後從木盒子裏將那金釵拿出來,插在發鬟上。很簡易的發式,但讓之前一直披頭散發的月銀容一下子變得端莊溫婉了許多。
月銀容將頭微微垂下,左擺右擺,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當然最主要是看那龍形的金釵。
月銀容心裏麵在想,這要是讓星看到,星一定會羨慕得不行。到時候自己就把這金釵送給星,再把變成人的法術也教給星,讓星也感受一下這份快樂。
“這樣可以嗎?”管清濁看月銀容隻顧著照鏡子,一句話也不置評,心中不免忐忑——他會梳的發式並不多,擔心月銀容不滿意,於是直直問道。
“可以,我想我學會了。”月銀容說著,從錦凳上站了起來。
管清濁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月銀容的惜字如金讓管清濁有些失落地感到,兩個人之間剛剛生出的親近感又一次煙消雲散了。
“你知道素玨現在在做什麽嗎?”月銀容學會了戴金釵,也戴上了金釵,於是這件事在她心裏就立刻翻篇了。尋找星這件事,又重新回歸她的待辦事項第一條。
“不知道,許是還在休息。聽聞她昨夜在你這裏待了許久。”管清濁小心翼翼回答,這次他沒有稱呼素玨為“娘娘”了——他是不想和月銀容又生分了。
“有道理,她昨夜也沒睡,我剛才打個盹就有精神了,但你們人,總是要睡上好久才行。”月銀容一邊微微頷首,想了想,一邊又盯住管清濁的臉繼續問道:“為何你雙眼下方有些發黑?是身體不適嗎?”
管清濁的臉上登時又泛起了紅暈,他有些惶恐——他知道是自己通宵達旦做發釵,所以有了黑眼圈,方才他偷偷瞥過銅鏡裏的自己,那樣子看起來確實憔悴不堪,他惶恐是怕月銀容嫌棄自己,但同時,他也有些受寵若驚:月銀容到底還是關心自己的。
“沒什麽大礙,隻不過我昨晚也沒怎麽睡而已。”管清濁努力抑製著內心翻湧的情緒,一派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你現在回去睡覺吧。”月銀容也不問管清濁為什麽昨晚沒怎麽睡。
“你願意來我的地宮喝杯茶嗎?我現在不想睡覺,我想和你聊聊天,你是狐族的,我有些事情,想問問。”管清濁可不想就這麽被打發走了,他索性開門見山提議,心裏不知多緊張,他怕自己被拒絕,所以問的時候,等待月銀容回答的時候,他的兩隻手都緊緊攥著自己的衣擺。
月銀容頭一歪,想想素玨一時半刻不會做出決定,自己也沒什麽事情可做,不如就隨管清濁去轉轉,隻是自己到底不是狐族的,他要問關於狐族的問題,自己恐怕是得瞎編一氣了。
就像蛇說的那樣,講一個故事。
“走吧。”月銀容抬起腳就朝著大門去。
管清濁還沒來得及高興,看月銀容大大咧咧又要赤腳走出去,趕忙攔下她:“你沒有鞋子嗎?要麽還是穿我的靴子吧。還有,你把娘娘的鬥篷披上。去我那兒有一段路,外麵挺冷的。”
其實殿裏也挺冷,但此刻管清濁的心緒已經像小鳥一樣飛上了天,一心隻想表達出自己的愛意,並沒有想其他太多。
月銀容走到木架子前,取下了鬥篷披上。她對管清濁的提議並不拒絕——她戴上了龍形金釵,看見了銅鏡裏化成了人形的自己,她就有了融入人類的念頭。
披上鬥篷的月銀容重新走回到管清濁的麵前:“你的靴子太大了,我穿著走路特別慢,還是光腳吧,我不怕冷的。”
管清濁這時才又一次想起,月銀容是狐族。
狐狸不怕冷嗎?管清濁對此很是懷疑,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要不我背你吧。”
月銀容瞪大了眼睛:“你背我?”
管清濁點點頭。
月銀容伸出一隻手,搭上管清濁的一側肩膀,問道:“我趴在你背上?”
管清濁又點點頭,同時,也想到了之前他打算抱起月銀容卻失敗了的尷尬情景,於是稍稍退了半步,讓月銀容的手離開了自己的肩膀。
“怎麽了?”月銀容看管清濁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奇怪,心想自己剛才並沒有施放法術啊。
“那個,”管清濁期期艾艾地說道:“你們狐族是不是特別重啊?我早上的時候,靠近你,其實是想抱你來著,但是沒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