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以卵擊石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以卵擊石
深夜,隻有他一個人的天景園,外麵狂風呼嘯,暗色的天空中飄下了細密的雪。
傅書航在一陣噩夢中醒來。
這段時間他的噩夢來得很頻繁,幾乎隔兩三天就會來一次,一定程度上影響他的睡眠質量。
熬夜對他來說確實是家常便飯,他也不會覺得特別疲憊,但像現在這樣明明可以安心睡覺的時候被噩夢驚醒,還是讓他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他總能夢到那些人找他索命。
那是烏壓壓的一片,在夢裏他看不清那些人的樣子,或者說那些人根本就沒有固定的樣子,他們隻是一片黑紫色的幻影。
經常會有手從這片虛無之中突然竄出來,死死地握緊他的腳踝,他回頭,想要看清那個人是誰,但他目光所及,隻能看見一隻邊緣形狀模糊的一隻手,並沒有出現人的臉。
夢裏,他也經常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
無外乎就是要他償命,或者是要他給他們一個解釋。
在夢裏他並沒有被嚇到,也並沒有給出一個所謂的解釋,至於那些要他償命的聲音,他更是直接無視。
償命的人,死得其所。
其他人,他沒什麽好解釋的,硬要解釋的話,就是他們擋了自己的路。
他連那些人都不知道是誰,所以他為什麽要跟他們搭話?
讓他被驚醒的那一部分,也不過是那團黑影突然變換形態,突然呈現出一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形態刹那間出現在他的眼前罷了。
這段時間做的噩夢,無非就是這樣。
但今天的噩夢格外特殊。
或者說,格外地晦氣。
在今天的夢裏,他記得自己好像看見了柳佳茵。
這倒算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噩夢。
醒來後的傅書航徹底沒了困意,而後又聽見緊閉的窗外狂風呼嘯,一時間也不打算繼續睡下去。
穿好衣服之後,他站到了二樓巨大的落地窗的旁邊。
他可以看見雪花在追著風跑。
他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情。
那個時候的柳佳茵還沒變成現在這樣。
那個時候,至少在那段時間他的眼裏,她還算是一個可圈可點的女人。
但他對她並沒有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
那個時候和景桃分手的事傳開了之後,追他的女人接二連三,比她優秀的人一抓一大把,硬要給這些女人們排個順序的話,她根本就做不到名列前茅。
讓他對她留下印象,也隻不過是因為她在這群鶯鶯燕燕之中,行為舉止,還有說話的方式,都更像之前的那個人而已。
他對感情並沒有特別高的要求,或者說他對女人並沒有特別大的興趣,非要說得再準確一點,那就是不是她的話,接下來的人是誰都無所謂。
不但要迎合世俗,還要應付傅家那時施壓婚事的壓力,他也早就耐心耗盡。
某一天看見她的時候——現在想起來,應該也不過是她刻意裝出來的樣子——她穿著和景桃同款的衣服,手上提的包幾乎也是大同小異,甚至那一天,她的發色都精心處理過。
在沒看清臉的時候,站在遠處的他第一眼甚至認錯了人。
但是不同的人哪是那麽容易就被其他人扮演出來的呢。
她和她給他的感覺幾乎完全不一樣。
柳佳茵身上有著她沒有的俗氣,在見到成堆的奢侈品的時候她表現得太過於驚訝和喜出望外,完全不似她應該有的平平無奇的反應。
不同的人之間,會因為有來自家庭和個人曆經的不同而產生不同的氣場,從而給旁人不同的感覺,而柳佳茵哪怕在打扮上模仿了她,她們之間帶給他的感覺依然相距十萬八千裏。
他並不想辯解什麽,那天柳佳茵也確實在她睡著之後爬上了他的床。
從那天開始之後,柳佳茵便更加直接地纏上了他。
或許她認為能跟他一起度夜,就已經算是他對她的認可了。
後麵的具體的細節,他並不想再一次回憶,何況和柳佳茵的那些事,他確實也趨於忘記,模糊了很多相關節點了。
對她最深刻的記憶,其實是在局子裏的時候。
柳佳茵被當成了李陽的同夥抓了起來,包括但不限於非法拘禁、暴力鬥毆、參與謀劃拐賣案件,以及私人製藥危害他人健康。
出院之後,他去她所在的局子裏看了一眼。
那也是嚴廣鋒、傅同山和傅嶽明所在的局子,隻不過他們並沒有被關在一起。
案件性質不一樣,而在這個四個人之中,有關她的案件的嚴重程度甚至已經超過了傅嶽明。
那一次,他一個一個見了這四個人。
說實話,他們被抓進這個地方,其實也沒有過很長時間,何況這裏的人對他們也跟其他進到這個地方的人同等對待,並沒有出現什麽不公的舉動,但直到那天他看到他們的時候,他才恍惚間有一種已經時過境遷的感覺。
這幾個過去在他記憶中鮮活的人,現在無一例外都是一副疲憊和憔悴的樣子,尤其是嚴廣鋒,本來就酗酒成癮,在這個地方也得不到滿足,精神狀態便一再墜到最低點。
他記得那個時候,柳佳茵會抬著頭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哪怕在那麽短的幾天內她隻是靠著模仿她的一言一行才留在了他的身邊,從眼睛裏透露出來的期待和欣喜也是怎麽都掩蓋不了的。
那天他隔著厚厚的一層玻璃看見她的時候,在她的眼中,他隻看到灰色。
這並不是他對她的心軟,他生性冷漠,確實也不會有這種我佛慈悲一般憐憫的情緒。
或許是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樣子變化太大,就算她現在的這個樣子,這個局麵都是她咎由自取,他也隻不過覺得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段,經曆了不同的事之後,也能呈現出完全不同的狀態,表現在外貌上甚至可以一定程度上改變一個人的容貌。
她抬頭看見他,四目相對的瞬間,他似乎從她的眼中看到了渙散一般的情緒。
“後悔嗎。”
他也隻不過想聽她對她的道歉而已。
其他的,跟他沒有關係。
她本來就不是他的什麽人。
“後悔,我太後悔了,當初就應該往她吃的東西裏加大劑量的!這樣她一定會精神失常,哪怕忘了你都不是沒可能!”
“憑什麽她那種人都有人喜歡?你以為她真的視金錢如糞土隻想當個普通人嗎?怎麽可能有人在榮華富貴麵前還能無動於衷?她分明就是裝出來的,好讓所有人都對她感到好奇,想要去了解她!”
“她也確實成功了,你們一個個都在圍著她轉,甚至李陽也把她作為計劃中最大的不確定因素,他還說過如果不是因為我跟她關係好,他甚至都不會來利用我!”
“哈哈,李陽……李陽跟你們一樣,你們都不是人!”
“你問我後不後悔?我太後悔了,你說我當初是不是應該跟她打好關係,這樣我還能在她的庇護下安安心心地過一輩子!當她的附庸!”
“她對朋友一直很好,就算她家裏很有錢,我讓她來幫我忙就來,她也從沒有說過不願意也沒看不起我,怎麽樣,她是不是很完美啊?”
傅書航的反應太過平淡,讓對麵那個嘶吼的人情緒越來越激動。
她以為說些什麽就能讓他稍稍動容。
這並不是她想要的。
但除了傅書航,不會有人願意也沒有第二個人可以把她撈出來。
她跟在李陽的屁股後麵做了太多她自己都不知道情節有多嚴重的事,李陽現在一死百了,什麽事都不用管,結果什麽事都要自己給他擦屁股!
她不敢死,她更不願意麵對遙遙無期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重見天日的牢獄生活。
求任何人都沒用,連消息封閉的監獄裏的人都在傳是她企圖綁架傅太太失敗後被傅總送進來的,外麵的人又怎麽會不知道她現在站在傅書航的對立麵,又怎麽會有人願意頂著傅書航的壓力去撈她這樣一個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人?
景桃是肯定不會來見她的,她做了那麽多事,她肯定也早就恨透她了。
如今傅書航出現在她的麵前,她也終於意識到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她本來是想好好說的,好好求求他的。
但那些情緒,在他一句不近人情的、高高在上的“後悔嗎”三個字的刺激之下,瞬間都成為了傷人的刀子。
“你很激動。”
“才呆了幾天,就已經受不了了嗎。”
在她的視野之中,她看到傅書航說完這些意外不明的話之後一臉平淡地起了身。
“不可以!傅書航,你不能走!”
“我剛剛說的那些話,那些話……都是我的口不擇言,是我太衝動了!我不該說那些話,不該詆毀她……”
“求求你了,我不繼續在這裏呆下去了!”
“啪!”
清脆的聲音,讓幾乎快要一腳踏出門的傅書航下意識地回了頭。
他看到她對著自己扇著耳光,力度一次比一次大。
他還能聽到她嘴中念叨著剛剛是她這張嘴不會說話。
可那跟他沒有什麽關係。
就算她剛剛的態度再好,她再會花言巧語地說些什麽,他也不會為了她動容。
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撈任何人。
又怎麽可能會因為她在這裏懺悔而改變想法去撈她呢。
對於那些不論因為什麽而情緒失控的人,他的耐心向來很低。
在他之後專程來看嚴廣鋒的女人,在麵對嚴廣鋒的辱罵和指責時,從頭到尾也都是平靜如水,傲慢得不容許任何人冒犯。
這是傅家的優良家風,接受過傅家那些教育的人都會變成這樣。
噩夢,從柳佳茵尖叫著要帶他一起走開始,從她最後嘶吼著消散在他的麵前而結束。
平心而論,他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虧心事。
這幾天在噩夢中叫囂著的那些沒有人形的幻影,他對他們也沒什麽好說的。
在他的概念裏,自始至終他對不起的人,也隻有景桃一個。
至於其他人,他不在乎,也不會被他們影響。
透過身前巨大的落地窗,傅書航隱隱能看到天景園內的街道上還有幾個人,打著傘艱難地前行著。
放在天景園裏,這並不奇怪,也並不少見。
這裏住著的無非都是跟他一樣的工作狂,要麽就是家裏富得流油的少爺小姐,晚歸對他們來說也隻是家常便飯。
不過話說回來,今晚的天氣確實很冷。
不知道她睡得好不好。
景家的條件確實不錯,雖然不比傅家,但怎麽說也不會讓她在物質方麵受了委屈。
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局子裏跟柳佳茵見麵時她說的話。
他突然覺得好笑。
她怎麽可能是裝出來的呢,如果有人要這麽說,那隻能證明這個人確確實實不了解她。
真可惜,明明口口聲聲說她是她的朋友,她又是她的好閨蜜,結果最後卻是這個樣子。
在他一直以來的認知裏,純靠感情維持的友情關係並不牢固,不管個人或者是雙方認為這段感情有多麽堅固。
不以利益為前提的關係,任何時候都可以沒有任何征兆地崩壞。
那是屬於失控的範圍了,他想。
他並不喜歡失控,不管是人還是事。
現在的局麵對他來說剛剛好,既不是絕對的安穩,但也沒有巨大的潛在的危險。
現狀,那些之前可以掀起波瀾的人死的死,進去的進去,除了他們之外,最大的不穩定因素就是傅文妍,哪怕她已經失去了現在中碩的管理權。
說是擔心,倒不如說是提防更合適。
他姑姑的事跡,在傅家內流傳得太多,也被下人們吹得神乎其神,讓很多人都以為傅文妍是個深藏不露的主,但實際上,她也是個會感情用事的女人罷了。
這一次,她吃虧就吃在感情用事。
他不擔心她會報複回來,他甚至可以非常肯定傅文妍不會善罷甘休。
她有的是大把大把的人脈和資金,加上她的能力和威望,想要東山再起並不難。
但無論她做什麽,當初能限製她的,現在依然能限製她,而未來也是一樣。
除非有一天她可以放下唐正陽和唐曼。
否則不管她做什麽都隻是以卵擊石。
現在唐正陽和唐曼的位置,隻有他一個人知道。
在確認傅文妍的立場和態度之前,他不會輕易將手中的牌交出去。
真是可悲。
這是他能想出來的、用來形容那個女人的唯一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