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章】天真世外仙
第24章 【第2章】天真世外仙
望凝青拿到了新的命書。
這一次她要扮演的反角名為“雲出岫”, 是一名自幼居於深山老林、不通人情世故但劍法出眾的世外謫仙。
雲出岫是一名孤兒,自記事起便一直隱居於竹林深處,陪伴她的隻有年邁蒼老的師父以及森林中各種各樣地小動物。
與世隔絕的生活養成了雲出岫不諳世事、天真純粹的性子。她從小到大, 隻會與吹過竹葉的風互相角逐, 對山澗溪流彈琴奏樂,與林中的動物相依取暖。她被她的師父當做嬌女養大,因此在師父去世後, 她除了天下無雙的劍術以外就什麽都不會了。
她不會做飯, 所以師父走後,她隻能依靠小動物銜來的食物果腹;她不會洗衣服, 所以她隻能日日夜夜運轉內力,讓自己纖塵不染;她甚至不會打掃房子, 眼睜睜地看著房屋落滿灰塵, 隻能以林中的樹枝作為床褥。
日子過得非常勉強,直到冬天來臨,雲出岫終於想起了師父的遺言, 她帶著師父留給她的一袋金子還有自己的琴與劍, 就這樣興衝衝地下山了。結果剛下山不久,雲出岫就因為絕美的容貌招來了貪婪的馬賊, 她用師父教導的劍術剿滅了馬賊,鮮血幾乎要染紅登山的石階。可那生平第一次見血的少女甚至都沒有感到同情或是害怕,隻想著盡快找到食物,然後占領一個新的居所。
山上朝來雲出岫, 隨風一去未曾回。
雲出岫進了京,卻大大咧咧地拿出了自己衣袋中的黃金。在琴中劍尚未出鞘之際, 雲出岫看上去不過是一名豆蔻年華的絕色少女, 她的言行舉止無異於小兒抱赤金行於鬧市, 理所當然的,她被人騙得分文不剩,甚至差點被賊人賣進青樓。雲出岫殺了賊人,又殺了青樓的老鴇,她的劍法傲視群雄,可劍法並不能讓她吃飽,就在她流落街頭之際,雲出岫遇見了一個人。
一個讓她吃了一頓飽飯,送了她一根麥芽糖,還說要送她回家的奇怪男人。
雲出岫雖然天真,但也有著小動物一樣的直覺,她察覺到這個男人對她的心善以及不忍,立刻就像離巢的幼獸一樣黏上了他。她寸步不離地跟著,男人卻總是滿臉無奈地想要趕她走,他說跟著他會遇見危險,可雲出岫聽不懂。
除了吃不飽飯、洗不好衣服、打掃不好房間,雲出岫的一生便再無其他煩惱了。
然而男子沒有說謊,他們很快便遭遇了刺殺,那男子想要將雲出岫送走,但雲出岫卻將他護在身後,拔出了自己的劍。
雲出岫殺了很多人,殺到她纖塵不染的白鞋都浸泡在鮮血之中,即便如此,她依舊將那個男人護持得滴水不漏。直到天亮時分,雲出岫才歸劍還鞘,站在滿地狼藉的屍體之上,認真地對那個男人說:“你幫我做飯、洗衣服、打掃房間,我幫你殺人。”
雲出岫得以留在了男子的身邊,她不知道,那個給她吃了一頓飽飯的男子名為“祁臨澈”,乃是當朝相國,以二十五歲之齡便問鼎正一品官員之位的寒門丞相,赫赫有名的“大貪官”、“大奸臣”,是無數江湖俠客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佞臣”。
之後再來說說這個世界。
靈貓給望凝青選擇的是一個武俠世界,而雲出岫的故事則發生在南周國,一個“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亂法”的國家。這裏大多數人都能習武,人們也瘋狂崇拜著武藝高絕的江湖俠客。原本的江湖與朝廷還算井水不犯河水,但近些年來江湖日漸勢大,屢屢打著“江湖事江湖了”的旗子插手朝堂政事,刺殺朝廷命官、劫富濟貧之事也屢禁不止,幾乎到了為所欲為的地步。
但即便如此,朝廷也好,皇帝也好,世人似乎早已對這樣的江湖習以為常,就連皇帝的底線都一讓再讓。在南周,武功高絕的江湖人士甚至能踩著皇帝的威嚴作威作福,將國庫視作自己的私庫。對此,朝廷並非全然不知,但武功秘籍都是江湖門派的不傳之秘,皇室也隻能得到一些皮毛,根本培育不出像樣的人才,麵對一人便可抵擋千軍萬馬的江湖頂級高手,朝廷也是束手無策。
一年兩年,年年如此,到了這一代,皇帝和朝廷官員們已經習以為常,甚至都不在乎大權旁落。
可是他們不在乎,有人在乎。
祁臨澈身負大才,百年一出的六元及第,由先帝欽點成為下一任皇帝的相國,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他目光長遠,看出了南周江湖勢大所帶來的弊病之處,他深知日久天長,中央無法保證集權,權利的流散勢必助長野心的萌芽,南周分崩離析就如眼前之兆。
祁臨澈無法對南周坐視不管,他請求皇帝治理江湖,決不能讓各別江湖門派勢力坐大。可當朝皇帝不過十幾歲的少年,手段尚且稚嫩,心有餘心力不足。是以祁臨澈領了一道密令,開始治理江湖,他用計謀挑起江湖中的爭端,將各大門派的勢力打散,重創了江湖的根基,令整個江湖元氣大傷,讓皇權得以一統。
他做完這些招人怨恨的事,終於在小皇帝弱冠之年親政之際,將偌大的江山交付到了他的手上。
而祁臨澈自己,則被氣運之子親手斬殺在自己的宅邸之中。
他的一生,沒有父母,沒有親人,不曾娶妻,不曾納妾,形單影隻,煢煢孑然。
最後的最後,與他一同赴死的就隻有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離開、執意要他管飯的粘牙糖雲出岫。她如她所說的那般為他戰鬥到了最後一刻,在保護祁臨澈時而因一招之差而死在了氣運之子的劍下,倒在了祁臨澈的懷中。
於江湖而言,祁臨澈罪大惡極;於祁臨澈而言,他問心無愧。
至於雲出岫?她既非惡人,也並非善人,隻是一個太過天真、也太過純粹的孩子。
她心如冰雪,劍上卻染滿了厚厚的血垢,臨死前唯一掛念的事情大概就是不能讓飯票逃跑、還想再吃一根麥芽糖之類的小事。她用生命換來的不過是祁臨澈臨終前的一滴淚,氣運之子多年後的一聲歎悔,也就僅僅如此了。
雲出岫被江湖人稱為“白衣劍仙”,這個稱謂是尊敬也是嘲諷,因為祁臨澈的別稱為“寒門丞相”。
明明擁有傲視天下的高超劍術,卻甘願成為顛覆整個江湖的幕後黑手的走狗,在大部分桀驁不馴的江湖人看來,這實在令人不齒。
“但是呢,雲出岫其實是愛著祁臨澈的,雖然她完全沒意識到。”靈貓為一輩子腦子都沒靈光過的雲出岫流下了淚來,“雖然沒有明白愛為何物,卻依舊為了所愛之人奉獻一生;明明在苦戰之時能夠逃走,卻還堅持著信念不願回頭;明明許下了生死不離的誓言,卻為了讓愛人不要愧疚而苦苦地尋找理由……這是多麽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小傻子!不,我是說,這是多麽感人肺腑的愛情故事!”
望凝青:“……”我確定以及肯定你說了“小傻子”。
但是,誠如靈貓所說的那樣,雲出岫就是個貌美如花、劍術無雙的小傻子。
她有著令氣運之子都自歎弗如的劍術,有著被人譽為“空山玉碎鳳凰叫”的琴藝,如果沒遇上祁臨澈,她本可以過好自己的一生。
望凝青不討厭這個故事,但她覺得自己沒辦法演好一個傻子。
望凝青招來了一麵水鏡,鏡中倒映出望凝青的虛影,外表能變,血脈能改,但她無法掩藏自己的眼睛。
眼睛能夠倒映出一個人的心靈,望凝青的眼睛自然也藏著她悟道的全部,可以說,望凝青的一生都寫在這雙眼睛裏。往常她刻意收斂,不讓眼中深藏的大道餘韻被凡人察覺,但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也顯得認真而又深邃,絲毫沒有稚童該有的幹淨純澈。
這樣的一雙眼睛,根本演不來雲出岫。
當然,望凝青可以模仿雲出岫的一言一行,甚至可以複述她的每一句話語,但是她演不來雲出岫那種即便殺人也纖塵不染的純粹感。
奪取生命是一件慎重的事,要如何才能做到輕描淡寫,如拂去衣上白雪一樣從容恣意呢?
“而且,殺人會沾染因果,你有沒有考慮過這件事?”望凝青望向靈貓,試圖得到一個回答。
“哎呀,我明白的,您放心吧我會處理好的。”靈貓甩了甩尾巴,“給您安排的都是命數已到、或者罪大惡極之輩,這種人不必承擔因果,而且你輔佐皇朝有功,拿這份功德去填就好了。尊上,您別忘記了,堅持不殺人不沾染因果可是您第一世失敗的主要緣由。”
望凝青保持了可貴的沉默,她無法否認這一點,如果不是她為了不沾染因果、多此一舉地對朝臣出手,她或許就不會落得如此境地了。
“您看,雲出岫的性格其實和您很像,都是一心劍道,心上無塵,不將凡塵俗世放在眼裏的人。”靈貓熱情地推銷道,“但是雲出岫比您更柔軟,也比您更天真,她執著於某種人或事,便會不顧一切地前進,是一個簡單而又純粹的人。想要撐起這個角色,不需要太多的修飾,也不需要太多的算計,非常適合寂焉千年的您。所以我想,或許可以借助雲出岫來讓您入戲,體驗一把紅塵翻覆的無常命運。”
“隻是,有一個前提條件。”
望凝青看了它一眼:“你說。”
“雲出岫與其說是追逐信念,倒不如說是追逐丞相的虛影,不是愛也勝似愛。但是很顯然,您不會對凡人產生這種感情,所以我可以封印您的一部分記憶,讓您以最好的心態來入情。”靈貓說道,“那麽,您告訴我,哪個年紀的您有可能會對男子動心?”
望凝青:“……”
望凝青沉默了,與其說是思忖,倒不如說是徹底的失語。
“……這與喝孟婆湯有何區別?”
靈貓的笑臉漸漸消失:“……您不會告訴我,除非人生重來,否則沒可能談戀愛吧?”
望凝青又看了它一眼,沒吭聲,但顯然是默認了。
靈貓幾乎要抓狂了:“您修真問道之路如此漫長,難道不曾情竇初開,心慕一人嗎?”
望凝青目光涼涼地道:“有,及笄之年,曾心慕師尊。”
銘劍仙尊——以劍入道的當世第一仙,仙界中最可望而不可即的人。
這個凶殘的愛慕對象讓靈貓傻眼了許久:“……後來呢?您告白了嗎?”
“內窺本心,坦蕩光明,我告知師尊後便自請慧劍斷情絲了。”望凝青氣定神閑地道。
“……再後來呢?”靈貓徹底成了傻貓,它覺得自己不管聽幾次,晗光仙君的行事作風都充滿毒性。
“再後來,師尊飛升,我就成了曾經的師尊。”望凝青垂眸,容色淡淡,她的眼中有星河流轉,太極雙生,“再回頭看時,便覺得那點男女之思不過大道萬裏煙雲之中的一點陰霾,我欽慕師尊,不過是弱者慕強罷了。”
靈貓:“……”
懂了,這人已經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