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7章】天真世外仙
第29章 【第7章】天真世外仙
正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不管話本故事中描繪的江湖是何等的精彩,在沒有親眼目睹之前,那也僅僅隻是話本裏的故事而已。
祁臨澈就屬於那種遠離江湖紛爭, 隻把情報上記載的一切當做故事來看的人。畢竟他出身寒門, 自幼就是族裏供養的書生,後來飛黃騰達了,也是心在朝堂不慕江湖。對於那些高來高去的武功, 祁臨澈慣來都是“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 他隻知道影一身手不錯, 每次的任務都能完成得很好,但是影一的身手到底如何不錯, 祁臨澈還真的不知道。
畢竟,對於菜雞而言, 花裏胡哨一通把戲把人砍翻與幹脆利落一劍斃命兩者之間其實並無多大的差別,都是“哎喲不錯哦”的水準。
所以,眼前發生的一切, 幾乎顛覆了祁臨澈二十餘年來根深蒂固的成見。
說句實在話,雲出岫雖然心性單純,行止天真,但容貌氣質使然,她眉眼自有一段世外謫仙般不容輕褻的岑寂, 令人望之儼然。祁臨澈對她自然是毫無輕視之心的, 但架不住她孩子似的依賴以及對她不諳世事的操心, 久而久之, 也就忘了雲出岫是個強者的事實。或許雲出岫的武功的確冠絕天下, 但在祁臨澈的心中, 她始終還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女娃。
因此,當祁臨澈看見雲出岫擰斷刺客的脖頸時,他幾乎沒能繃住自己的表情。
這就好像自家後院裏養著的小白兔,白白軟軟嬌滴滴的,每天蹭著你的膝蓋嗚嗚叫著想要多吃一點草料,有一天卻飛起一腳就把一位壯漢的脖子給踹斷了一樣,除了驚悚以外就隻剩下滿滿的難以置信了。
祁臨澈心中在想什麽,望凝青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之所以選擇這樣的方式對付刺客,僅僅隻是不想讓血弄髒了房間。
先前靈貓也提到過,雲出岫的根骨傲絕天下,不僅氣穴通暢,筋脈強健,還有天生神力。劍道一途雖說誰都能學,但男女先天條件上就有懸殊,至少在臂力上就很難一較長短。但雲出岫不同,她是從小就跟猩猩老虎一起玩摔跤的主,要論臂力恐怕這天下間無人是她的一合之敵。要不是雲出岫的師父實在看不過眼,親自研發了藥浴條理她的身體,恐怕雲出岫的體格會變成母猩猩。
但即便是藥浴調理過,雲出岫的身體看上去也纖細嫋娜,但那一身血肉的密度卻可以媲美少林寺裏打熬根骨六十多年的老僧了。
望凝青的動作很快,在刺客靠近院子之前她就已經察覺到了他們的氣息,她拂滅了蠟燭,又將祁臨澈推進了床褥裏。那些刺客大概是用了來自東洋地界的千裏眼,一早就確定了屋內有祁臨澈這個人,破窗而入後卻隻看見望凝青,因此隻能想辦法將她先解決。
可惜,望凝青並不是好捏的柿子。
書房的空間狹小,人的手腳也不容易伸展開,所以刺客的武器都是匕首之類的短兵。望凝青的琴與劍就放在一邊,觸手可及,可她不想拔劍,眼前的敵人也不配讓她拔劍,所以她直接動手,擰斷了眼前之人的脖頸。
回過神來後,望凝青才忽而間想起祁臨澈“不許殺人”的命令,麵對著迎麵刺來四把匕首,望凝青隻能猛一拂袖,將匕首團團一卷。她雲一般輕軟的廣袖瞬間化為了銅牆鐵壁,巧勁一打,握著匕首的刺客便覺得手腕一酸,武器已經被人收繳了去。
能來刺殺丞相的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武器被繳,那些刺客也都沒慌神,有人從腰側的暗袋裏拔出了小刀,有人不管不顧地撲到望凝青的身前,一張口,一蓬毒針便隻撲望凝青的麵門。這些毒針都藏在刺客口中咬著的一個機關裏,射程小,速度快,就算是江湖頂級的高手都未必能躲過這樣陰毒的暗算。但望凝青隻是耳朵微微一動,墨發無風自揚,身上的護體勁氣一炸,那四名刺客立時就被炸飛了出去。
另外三名刺客倒是還好,唯獨那名口裏藏針的刺客遭了秧,那一蓬毒針被內力炸得原路回返,刺得他滿口是血。見血封喉的毒素瞬間發作,那刺客當即沒了命,身體癱軟在牆邊,宛如一灘爛泥。
望凝青瞄了一眼,心裏有點慌地“噫”了一聲,祁臨澈還說什麽“製服敵人對你而言不算難事”,但在望凝青看來,這可比殺人要難太多了。
這一照麵就死了倆,別說鹵蛋了,紅菜頭估計都沒了。
這麽想著,望凝青就決定先下手為強了,她振開身周的刺客後,便朝著其中一人撲了過去。她的輕功極美,步伐飄逸,飛掠而起時就是一道驚鴻拂水的影。她眨眼間便來到了刺客近前,製服了刺客的舉動,將刺客的兩隻手往後一掰,哢擦一聲,廢了他的兩條手臂。
望凝青心裏滿意,正想再廢掉刺客的腿,卻見刺客口吐鮮血,頭一歪,竟是咬破牙槽內的毒藥自盡了。
咦?咦咦??望凝青越打越是懷疑人生,這時候,刺客們已經不再是刺客了。他們都已經變成了望凝青的鹵蛋、鴿子、紅菜頭,死掉一個晚餐就飛走一頓,豈是一個“慘”字了得?等到她小心翼翼地廢掉最後一個刺客的四肢還掰掉他的下巴,靜待良久都沒看見刺客暴斃時,望凝青終於鬆了一口氣。但不等她揚起笑臉轉身向衣食父母邀功,一柄飛刀自窗外而來,正中刺客的咽喉。
看著咽氣的刺客,望凝青的臉立時冷了下來。
霜打的天,晚娘的臉,望凝青一把抄起放在一旁的琴,直接就從窗口飛了出去。
祁臨澈的書房在二樓,望凝青自窗口飛出,踩在玉蘭的枝椏上,一眼便瞧見了不遠處牆頭上站立的身影。那是一個身穿藏藍色樸素短打的中年人,抱著纏滿布條的長劍,站在皎皎月色之下,身影看上去高瘦而又清臒。他身邊圍著幾名黑衣人,那些黑衣人對中年男子的態度極為恭敬,眼下似乎在焦急地勸說著什麽,但那中年人恍若未聞。
望凝青站在枝頭,遠遠地與中年人對望著,方才殺死刺客的那一柄飛刀速度極快,就連她都沒能攔截下來,想來應當是出自這中年人之手。望凝青估量了一番,發現那個中年人的武功不弱,甚至可以說,他是她自下山以來遇見的最強的對手。比起那些還在修煉“術”的人,眼前的中年人明顯已經觸碰到了“道”的門徑,但與雲出岫這個悟道後再習術的奇葩不同,他是正統的以術入道。
對方很強,但也不是不能一戰,望凝青這般想著,立時惱道:“剛才的人是,你,殺,的!”
望凝青的咬字很重,重到中年人以為她被冒犯所以怒了,唯獨被點了穴道躺在床上的祁臨澈翻了個白眼,知道這話是說給他聽的。
那中年男子抱劍而立,朗若清輝,蕭疏軒舉,一出聲卻是氣沉若海,仿佛用丹田發聲:“他們背後偷襲,行止鬼祟,老夫實在看不過這樣的小人之舉。怎奈何年少輕狂欠下了人情,故而厚顏在此,請姑娘一戰。老夫名為燕川。”
中年男子報上了名諱,望凝青沒什麽反應,祁臨澈卻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十年前,江湖還沒有如今這麽亂,那時雖然江湖勢大,朝廷勢微,但到底還有能人管轄,沒讓宵小之輩為所欲為。而當時管轄整個江湖的,恰好便是那正道第一魁首、昆侖望月派掌門人燕川,據說燕川是當時的江湖第一人,在風雪不休的昆侖山上望月舞劍,最終以二十三月相創出了“望月劍法”,並創立了昆侖望月門,以一己之力鎮壓江湖十數年之久,有“上問九霄下憐塵俗”的美名。
十年前,祁臨澈也才十五歲,那時候的他雖然對江湖和朝廷的關係有所不滿,但也沒生出想要對江湖下手的心思,因為那時候燕川還在——隻要燕川在,江湖就是“俠者”的江湖。這不僅僅是祁臨澈的想法,還是天下人的想法,可以想見,燕川的名望是何等高絕。
但是,天不遂人意,十年前的江湖出了一位殺人如麻的妖女,修煉著一門詭譎陰毒的武功,能夠吸食他人的內力以及血液來增長功力,在極短的時間內成為了足以媲美燕川的高手。燕川當時身為武林第一人,自然被托以重任前去困殺妖女,但誰知他這一去便失去了蹤影,生死未卜,下落不知。可那妖女卻沒有死去,反而在那之後又剿滅了一個江湖上頗有名望的世家,這才從此銷聲匿跡,不再為禍江湖。
所有人都猜測,燕川已經身死,一身絕世的武功都成了那妖女的養料。
也是直到“燕川”死去,江湖隱藏的各種弊端這才一次性爆發了出來。
燕川是個武夫,雖然人品高潔,滿身俠氣,因為他的品格而追隨他的人數不勝數,但江湖上唯利是圖的小人也很多。燕川一死,那籠罩在所有人頭頂上的天空就消失不見了,即便有俠義之士努力維護燕川,但頂不住惡人嘴碎。那時滿江湖都傳播著“燕川被妖女迷了心竅,放了妖女一馬,這才讓妖女剿滅了世家”的謠言,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鬧到後來幾大門派都聯合在一起,上昆侖山要求說法了。
要說法是假,想逼燕川的妻兒交出燕川的武功心法是真,絕世武學帶來的誘惑太大,就連昆侖望月派都人心浮動,有些坐不住了。但燕川的妻子是一名柔弱的大家閨秀,唯一的兒子也才七歲稚齡,哪裏頂得住幾大門派的責問?燕川的妻子為了維護丈夫的名聲,更不願意交出被幾大門派認定為“得了燕川真傳”的兒子,因此在將兒子托付給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仆之後,便當著各大門派掌門人的麵自盡了。
逼死了正道魁首的妻子,這是明晃晃地打了昆侖望月派的臉,就算昆侖望月派也想得到燕川的真傳,也不能再坐視這些人繼續胡鬧下去了。就在幾大門派鬧得不可開交之時,早已被人認定為“逝世”的燕川居然回來了,並且一回來麵對的,便是妻子已經冰冷的屍體。
後來,人們都說燕川瘋了。他帶著妻子的屍體離開了昆侖望月派,打傷了許多人。這些人對於當日之事忌諱莫深,不願意承認是因為眾人的貪婪而逼死了燕川的妻子。隻編排燕川被妖女美色所惑,一時手軟釀下大錯,這才讓妻子羞憤自盡。
燕川隱退江湖後,江湖的風氣也日漸敗壞,隨心所欲的江湖人令朝堂百姓苦不堪言。燕川的事跡也一直被祁臨澈視為前車之鑒,告誡著他治理江湖不可光憑一己之力,必須製定下足以桎梏天下的“律法”,否則一旦“力量”消失,壓抑後的反噬隻會讓境況雪上加霜。
祁臨澈躺在床榻上,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他心想,自己的麵子真大,居然會驚動燕川這座銷聲匿跡足有十年的大山。
燕川威名赫赫,武藝可謂高絕,隱居深山的小傻子發現打不過,大概還是會跑路的吧。
他不怪她,畢竟那是燕川。燕川沒有錯,畢竟對於江湖來說,殺他,那叫“立場正確”,什麽毛病都沒有。
江湖與朝廷,早已不死不休。
“我叫雲出岫。”他聽見她空靈悅耳的嗓音,既不清脆也不甜美,冷淡的,平靜的,好似摻了霧狀的雲,“我為什麽要跟你打?”
“姑娘若不想與老夫交手,便自行離開吧。老夫已答應了他人要除去奸相,雖說勝之不武,但老夫罪業在身,並非擔待不起的人。”燕川的語氣也很平靜,甚至帶著幾分長者的溫和。他是要麽不做,要麽決定去做了就不會猶豫的人,前來殺人,他必然是想好了此人該不該殺,這才決意下手,但他並沒有打算牽連無辜之人。
“你要殺祁臨澈?”望凝青歪了歪頭,理直氣壯地道,“不行。”
燕川歎了口氣,道:“姑娘天人之姿,有如雲上之人,何必助紂為虐呢?”
望凝青才不管誰是紂,她也學燕川一樣歎了口氣,搖頭晃腦很是無奈的樣子:“可是他管飯啊。”
在屋內聽了一耳朵的祁臨澈原本還有幾分感動,立時就被這不解風情的木頭給吹滅了。
“……”燕川似乎沒有料到她會這般回答,很是沉默了一下,“若姑娘不嫌棄,老夫可以管姑娘的飯。”
祁臨澈腦袋一熱,隻覺得血氣直衝腦門,突然想掀被而起。
“我不信你。”望凝青又歎道,“我隻信他,我不信你。”
“為何?”
“我下山後,第一個說要管飯的男人把我賣給了老鴇,第二個說要管飯的男人要納我當二十八房姨太。”
望凝青很平靜地說道:“他是第三個,我沒讓他管飯,但他還是給我飯吃,還幫我洗衣服、打掃房間,他是好人。”
那你的“好人”好廉價哦。祁臨澈麵無表情地想。
“師父說過,事不過三,原本我就打算過了三次後再也不找人管飯了,所以我最後相信的人隻有他了。”
望凝青撥了撥琴弦,緩緩抽出了暗格中的長劍,因為拔掉玉蘭發簪而散下的墨發輕撫著她的臉,一張清豔如皎皎明月的容顏。
“你要殺他,先問過我的劍。”
屋內,感覺到氣血終於開始流通的祁臨澈默默地捂住了臉。
屋外,神情滄桑的燕川在一瞬的錯愕之後,有些心疼地擰起了眉眼。
明月清風,伊人白衣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