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8章】天真世外仙
第30章 【第8章】天真世外仙
燕川覺得有些心疼。
眼前的少女才多大?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 正值豆蔻年華,跟他那不知道身在何方的兒子一個年紀。這個年紀的少年男女雖說已經不再是父母膝下承歡的稚童了,但到底還是知慕少艾, 犯錯也能被人說一句“年少輕狂”的好時節。燕川也是意氣風發過的, 他依稀記得這個年紀的自己正當年少,傲視群雄,劍挑四方, 對書香世家的閨秀一見鍾情了都敢翻牆送花,張狂而又跋扈飛揚。
可是眼前的少女呢?年紀輕輕便受盡了人世苦難, 飽嚐人心醜惡的艱酸。也不知道她這樣的人到底是經曆了什麽、遭遇了什麽, 才會為了那點知遇之恩而拔劍出鞘,寧可髒了自己的手, 也不願負了他人對自己的善。縱使她助紂為虐,認賊作父, 燕川也不忍苛責她什麽。
看著眼前這個眉眼天真的少女,燕川無端端地生起了將人帶走的念頭。
倒不是為了別的什麽,僅僅隻是因為這個女孩跟自己的兒子年歲相當, 看著她就好像看見了他苦命的小兒一樣。寒門丞相的行事作風,燕川也略有耳聞,朝堂之爭本就諸多勾心鬥角,水至清則無魚,不能說他是錯的, 但到底算不上好。若相國一心為朝廷牟利, 那對江湖而言更是一場大難。立場不同, 敵對也是在所難免, 但燕川不希望眼前的少女卷進是是非非之中。
都說朝廷命官手黑心髒, 但這偌大的江湖能好到哪去?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他不也是付出過那般慘痛的代價之後,才明了這個道理的嗎?十年了,他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這個江湖了,但如今不也還是為了那些所謂的人情意氣而站在這裏嗎?
“對你好的,不一定是對的,姑娘應當明白這個道理。”燕川本是寡言之人,如今卻忍不住多勸了兩句。
望凝青不答,搖了搖頭,她眼波淡淡的,仿佛對紅塵俗世都不上心。
燕川見了,歎了口氣,知道多說無益,不如拔劍。
以劍入道,自然也要以劍鑒心。
燕川微微扯開了懷中劍刃上包裹的布條,抬了抬手,示意讓招於晚輩。望凝青沒客氣,但也沒搶這個先手,她隻是撥了撥琴弦,隻聽得“錚”的一聲,清越如鳳凰啼鳴的弦樂撕破長夜,傳出去老遠。燕川動作微微一頓,神情不變,站在他身旁的幾名黑衣人卻是慘叫出聲,身上爆開了刺目的血跡,一道深可見骨的劍痕出現在他們的脊背上,令他們軟倒在地。
“清場。”望凝青淡然道,“行止鬼祟,我也不喜。”
望凝青說是這般說了,但其實還是擔心這些黑衣人會趁著自己被燕川拖住的時候繞道偷家。雖說影一已經飛快地潛進書房保護祁臨澈了,但影一又不是能夠以一敵百的望凝青,雙拳難敵四手,難保會傷到祁臨澈那個弱雞。
“劍氣外放。”燕川沉吟,“這般年紀便已劍道大成,姑娘天資,實在令人望塵莫及。”
望凝青不答,她已經拔出了琴中劍,不閃不避,就這麽朝著燕川刺出了毫不花哨的一劍。她淩空飛渡如踏雲登仙的白鶴,劍勢淩厲毫不摻水,快得那柄秋水一樣的劍刃隻剩一道寒涼的雪光。明明正值早春時節,院中枝椏上的玉蘭花開正好,但當女子的劍刃破空而來時,燕川卻仿佛嗅見了昆侖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
燕川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拔出了自己的劍。
劍刃交接的瞬間碰撞出堅實的鏗鏘之聲,望凝青的劍攜帶著風雪的冷冽與嚴冬的堅冷,幾乎要將夜風與這皎皎月色一同凝結。然而燕川也並非泛泛之輩,他內力渾厚如海,劍勢雖然沉如山巒卻並不笨重,隻讓人覺得威勢如天,如驚濤駭浪。曾經的江湖第一人沉澱十年,揮出了驚覺紅塵的一劍,劍氣炸碎了包裹劍刃的布帛,在夜幕中劃出了一道朔月般的清輝。
被影一攙扶起身的祁臨澈隔著窗,眼中劃過一抹驚豔。
一人劍如霜雪,一人刃如皓月,兩種截然不同的劍氣碰撞在一起,掀起的氣浪拂落了滿園殘花,有種淩亂而又淒狂的美。
攙扶著祁臨澈的影一已是徹底地看傻了眼,他舍不得移開目光半寸,近乎貪婪地將那一招一式收入眼簾。他知道自己應該盡快帶主子離開此地,但他的心神幾乎被那兩道劍光攝走了一般,所幸祁臨澈也沒有怪罪。此時,那兩人已經徹底化為了夜空中的殘影,即便是皇室最優秀的暗衛,也隻能從兩人的對決中看出一招半解。但僅僅隻是這指縫間漏出來的一點點,就讓他觸及到了一個前所未見的境界。
“這才是‘劍道’啊。”影一低聲地呢喃著,與眼前兩人相比,江湖上那些自詡武藝高絕的人都有如螻蟻,這是何等的雲泥之別?
影一心中的震撼無人知曉,祁臨澈隻覺得這兩人打架打得真好看。
雲出岫的“謫仙”之名不是白喊的,她的輕功本就特殊,無論她招架得艱難於否,至少從外表上看來都是從容自若,遊刃有餘,滿身縹緲的仙氣。但望凝青與燕川的交手可謂是凶險至極,一眨眼的間隙他們便能刺出十數劍,一路雷光夾雜著火花,耳邊隻剩下劍刃交接的“叮當”之響。此時人的眼睛已經跟不上他們出劍的速度了,而他們的交手也全憑“直覺”,稍有不慎便是敗局。
一次短兵交接,祁臨澈看見雲出岫旋身而出,與燕川拉開距離。借著清皎的月光,他看見她微微抿起的唇,知道她這是有些不高興了。
雲出岫性情單純,也慣來好懂,雖然表情少,但喜怒哀樂都擺在臉上,眼下也是如此。
雖說燕川年紀已經大了,退出江湖也有十年了,但她在這個年紀便能與燕川打個五五開,已經是無比駭人聽聞的事了。
可看她的樣子,似乎還有些不樂,就跟街頭上沒能打贏其他小屁孩的娃娃一樣,恨不得漲紅了臉揮揮拳頭,小模樣忿忿的。
祁臨澈並不知道望凝青的記憶被靈貓洗了一遍,眼下她的心理年歲也的確和街上的小娃娃沒有區別。他隻覺得自己小孩被人欺負了,饒是燕川是他極為尊敬的前輩,他也覺得燕川多大歲數的人了還仰仗著自己武藝高覺欺負一個小孩子,實在有些不要臉。祁臨澈慣來是個比天下任何人都更加不要臉麵的,既然燕川以老欺少不覺得有錯,那他以多欺少肯定也不會是錯的。
燕川和望凝青的決鬥沒能繼續,因為兩人耳聰目明,都聽見了院子中彈藥上膛的聲音。
上百支黑洞洞的火銃齊齊瞄準了燕川,祁臨澈披著那件黑色的狐裘襖,站在燈火闌珊處冷冷一笑。
“燕川前輩,您威名赫赫,品性高潔,本官向來都是敬仰非常的。”祁臨澈溫文一笑,他能橫行霸道這麽久而沒被“懲奸除惡”,手中自然有著讓他人忌憚的底牌,這次不過是因為事態從急,這裏又是他在臨江的別院而非京城的相府,所以難免有些疏於防備,這才險些著了道,“但是在其位謀其職,亦要盡其責,您若執意要以武犯禁,就休怪本官不客氣了。”
有道是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穿的再好一磚撂倒。
這一百人手的火銃隊可不是開玩笑的,就算是燕川也不得不避其鋒芒。
“雲姑娘。”臨走前,燕川還回頭望向一旁鬢發散亂,看著乖乖呆呆的少女,鄭重道,“老夫的提議,還望姑娘多多思量。”
祁臨澈簡直氣笑了,這老不修的,擱著時候了還挑撥離間呢。要不是這年頭火銃彈藥造價昂貴,他真是恨不得送他幾發,好讓他閉嘴。燕川走了,祁臨澈抱著雙臂還氣著,他看著雲出岫那個貌美的小傻子從屋頂上翻身而下,衣袂翩然如廣寒而來的仙子,一頭烏木般的發亂糟糟的披散著,忍不住朝她招了招手,喊道:“過來。”
望凝青抱著琴蹭了蹭臉蛋,被人叫了還有些茫然,歪著頭看了看祁臨澈,腳尖輕輕一點便如同一朵白雲般輕輕飄了過來。她飄得有些急,祁臨澈來不及反應,隻能下意識地張開了雙手,望凝青便也這般無知無覺地撞進了他的懷裏,乳燕投林一樣地閉上了眼睛,委委屈屈地哼哼了兩聲。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生氣沒能打贏燕川。
祁臨澈將人抱了個滿懷,呼吸間盡是她冰雪般幹淨的氣息,忽而間便明白了她的師父為何要給她取名叫“雲出岫”了。
正所謂“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她這毫無防備的姿態可不就是一朵從山裏冒出頭來的、呆兮兮的小雲彩?
祁臨澈雖說文弱,但到底也是一名成年男子了,他比雲出岫高出了大半個腦袋。看著她圓圓的發頂和絲綢一樣的墨發,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後腦勺,半是安撫半是好笑:“有什麽好難受的?燕川多大你多大了,打不過也是正常的。”
望凝青有些莫名,她才不是因為打不過燕川而委屈呢,雖然兩人在劍道上的境界旗鼓相當,但燕川沒有殺人之心,而雲出岫的劍術除去清風明月以外還有與野獸廝殺這樣凶殘的一麵。她其實是可以殺掉燕川的,但礙於祁臨澈“不許殺人”的威脅才處處受掣。
這人怎麽還一副教訓她的口吻?明明就是他不對。
望凝青生氣了,忍不住捶了他一下。
她是個天生神力、力能斷金的,對於祁臨澈是個弱雞這件事情也心裏有數,怕把人打壞了沒下重手,所以也就那麽輕輕一錘。
回頭,望凝青的晚飯便吃上了佛跳牆,這門珍饈望凝青也就吃過一回,還是祁臨澈特意帶她出去見貪官時別人請的。居於山中的野孩子哪裏吃過這等海味?立刻就被傳聞中能讓佛祖都跳牆而來的美味給折服了。佛跳牆這樣的名菜自然要茶樓裏的大廚來做才叫正宗,因此祁臨澈是特意讓人去樓裏把廚子請過來的。這樣的奢侈腐敗也沒有多少人能做到,又為祁臨澈的貪官史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靈貓一覺睡醒,發現自家尊上的待遇突然變好了。
“昨天晚上我睡著後發生了什麽事嗎?”靈貓不解地詢問道。
望凝青特別乖巧地將有人刺殺祁臨澈,然後被她攔下來的事情說了。靈貓掐指一算,妥了,這可不就是雲出岫與祁臨澈相識不久後發生的“拿飯買命”事件嗎?雖然發生的時間地點都不太對頭,但至少人物和事情的起因經過都是能對得上的。
“那應該沒有出現什麽特別需要注意的人吧?”靈貓長了個心眼,又問道。
望凝青努力回想了一下,怎奈何她的頭腦已經被祁臨澈先前說的那句“今晚帶你去吃八寶海鮮”給腐蝕得差不多了,沒能理解靈貓口中“需要特別注意”的人是誰:“好像沒有,都是要來殺祁臨澈的人。”
靈貓得到了確切的答複,也沒懷疑眼前這個失憶後聽話得不得了的尊上會說謊,頓時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繼續保持。保護好祁臨澈,他說什麽你就聽什麽,他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堅持下去,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望凝青點了點頭,乖巧道:“你說得對,我聽你的。”
今晚就去吃八寶海鮮,就這麽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