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14章】天真世外仙
第36章 【第14章】天真世外仙
江湖俠客想要揚名, 方法無非也就是那幾種。
“戰勝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俠士、搞出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或者有很多很多有名的朋友。”靈貓捏著小爪子一個個地數著,“遠山侯就是在武道大會上劍試群雄而一朝成名的,等你解決掉曲靈寺的慧遲之後便恰好轉道去武道大會看看。今年的武道大會在昆侖山上舉辦, 剛好下個目標也在昆侖望月門中, 這下好了,糊弄祁臨澈的借口有了,成名的渠道有了, 咱們謀劃的大事也成了,一箭三雕!”
望凝青“嗯”了一聲, 也不知道是真明白還是假明白, 她一邊附和著靈貓的話,一邊全神貫注地盯著不遠處的竹屋。
望凝青此時已經身在曲靈寺內, 曲林寺坐落在武夷山上,有一片極為茂盛的竹林, 那是給寺院中輩分最高的慧字輩長老們居住的屋舍。在竹林中修建一處偏僻幽靜的宅院,取“寂落”之禪意,修“風過而竹不留聲”之空冥, 風過疏竹之時,極有意境之美。
讓血氣汙濁了這片淨土,多少讓人覺得有些不忍心。
望凝青將琴斜斜地背在背上,隻要反身一抽便能拔劍。
她混進曲林寺的過程並不艱難,因為她憑借著輕功走了常人不能走的路。曲林寺建在深山之中, 上山的路隻有一條, 是寺院裏的大和尚們一磚一磚壘出來的。想要上山難免就要走這條路, 但是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曲林寺作為正道三大宗門之一, 這院門是出了名的易守難攻。若是上門找事, 就必須直麵曲靈十八羅漢陣, 還有三位慧字輩的老和尚,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頂級高手。
對於許多人而言,正麵攻入曲靈寺是相當得不償失的一件事,就算有人初生牛犢不怕虎,想成名也不必拿這些大和尚開刀。隻因行走江湖的人都知曉,道門虛靜宗不能惹,因為你不知道什麽時候生病就犯在這群醫者的手上;而曲靈寺的大和尚不好惹,因為他們修習的都是打熬根骨的武功,老老實實練上十幾二十年才能小成,一身血肉硬似鐵骨,是塊難啃的骨頭。
望凝青並非打不過,但是她不想打,所以她棄了人徑,走了鳥道。雲出岫是深山老林裏長大的野孩子,那一身輕功便是自飛鳥身上領悟出來的,縱身而起憑空借力,堪比武當輕功梯雲縱,宛如展翅的白鶴般優雅靈動,走鳥道可謂是綽綽有餘。
“大和尚不出來啊。”靈貓朝著不遠處的竹屋裏張望,心裏有些愁,“這些和尚也太能憋了,打坐念經都能念一下午,也不嫌煩……”
靈貓說著說著,忽而間縮了縮脖子,抿了抿耳朵,因為它突然想起身邊這人更能憋,一個人待在清寂山上,一待便是千年。
此時天色已晚,夜黑風高殺人夜,正是動手的好時機。
“出來了。”
望凝青傳音,靈貓抬頭一看,果然見竹屋裏走出了一個人來。
修禪之人行走時的步態與常人的區別很大,幾乎是一眼便可以分辨出來。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年歲不小的老和尚。老和尚雙手合十,步履蹣跚地走下台階,在門前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似是在參禪。
“小凝青,咱們動手吧?”
“不,等等。”望凝青搖了搖頭,“不敬人,亦要敬鬼神。現在還不是時候。”
等?要等到什麽時候呢?靈貓心裏有點愁,望凝青雖然前塵盡忘,但卻總是會在一些地方表現出莫名的堅持。就比如現在,她要殺人,卻又懷揣著奇怪的堅守,不願打斷對方的參拜。莫非是修道修成了本能?
“欸?他怎麽往外走了?”不一會兒,靈貓又咋咋呼呼地嚷嚷了起來,“走走走,跟上去!幹掉他!”
望凝青沒有拒絕,她踩著流雲一般飄忽的步伐靜靜地跟在慧遲的身後,靠得近些了,她也看清楚了慧遲的樣子。身為曲靈寺中僅剩三位的慧字輩和尚,慧遲的年歲自然不小了。老鍾一樣的人,眉毛向下耷拉,看上去有些愁苦,有些慈祥。
相由心生,慧遲大約便是這樣一個有些愁苦,有些慈祥的老人。
慧遲走出了竹院,朝著另一處修建得極為樸素的建築群走去,那是曲靈寺提供給香主們下榻落腳或是靜修的院落。望凝青看著慧遲的背影,緩緩拔出了自己的劍。她眼神淡淡的,平靜得無波無瀾,好似有迷霧般的雲彩凝在她的眸中。
就在這時,慧遲的步伐停駐了,他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語:“阿彌陀佛,閣下,還請現身吧。”
“……!”靈貓嚇得背毛一炸,“他、他、他——!”
“噓,安靜。”望凝青垂了垂眸,“不是說我們。”
院中暮風溫柔,耳邊隻能聽得樹影婆娑的沙沙聲。
半晌的沉寂之後,一道有些尖利沙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宛如索命的厲鬼,帶著譏誚與怨恨:“嗬,老賊,我還以為你不敢來了。”
那聲音似乎有人提著嗓子說話,像利器在石板上磋磨發出地刺耳吱呀,聽得人十分難受。靈貓甩了甩頭,意識到說話的人故意掐著嗓子說話,大概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貧僧問心無愧,自然無所畏懼。”慧遲撚弄著佛珠,語氣悠長地道,“閣下與貧僧有何恩怨,如實道來便是,何必殃及無辜呢?”
“嘻嘻。”那尖利的聲音陰陽怪氣地笑了起來,“這可真有意思了,你這殺人如麻的悍匪,金盆洗手後遁入空門就敢說自己問心無愧。你為了一點錢財而濫殺無辜時怎的不愁自己會白日見鬼?今個兒倒是能指責我殃及無辜,要我明辨是非?”
慧遲念了一聲佛語:“閣下,貧僧受祖師渡化,早已皈依佛門,前塵往事盡付流水。貧僧也知曉,殺業一身,便是窮盡畢生虔誠也難以洗脫。但閣下有何怨憎,直衝貧僧來便是了,貧僧那徒孫年歲尚小,更不曾作惡,閣下便是有千般怨、萬般怒,也不應牽連無辜稚子。”
靈貓蹬了蹬耳朵,倒是沒覺得詫異,慧遲的過去它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它才選擇了這個人作為“雲出岫”的目標。慧遲尚未出家之前是綠林悍匪,仰仗武功打劫過路的商人,後來被曲靈寺的祖師感化,這才金盆洗手皈依了佛門。慧遲皈依佛門後誠心參禪,布善仁施,十幾二十年過去了,便再沒有記得慧遲的過往,隻看得見他所做的善。
要說他窮凶惡極倒也不至於,因為慧遲當年之所以走上歧路,也是因為生於荒年,為了混口飯吃。有罪的不是人,而是窮苦,人為了活下去而選擇了不折手段。但造孽就是造孽,殺業就是殺業,曲林寺祖師為他立下法號“慧遲”,也是在感慨他“悔遲”。
靈貓正胡思亂想著,下方的兩人卻已經結束了交談。
“你既然說一人做事一人當,那這小和尚我還給你,我要你在武道大會上公開自己的罪孽並自裁於天。”那沙啞的聲音陰森森地說道,“別想耍些見不得人的小把戲,我知道你這小徒孫雖然名義上是你收下的俗家弟子,但其實是你兄長一脈最後的遺孤。他在我這待了這麽多天,可不僅僅隻是好吃好玩而已,你若是足夠鐵石心腸,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穿腸爛肚而死,那就隻管食言。”
“欸。”靈貓歎了一口氣,“果然看中這個好時機的不止咱們,這大和尚也真夠倒黴的。”
早不尋仇晚不尋仇,偏偏跟他們撞在了一起。
慧遲老和尚不語,隻是雙手合十靜靜地站在那裏。不一會兒,一旁的柴房中傳來了孩童細弱的哭聲,慧遲連忙朝著柴房走去,沒一會兒,望凝青便看見他抱著一個不過五六歲的孩童從柴房裏走了出來。慧遲不斷拍撫著那小沙彌的後背,嘴裏低聲地呢喃著什麽,他不敢在這座庭院中停留,隻是抱著小沙彌急急地原路返回,竟都沒想過要去追擊那名凶手。
“有古怪。”望凝青說著,從樹上一躍而下,打開了其中一間屋舍的門窗,卻見一衣著樸素的男人歪倒在椅子上,屋內彌散著一股奇特的香氣。望凝青屏了息,走近屋內探了探男子的鼻息,人還活著,卻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嘖嘖,這是給整個香主院中的人都下了迷藥啊。”靈貓轉念一想便明白了,“這來尋仇的人想必毒功過人。小凝青,你能感覺到剛剛說話的人在哪裏嗎?”
“不能。”望凝青搖了搖頭,道,“那人很擅長掩藏自己的呼吸以及氣味。”所以即便是她,也沒辦法確定那道聲音所在的方位。
“你等一下,我翻翻命書。”靈貓看著厚厚的一本命書,一時間惆悵萬分,“因為是渡劫,所以我就隻看了雲出岫的命軌,但我怎麽覺得這江湖的水有點深啊?在雲出岫殺死慧遲之前,應該沒有認罪和自裁於天這一段才對啊。”
望凝青動作微微一頓:“沒有嗎?”
“沒有。”靈貓非常肯定的點頭道。
望凝青思索了片刻,忽而間奪門而出,循著慧遲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趴在她肩膀上的靈貓被這股衝力一帶,險些沒從她肩上翻下來,隻能用兩隻爪子死死地扒住她的衣服,發出淒慘的喵叫聲:“小凝青,你怎麽了?!”
望凝青不答,她一路狂奔,電光帶著石火,但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樹林裏,慧遲老和尚扶著一棵老樹跪倒在地,口吐鮮血不止,而一旁的落葉堆上正躺著方才的那個小沙彌。那小沙彌皮膚泛紫,瞳仁翻白,嘴角有紫紅的血液源源不斷地溢出,已是無力回天之態。慧遲老和尚憑借著雄渾的內息尚能苟延殘喘,但臉色也已經是一片鐵青。
“報應啊,報應啊。”他沒有打坐調息將體內的劇毒排出,隻是看著小沙彌的屍體老淚不止,哭得嗓音嘶啞。
“嘶——好毒的計謀。”靈貓見狀,倒抽了一口冷氣,“那人一口一句‘昨日之事’,又要求慧遲在大庭廣眾之下謝罪自裁,換做常人自然會放鬆警惕,以為前來尋仇的是昔日的苦主。畢竟若當真是為家人尋仇,那比起殺他這個風燭殘年的老和尚,自然更想看他顏麵掃地。可是誰能想到那人是將毒浸在了小沙彌的衣物裏,根本沒想讓他活過今夜?”
那人到底是誰?對幼童都能下這般重手,行事作風實在稱得上心狠手辣。
靈貓有些氣,望凝青也有些氣,但她氣的是被人搶了先。怎麽這些江湖人都跟遠山侯一個德行?
事不宜遲,望凝青當即踏出一步,她沒有刻意收斂自己的氣息,綿軟的布鞋在枯枝敗葉上踩出了細碎的聲音。
“報應,這都是報應……”慧遲老和尚紅著眼睛,失魂落魄地呢喃著,“我是這樣,藍家是這樣,都逃不掉,所有人都逃不掉的……”
藍家?
望凝青困惑了一瞬,但也並未遲疑太久,而是亮出了自己的劍。
瀕死之際,慧遲老和尚猛然抬頭,借著枝葉扶蘇間漏下的一點月光,看清了望凝青的模樣。
“你、你是雲娘的……”
誰?望凝青的劍刺穿了慧遲老和尚的心口,她在他那雙渾濁的眼睛中窺見了自己的臉,霞映澄塘,月射寒江。
慧遲老和尚咽了氣,望凝青卻沒有輕率地觸碰他和那個小沙彌的屍體,隻是斟酌良久後,折下了一旁開得正好的梔子花。她隨手一甩,那梔子花便咄地一下刺進了慧遲老和尚的心口,仿佛自他血肉之中長出了一朵花。留下這個暗示後,望凝青這才轉身離去了。
“這是做什麽?”靈貓有些不解。
“免得再有人出來寫什麽‘殺人者某某某’。”望凝青提起這事就有些氣,“明明是我殺的。”
“好好好,你殺的,是你殺的。”靈貓非常熟練地哄起了孩子,轉念一想,又道,“但是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嗎?”
“嗯。”望凝青道,“祁臨澈想要江湖動亂,想必他早已找好了‘理由’。慧遲的舊事不揭發更好,因為一旦揭發,就是‘師出有名’了。”
江湖人尋仇都講究“師出有名”,恩怨自了,哪怕慧遲是個德高望重的和尚,但昔日苦主尋上門來要他償命,外人也不能說半個“不”字。
但如果今夜之事全部掩埋在月色之下,那就是慧遲大師遭人暗算,被人下了毒後因偷襲而亡,這是小人伎倆,會讓江湖大亂。等將來死的人多了,各大門派勢力之間便會互相猜忌,摩擦增多,從而形成祁臨澈想要的格局。
“命軌中的祁臨澈是怎麽做的來著?”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靈貓道,“他捏造了一本不存在的武林秘籍,牽扯上了一樁陳年舊事,將各大門派都拉進了漩渦中來。當然,那本秘籍是否存在還不知曉,但江湖嘛,總是不缺那些做賊心虛的人,就算他們問心無愧,祁臨澈也有辦法讓江湖人相信他們真的得了那部武功秘籍。簡單來說,就是燕川當年之事的翻版,不過這次被扣了黑鍋的是自詡為‘正道魁首’的三大門派。”
“什麽武功秘籍,能讓江湖人不惜與三大宗門對抗?”望凝青捏著一片竹葉,神態平和地詢問道。
“誰知道呢?”靈貓搖頭失笑,“普通武功秘籍當然不行,但如果是當年那被所有人罵成‘妖女’的女人流傳下來的秘籍,能讓人在短短五年內獲得一甲子的功力,甚至能跟江湖第一人燕川打個平手,那即便是‘正道魁首’,也擋不住人心的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