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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20章】天真世外仙

  第42章 【第20章】天真世外仙

    燕拂衣自認不是好人, 但也不會標榜自己是壞人,嚴格來說,他是個不好不壞、努力想要過好一生的普通人。


    “爺爺年紀已經很大了, 他以前吃了不少苦, 所以身體一直不是很好。”燕拂衣不想說出這個故事,但他已經因為自己的調皮而失去了發小的信任,“前年他就有些神誌不清, 開始說胡話了。有時候晚上去解個手的當頭沒看穩,他就自個兒跑出去晃悠, 一次不留神還掉進了山溝溝, 人差點就沒了……他年輕時可是有智者的美名的,老了這麽渾渾噩噩的, 看得人有點難受。”


    燕拂衣的語氣很平淡,沒有添油加醋, 也沒什麽情緒起伏。


    “我帶他去了虛靜宗求藥,虛靜宗的女冠告訴我治療癔症需要那幾味藥,但也告訴我就算藥配好了, 他可能也沒幾年好活了。大限將至,沒必要冒著生命危險去弄這些價值連城的藥物,行將就木的人總比不過還活著的人。”燕拂衣坐在窗台邊上,孩子氣地晃了晃腳,“但我覺得, 哪怕隻有幾年也好, 我想讓他明明白白地活著, 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來世上走過一遭, 就是這樣。”


    “原來如此。”燕拂衣的話語很平靜, 所以望凝青也很平靜, 她並沒有深究他人過去的想法,那是一種冒犯。


    望凝青不多加詢問,燕拂衣卻覺得有些不自在了起來。他大概是天生反骨的怪胎,別人越是希望他做什麽,他就越是不想做,反之亦然。他覺得眼前這個純淨如冬日薄霧般的少女可能對他的過去不感興趣,便說了一些有關高行遠的事情:“我跟老高是發小,小的時候爺爺帶我在他家住過一段時間,我爺爺算是他的半個師長,所以我跟他還算玩得來。”


    高行遠是個天生冷淡的性子,這種冷淡並非那種生人勿進的冷酷,而是對世間之事並無喜惡的淡漠。年幼時的燕拂衣並不討人喜歡,調皮歡脫、沒心沒肺,稱得上是貓憎狗嫌。雖然長了一張好看的娃娃臉,但頂不住他見了誰都要上去扒拉兩下,所以同齡人都不太喜歡跟他玩耍。唯獨高行遠不同,比他年長的少年板著臉,一本正經地揮舞著竹劍,不管燕拂衣如何扒拉他,他都不為所動,自有一番大人的熟稔。


    這麽一個木頭一樣的人兒,燕拂衣如何能忍住不繼續手賤?


    於是扒拉變成了刺撓,年紀小的男孩作起死來心中就一點數都沒有,直到高行遠以“妨礙日課”為由將燕拂衣揍趴在地。下手沒輕沒重的遠山侯將比自己小了許多歲的皮孩揍得哭爹喊娘叫爺爺,從那之後,燕拂衣就多了一個爹。


    燕拂衣童年不幸,撫養他的人又因為年歲漸長而心有餘兮力不足,可以說他長成現在這個沒有太歪的模樣,還都多虧了亦兄亦父的高行遠。當然,這個“不太歪”的定義也頗為有限,畢竟高行遠惜字如金,他不擅長對人說教,犯錯了打一頓便是了。


    所以在“待人不誠”之後,燕拂衣就被結結實實地打了一頓。


    “倒是不曾想過你會有這樣的友人。”望凝青聽罷,扭頭望向了高行遠。


    “父親說,要麽遇見性情相投的知己,要麽就是南轅北轍的‘摯友’,這是我們一族的宿命。”高行遠不想深入這個話題。


    高行遠還是挺幸運的,因為他的人生開出了雙蛋黃,既有摯友,又有知己。


    “我隻是想問你一些事情。”燕拂衣揚起一張白嫩的笑臉,不使壞的時候,他當真如隆冬新雪一般幹淨,“雲姑娘,你見過燕川嗎?”


    望凝青看著他,少年鮮活的皮囊藏不住眼中專注的情緒,她實話實說地道:“見過。”


    “欸?”燕拂衣似乎沒有料到在眾人麵前保持沉默的少女會回答自己的問題,“那……”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思考著要如何詢問下去,又好似百感交集,一時間理不清思緒。


    於是燕拂衣抿唇笑了一下,帶出兩個甜甜的酒窩,像一隻憨態可掬的小犬:“那,他還好嗎?”


    “……”似乎沒有料到燕拂衣會問出這樣的一個問題,望凝青也斟酌了片刻,“……身手如傳聞一般卓越。”


    這便是委婉的“身體健康”的意思了。望凝青說完,便見燕拂衣笑了起來,與方才略顯虛浮的笑容不同,這個笑容很奇怪,奇怪得望凝青說不出來。不像高興也不像嘲諷,倒像是很多不知道是什麽滋味的情緒摻和在一起攪得稀爛,看不出成分,但至少每一樣都是真實的。


    知道燕川還活著的消息之後,燕拂衣便打算帶著藥引離開了,他離開前,高行遠叫住了他:“燕回死了。”


    燕拂衣應了一聲,漫不經心的,好似沒太大所謂一樣。


    “你有什麽想法?”


    “我能有什麽想法?”燕拂衣摸了摸衣袋裏裝著月鷺的玉盒,“江湖恩怨那麽多,誰知道是那一宗報應找到了頭上?”


    “但是翻案總會有苗頭,哪怕隻是星星之火。”高行遠打著啞謎,晦澀地道,“燕回心口上的花是六月雪。”


    “……”燕拂衣應了一聲,便翻身自窗戶而出,縱身沒入了夜色。


    “……?”一旁聽著他們打啞謎的望凝青很是困惑,不明白她隨手摘來的六月雪有什麽深刻的意喻,為什麽所有人都擺著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子,“六月雪怎麽了嗎?”


    “沒什麽。”高行遠搖了搖頭,不希望她參與進這些江湖事裏,“隻是牽扯上了一樁陳年冤案。”


    望凝青不問了,因為如果這件事與她無關,她是絕對不會繼續深入詢問的。但她心中的確懷有疑竇,不過是一場故布疑陣的謀殺罷了,怎麽還真的牽扯上了冤案?莫非是燕回曾經做了什麽,而六月雪又有“六月飛雪”的隱喻,所以江湖人過度解讀,產生了不必要的聯想?


    這些想法在望凝青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沒有停留太久。這攤渾水越渾濁越好,倒也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武道大會後,望凝青得到了名琴暮舍,高行遠為他新得的佩劍取名為“朝拾”,之後兩人便分道揚鑣了。


    望凝青下山後順道去了一趟蔣家,解決了蔣家族長蔣旭。蔣家族長的死給蔣家帶來了極大的動蕩,在外遊曆的弟子都被緊急召返,其中就包括了因為武道大會而在江湖上有了一席之地的蔣東陵。望凝青解決了蔣旭之後,在回程的路途上看見了行色匆匆的蔣東陵,看見她,蔣東陵似乎也有些意外,短暫的交談過後,望凝青知曉蔣東陵這一趟回去是為了繼承族長之位。


    蔣旭是蔣東陵的叔祖,雖然不算親近,但蔣東陵依舊對叔祖的死感到十分意外。畢竟一個半步踏進棺材裏的老頭,都到了已經可以退隱江湖、金盆洗手的年紀了,到底誰會冒著與蔣家、甚至是整個江湖敵對的風險對他下手,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這一回插在屍體心口上的花是白玉簪,花開正好,色如美玉。


    “除了尋仇以外,還有可能是凶手借題發揮,故布疑陣,想要以‘冤情’來掩蓋自己殺人的真正目的。”


    望凝青若無其事地提點了兩句,見蔣東陵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的模樣,她知道這個說法很快就會被擴散出去。畢竟不管是慧遲、燕回還是蔣家家主蔣旭,這三人在江湖上都頗有名望。比起他人尋仇,世人更願意相信是幕後黑手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以及野心。而對於望凝青來說,她不希望自己殺人的緣由被“正當化”,殺人就是殺人,不需要什麽苦衷和身不由己。


    想要讓江湖大亂,最好的莫非是讓他們互相猜疑。


    讓望凝青有些意外的是,效果出乎意料的不錯。


    當她趕回臨江府時,江湖上那股壓抑的風氣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釀越濃,不少門派已經發生了幾次不小的摩擦,大多都是因為“白花”而起的風言風語。人們不知白花的真麵目,隻能從她三次出手殺人的細節上刨根究底,有人猜測白花來自西域,有人說她擅長劍術,有人說“她”其實是個偽裝成女子的男人,甚至有人唯恐天下不亂,站出來自稱自己便是“白花”,被人窮追猛打之後才發現是一場鬧劇。


    站在這樣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局勢之中,望凝青卻清楚這還遠遠不夠,必須“見血”,才有圖窮匕見的怨憎。


    望凝青相信祁臨澈會準備好後手。


    該做的已經做了,望凝青沒有任何負擔地回到了臨江府,快到之前還在驛站中給祁臨澈寄了一封信,說明一下自己抵達臨江的時間。原以為到家後便有熱飯熱菜可以享用,卻不想剛踏進臨江府,就對上了滿臉苦笑的林瑜璟和陰沉著一張臉的祁臨澈。


    望凝青趕到臨江府時是深夜,她沒有去跟看門的侍衛扯皮,而是直接從牆頭上翻了進去,直奔祁臨澈的書房。


    祁大人是個忙起來便廢寢忘食的人,他待在書房裏的時間遠遠多過待在自己的臥室,所以望凝青會在書房裏看見他其實並不奇怪。但望凝青踏進書房之後便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書房內隻有兩個人,坐在靠椅上背對著她的是祁臨澈,看見她的瞬間便露出一絲苦笑的人是林瑜璟。祁臨澈居然沒在辦公,他低垂著頭顱坐在椅子上,戴著扳指的食指在椅子的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著。


    “叩”、“叩”、“叩”。


    燈火昏暗的房間看不清祁臨澈的臉,向來整潔的桌麵上散落著一堆密報一樣的信箋,若燈火再明亮一點,望凝青或許能看見上麵寫滿了雲出岫的名字。但是望凝青看不見,就算看見了,她或許也不會放在心上,畢竟她對俗世中的事物都不太了解。


    “回來了?”聽見窗戶打開的聲音,祁臨澈突然出聲,道,“去哪兒了?”


    他的語氣很平靜,神情也很平靜,若不是昏暗燈火以及陰影營造出來恐怖壓迫感,這一番問話或許還能稱得上“溫柔”。


    “去昆侖山了。”然而,被問話的人隻是一個不足一歲的小寶寶,她根本體會不到這種“溫柔”的恐怖感,“去參加武道大會了。”


    望凝青說著,自顧自無視了屋內冷凝的氣氛,將名琴暮舍卸了下來,順手撥了撥琴弦。比起望凝青那張具備九德的琴,暮舍顯然要更加劍走偏鋒,琴的音色與其名號相符,非常清幽沉靜,有如夜湧潮汐,風過疏竹,是即便在睡夢中響起、也不令人感到刺耳的音色。


    望凝青撫摸著琴,麵上有著顯而易見的喜愛之色,祁臨澈聽見了琴聲,回過身來,不隻想到了什麽,冷徹的目光變得軟和了些許。


    “你遇見了遠山侯?”祁臨澈淡淡地道。


    “?”望凝青撥弄著琴弦,仰起一張水中白萼般嬌美的臉,那雙眼眸又黑又亮,像剛從水中撈出的黑珍珠,“高行遠嗎?”


    祁臨澈神色又冷了下來,輕哼:“都能直呼名姓了,你們想來是一見如故?”


    怎樣都好,想吃飯了。望凝青拽了拽自己鬢邊散下的一縷發,歪著身子靠在窗沿,有氣無力地蹭了蹭牆,眉眼盡是稚子般的天真無辜。


    她軟綿綿地道:“我餓了。”


    正所謂“兒行千裏母擔憂”,當孩子與母親鬧矛盾了,最好的台階往往便是“過來吃飯”。這一點,就算是祁臨澈也不例外。


    祁臨澈看著神態有如孩童的少女吃得歡快,那股積壓在心頭上的鬱氣也一點點地散去了。怒火消散,憐惜便占據了上風,忍不住胡思亂想她在外頭是不是風餐露宿?吃不飽穿不暖,就像曾經那個剛剛出山、傻乎乎地跑去街頭唱蓮花落的時候一樣?

    “最近江湖有些亂,你別往外跑了。”祁臨澈瞥了暮舍一眼,“想要名琴,我讓人去幫你找,沒必要自己親自跑一趟。”


    祁臨澈這是誤解了望凝青前往武道大會的本意,但望凝青也沒有解釋,她隻是理所當然地反問道:“你有需要我幫你殺的人嗎?”


    陪坐在一邊的林瑜璟聞言,頓時一怔,祁臨澈卻淡然地道:“不需要,你以後也別殺人。”


    他看著少女不染塵世之水的容顏,平靜地道。


    “這世上沒有人值得你弄髒彈琴的手。”


    ——以前、以後都不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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