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26章】天真世外仙
第48章 【第26章】天真世外仙
“坐吧。”燕川帶著少年回了自己的小屋, 看著屋內簡陋的陳設,有些尷尬地抓了抓頭發,“隻有井水, 可以嗎?”
“都行, 我不挑。”燕拂衣衣衫不整,頭發也亂糟糟的一團,他趕路趕了兩天, 早已口幹舌燥,一進門便自來熟地撈過桌上的搪瓷碗, 鑽進廚房從水缸裏舀了一碗水喝, “樓老頭死前留了線索,讓我來白汀山。”
燕川剛一落座, 聽見這句沒頭沒尾的話便是一愣,喃喃道:“這樣啊, 他也到年紀了……”
“他是被殺的。”燕拂衣連喝了兩大碗水,這才緩過氣來,冷不丁地道, “他背叛了天藏樓將情報出賣給了我,被白衣劍仙給殺了,白衣劍仙是當朝宰相祁臨澈的人——換而言之,天藏樓其實是朝廷的勢力。”
燕川愣住了,他久久沒能回話:“白衣劍仙?”
“一個叫‘雲出岫’的少女, 喜著白衣, 武器是琴中劍, 劍術高超可稱如今的江湖第一人, 連遠山侯高行遠都敗在她的手下。”燕拂衣沒打算跟就別多年的父親寒暄, 隻是一五一十地道, “她去參加了武道大會,不管是內力還是輕功,都絕非這個年紀的少年人能有的。而前不久,江湖因當年蘇家之事鬧出了不少風雨,有人說妖女重出江湖,化名白花,白花已經殺死了曲靈寺慧遲大師,燕回還有蔣家家主蔣旭。”
“這不可能。”燕川矢口否定,“那個妖女,當年已經——”
“已經死在你的劍下,我知道。”燕拂衣道,“是樓老爺子告訴我的,他不會騙我,所以有人推測,白花是妖女的遺腹子。”
燕川並非蠢人,他幾乎是一點就通:“你懷疑雲出岫是蘇家的遺腹子?”
“是,也不是。”燕拂衣微微頷首,將自己和高行遠查到的疑點告訴了燕川,“雖然種種跡象都表明雲出岫是蘇家的遺腹子,但這樣算下來,慧遲大師的死就有些說不通了。用劍的和用毒的分明是兩個人,用毒的人心思更加惡毒,更可能是前來複仇的蘇家人。”
“這個猜測是對的。”燕川扶額,喟歎,“雲出岫不可能是蘇家的遺腹子。”
“她會用你的劍。你見過她?”
“我見過,在丞相府。”燕川歎息,他的兒子足夠聰慧,他不必隱瞞他,“雲出岫的確是丞相的人,但她是誤入歧途。她心性天真,因一頓飯的恩情而被丞相利用,在十六歲以前,她一直住在山上,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我知,所以我來找你問個明白,將當年之事理清楚。”燕拂衣與燕川相對而坐,沉聲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你會在討伐妖女的過程中消失無蹤?為什麽你放任妖女滅了藍家滿門?讓她逍遙法外五六年之久?為什麽你來遲了一步,讓那些人將母親活活逼死?而在母親去世之後的五年裏,你又為什麽會拜托樓老爺子尋找妖女的蹤跡,在四年前殺死了白伊人?”
燕拂衣問出了壓在自己心上十數年的疑惑,他的生父究竟是人還是畜生,都在這些問題的回答裏。
燕川沉默了許久,似乎有些不知從何說起:“我在這個村子裏生活了四年,改名為唐霜,因為你母親姓唐,當年我認識她的時候,折了早春最好的桃花,送給她,她卻拿著花裹了糖霜,做了一枝糖纏桃花。”
燕拂衣也沉默,燕川這話便是否認了那些江湖的謠言,他從未對妻子變心過。
“十年前,我受人之托前去討伐妖女,雖說是一位柔弱的婦人,又有著那樣不堪回首的往事。但她那時神誌不清,幾近瘋魔,還殺了那麽多人,我自然不會下不了手。”燕川垂首,雙手捧著搪瓷碗,碗中的水泛起淺淺的漣漪,“妖女名叫白伊人,是蘇家的長媳,練了一門邪門的武功,可以吸納他人的內力化為己用。但一個不曾打熬過根骨的弱女子冒然吸納如此高深的內力,會有什麽結果,不用我說你也知道。”
“筋脈俱裂,走火入魔。”燕拂衣道。
“沒錯,我當時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有走火入魔之像,為了複仇,什麽都不管不顧。”燕川擰了擰眉,“我雖然同情她,但也想讓她早日解脫。但當時我沒能立刻動手,因為白伊人的身邊居然跟著一個四五歲的女娃娃。”
“蘇家的遺腹子?”
“對,這麽小,跟你那時候差不多大。”燕川喝了一口水,“我當時追殺白伊人追到懸崖邊,那小女孩撲過來抱著我的腿,哭著求我說別殺她的娘親,她說她爹爹死了,爺爺死了,她隻剩下娘親了。我一時心軟,就遲疑了一瞬。”
“結果那女孩手裏藏了把破甲錐,直接給了我一錐子。”
燕拂衣微微一頓。
“我對那麽小的孩子不設防,當時走火入魔的白伊人也差不多和我旗鼓相當,我受了這一擊,被白伊人打下了懸崖。”燕川輕描淡寫地道,“沒死,但斷了兩條腿,喝露水,吃草根,靠著兩雙手從懸崖底下爬出了山穀,運氣不錯地遇到了一個好心的老頭子。那老頭子醫術不凡,治好了我的雙腿和外傷,還教了我如何破開蘇家納星移鬥大法的竅門。”
“我好不容易養好了傷,回了山門……之後的事,你就知道了。”
燕拂衣和燕川一同陷入了沉默,真相是如此的殘忍,誰都有罪,誰都有錯,但似乎誰都難以言說的因果。
燕拂衣深吸了一口氣,勉力壓下胸腔內沸騰的情緒,垂首讓額發擋住發紅的眼睛:“四年前,你殺了白伊人。”
“對,我找了她很久,最後殺了她。”燕川道,“她那時已經心魔入體,滿頭華發,形如老嫗,一身高深的內力不知去了哪裏。她瘋瘋癲癲地哭嚎,說還要殺人,還沒殺夠,說那些人都該死。我問她功力傳給誰了,她不說,我問她女兒去哪了,她就看著天空,癡癡地笑。”
“她女兒……有沒有可能是雲出岫?改頭換麵也不是——”
“不可能。”燕川搖頭,否認道,“你見過雲出岫的劍嗎?”
“見過。”
“那你不該問的,不該懷疑的。”燕川歎息,“曾照千古的月,寂寞人間的雪,她的劍,冷得孤高而又毫無人情味。”
“她若能為生身父母刺出那一錐子,也不至於練出那樣絕情斷欲的劍。”
“她殺了慧遲、燕回、蔣旭還有樓老頭子。”燕拂衣漏出了更多的情報,“但樓老爺子死時,是笑著的。”
燕川歎氣:“你已經心中有數了?”
燕拂衣抬頭,清爽的額發下是一張秀氣的麵孔,眉眼卻自有飛揚的桀驁之色:“是的,但我還需要證實一些事情。”
……
燕拂衣在深山老林中窩了兩個月,兩個月後,他獨自一人離開了白汀山,再次失去了蹤跡。
已經意識到有人在查探當年之事的祁臨澈初步確定了燕拂衣的身份,但樓三離開前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銷毀了“唐予”的情報,這多多少少為燕拂衣爭取了一些時間。祁臨澈倒是不會做出屠殺子民用以威脅燕拂衣這樣喪盡天良的事,但也確實對燕拂衣在白汀山上待了這麽久產生了警惕。他派人前往白汀山探查究竟,但那些密探卻一個都沒有回來。
“唐予。”祁臨澈翻看著燕拂衣的情報,眼神漸冷,“昔年江湖第一智者棋老的弟子,被樓三視如己出,還得了遠山侯的庇佑……哼。”
“是那個‘一子乾坤定,眾皆汗濕襟’的棋老?”林瑜璟回想道,“棋老曾經廣收門徒,唐予莫非是其中之一?”
“之一?我看是‘唯一’才對。”祁臨澈合上了書簡,冷聲道,“棋老金盆洗手後成了世家的客卿,幾年前又公然在江湖上廣收門徒,但這不過是為了混淆他人視聽。他‘受邀擔任遠山侯世子的師長’,應當是為了能讓弟子能在侯門無憂無慮地打下牢靠的基礎,又能得了遠山侯的友誼。而讓他如此煞費苦心的,除了燕川那不知所蹤的小兒,還能有誰?”
“謀定而後動。”林瑜璟垂眸,“蟄伏十年,羽翼已豐。”
“不錯,這是陽謀。”祁臨澈拂袖,“他在江湖上布下無數暗棋,又給燕家小兒在朝廷上找了個再牢固不過的靠山。遠山侯淡情寡欲,不在乎江湖與朝廷之爭,定然會偏幫唐予;而我們卻礙於權勢,不得不顧及遠山侯的立場,行事難免受縛。想來,當年我給百曉生設了甕中局、創立了天藏樓,那老狐狸管中窺豹,知曉了我的野心,故而為我培養出了‘天敵’。”
創立天藏樓是祁臨澈整治江湖的第一步,因為要執掌局勢,情報是重中之重。可惜他當年的手段還太稚嫩,暴露了自己對江湖的敵意,這才引來了棋老的注意。話雖如此,但祁臨澈不認為一個黃口小兒可以輕易動搖他這些年打下來的根基。
“但到底還是棋差一著,除非出現第二個燕川,否則大局已定。”
祁臨澈如此篤定地道。
如果靈貓在場,它恐怕會一臉汗顏地奉勸祁臨澈事不要做得太絕,話不要說得太滿。從古至今無數反角前赴後繼地死在沙灘上,大多都是因為這份篤定的傲慢。望凝青曾經也是如此,然後在容華公主那一世中被氣運之子教會了如何做人。
人畢竟不是神。
靈貓知道燕拂衣在白汀山中待的兩個月裏都在做什麽,但是它不準備告訴祁臨澈、甚至是望凝青知曉。
——燕拂衣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在燕川的指導下悟出了屬於自己的“望月劍”。
氣運之子到底是氣運之子,總能遇見別人苦求一生都不可得的機緣,頓悟也隻在一瞬之間。在燕拂衣頓悟之前,江湖第一人是獨步天下的雲出岫,但在燕拂衣頓悟之後,氣運之子就擁有了與雲出岫在劍道上一較高下的實力,最終以一劍之差令白衣劍仙殞命。
這聽起來似乎有些荒謬,但實則不然。
燕拂衣從小就擁有最好的資源、最好的師長。那些人為他謀劃了一切,讓他在童年時得以跟遠山侯世子高行遠同席而坐,高行遠學什麽,他便學什麽。這麽多年過去了,燕拂衣打熬的根骨以及劍術的基礎並不比他人遜色,厚積薄發之下,才有了如今的“一步登天”。
而在靈貓看來,燕拂衣這樣的人其實和晗光仙君一樣,都是紅塵百載也難得一見的妙人。他意誌堅定,本心不移,既不是純黑,也不是純白。不為他人施加於自己的苦難而動搖,不因自己經曆的坎坷和磨難而改變。沒有因為母親的死和父親的過錯而怨天尤人,也沒有因為身邊至親之人離他而去而自哀自怨。他竭盡全力地去做每一件事,縱使結局並不完滿,他也從未怨天尤人。
既不隨波逐流,也不讓風霜蒼顏白發。
對於靈貓而言,燕拂衣在某種程度上也是適合修道的人,就像晗光仙君一樣,任由時光歲月大河洋流的淘洗,本質依舊純澈而清。
“怎麽說呢,希望祁臨澈不要敗得太慘。”靈貓用後腿蹬了蹬自己的耳朵,軟綿綿地嗬了一口氣,“畢竟我很中意他對尊上的情愫呢。”
靈貓毛絨絨的貓臉上露出了饜足的笑意。
沒過多久,“燕川”重出江湖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五湖四海。
有人親眼看見鬢發微白的燕川背著劍踏入了望月門的山門,每個“親眼看見”的人都說得有鼻子有眼。一開始還有人質疑“燕川”的身份,但這些質疑在“燕川”一劍擊敗前來挑釁的大羅手華飛客之後便再沒有人提起。要知道,華飛客是燕川的同輩,此人當年一直都不滿於燕川江湖第一人的身份,不甘心自己屈居第二,能打敗華飛客,除了燕川還有何人?
十年,舊音未去,新潮未起,江湖上空回蕩的傳奇還未銷聲匿跡。燕川振臂一呼,依舊有萬眾相應。
“燕川”重出江湖後,隻做了三件事。
其一,燕川公布了當年蘇家長媳白伊人早已香消玉殞的消息,用妖女的鮮血洗刷了那迷垢在往事中的汙跡。
其二,燕川公布了蘇家《先天納星移鬥大法》的內容以及弊病,並在十數名江湖名宿的見證下將這本功法丟入了窯爐,立誓日後修煉此種心法形同魔道,人人得而誅之。因為這功法的確能將功力一代代地傳承下去,但這功法的根基本身就不幹淨,第一個修煉功法的人必須蠶食許多人的內力,將之儲於自己的丹田內府中和消化,方可傳承給下一人。
代價就是許多人的死,第一個修煉功法的人也必定瘋魔,在無盡的痛苦中終了餘生。
其三,燕川以劍仙雲出岫作為例子,布告天下“望月劍法”的核心是悟性而非劍訣,想要參悟這種劍道至理,本身必須做到劍氣外放的境界。他們苦苦追求的“劍譜”根本就不存在,隻是有人想利用人心的貪欲,借此攪亂江湖而已。
“燕川”沒有點名是誰,隻將矛頭引向了天藏樓,並邀請了各大門派的掌門人一同幹涉調查此事。
“聰明的決定。”祁臨澈收到消息,隻是不鹹不淡地道,“利用燕川的名望做起勢的確是不錯的辦法,但想要讓一盤散沙的江湖真正聚集在一起,還是需要給出看得見的利益。他心中早已知曉了這盤棋局的走勢,但卻放手讓其他掌權者去調查此事,不僅能在江湖對上朝廷之前將所有人拖下水,還能打消這些掌權者的疑心。畢竟聰明人隻會相信自己看到的,而不是那些別人嘴裏吐出的閑言碎語。”
“可如今江湖的中堅勢力十不存一,你又要如何阻我?”
祁臨澈開始了與燕拂衣的博弈。
天藏樓不是說垮就垮的,單單是天下第一情報樓這個名號就足以讓人退避三尺,這也是祁臨澈當初不擇手段也要將百曉生的勢力納為己有的原因。天藏樓作為情報門,其本身的立足之地便與天下格局息息相關,許多人都與天藏樓有利益的牽扯,天藏樓也握著許多人的把柄和命門。不管燕拂衣借著燕川的名號聚集起了多麽龐大的勢力,隻要祁臨澈利用手中的情報威脅他們,策反一兩個人也是輕而易舉。
所以,在燕拂衣想也不想便帶著一群人端了天藏樓的一個堂口之後,祁臨澈就覺得燕拂衣是不是有點毛病。畢竟燕拂衣先前的一係列行動都稱得上有勇有謀,但在這種時候圖窮匕見未免有些操之過急。但不可否認燕拂衣這一通亂拳下去,讓祁臨澈的布局有些難以繼續。
祁臨澈調查過燕拂衣,但是再如何上心,他都沒想過燕拂衣這小兔崽子曾經混入天藏樓、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當了一年的臥底。
換而言之,天藏樓掌控的“把柄”燕拂衣都有,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燕拂衣也心裏有數。他混入天藏樓一年時間並不是去吃幹飯的,除了跟著樓三學習密語、易容術以外,燕拂衣也摸清了天藏樓這座龐然大物的運作方式,他完全可以借助燕川的人脈複辟一座“天藏樓”。要知道,把柄這種東西是一柄雙刃劍,它能讓人唯命是從,也能讓人因懼生恨,背生逆骨。
而托了樓三的福,這一局棋,祁臨澈沒能料敵先機。
他的確謀略過人,玩弄權術的同時也熟知人心,但他最終犯下了最要命的錯誤——那便是看輕了江湖。
這個江湖海納百川,除了真小人、偽君子以外,也有為了一言之恩便能在生死關頭慷然自刎的真豪客、真俠士,他們做著一些尋常人看來無法理解的荒唐事,瘋瘋癲癲,毫無條理,所願所求都不過是“痛快”二字。
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這一場博弈從一開始占盡上風到大勢已去,不過也就短短半年。
也是從這時候開始,望凝青動手時終於無法再手下留情了,因為找上門來的人實力已經能對她造成壓迫。
最開始是一個、兩個,像夜裏冒頭出來覓食的小老鼠,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無聲息地潛入了丞相府。後來隨著局勢的惡化,那些在丞相府外作壁上觀的視線也越來越多。望凝青一開始還會留手,但後來她意識到這群人有如害蟲一般殺之不盡,便又重新操起了老本行。
這群人在試探望凝青的實力,對此,望凝青也沒說什麽。她隻是在丞相府外找了一塊平滑的岩石,又從廚房裏搬了一堆燒剩的木炭。然後就像戳糖葫蘆一樣挨個將木炭戳進了岩石裏。直到岩石被戳成了刺蝟,她這才拍拍手揚長而去。這一手著實震住了不少人,要知道燒剩的木炭脆得注入丁點內力都會讓它碎成渣灰,更別提要將如此脆弱的木炭戳進堅硬的岩石裏了。
當天夜裏,望凝青便感覺到府外窺視的人群少了一些,但又多出了幾道更為強大的氣息。
想要擒賊擒王,就得先射人射馬,同樣的道理,想要解決寒門丞相,就得先殺白衣劍仙。
沒過多久,“劍仙便是白花”的消息一夜間傳遍了江湖,但比起“視人命如草芥”,江湖更無法接受備受他們追捧的劍仙竟是朝廷的鷹犬。
曾經萬眾矚目的白衣成了藏汙納垢的泥上飛雪;曾因她驚天一劍而模仿她於山巔之上苦苦望月的俠士們提起她便橫眉怒目,滿臉不屑;那些愛她姿容奉她為仙的世家公子也三緘其口,再不交口稱讚曾有一人於他們的筆墨之間琴動華山,劍驚九天。
一夜之間成了江湖的眾矢之。
消息傳得太快,眨眼飛遍了五湖四海,說沒有人在暗地中推波助瀾,連三歲小孩都不會信。
換一個人這般站在風口浪尖之上,就算不大發雷霆也要惱羞成怒,但望凝青接到消息卻連眉毛都不抬一下,早餐甚至多喝了一碗豆漿。世人言語的中傷對她而言不比腳底下的塵埃沉重多少,她覺得氣運之子沒有做錯,畢竟她都將這麽明顯的把柄擺在他眼前了,就這樣還不好好利用,那氣運之子那不大聰明的腦殼子可能需要別人幫他敲一敲。
……
“我不是!我沒有!真的不是我做的!”
燕拂衣覺得自己冤死了。
他一大早醒來還沒來得及易容,睜眼就看見高行遠提著滴血的劍麵無表情地站在他的床邊,嚇得他差點沒直接回家——九泉之下的那個家。他不知道自己哪裏惹著這位大爺了,但是反正先大喊饒命就對了。等到他連滾帶爬地起床後,才知道高行遠的確是來興師問罪的,但他劍上的血不是誰的,隻不過是這位大爺一路走來聽見一些流氓痞子嘴巴不太幹淨,不高興的大爺就把他們抹脖子了。
畢竟仗勢欺人的可以砍手,為非作歹的可以剁腳,但這種滿口胡言亂語不三不四的人,高行遠隻會選擇讓他永遠閉嘴,一了百了。
很好,燕拂衣心想,看來遠山侯亦正亦邪的名氣往後定然更加甚囂塵上。
“但是真的不是我做的!”燕拂衣覺得高行遠簡直做到了見色忘義的極致,淨幫著“知己”來欺壓他,“你是知道的,我搬出我爹的名號不僅僅是為了對付丞相,還是為了釣出那個真正的蘇家遺孤。我想驗證一些事情,她、她又是……我怎麽可能會做這種畫蛇添足的事情呢?”
高行遠聞言,隻是冷冷一笑:“不必查了,我可以告訴你蘇家遺孤是誰。”
“誰?”
“你的小姑奶奶。”
燕拂衣愣怔了一瞬,麵上討好的笑容也一點點地消失了。
“假作不知,委實愚蠢。”高行遠言辭辛辣地說著。
“……我隻是想自欺欺人一下。”
燕拂衣的神情很是沮喪,但除了沮喪,還有一些極為複雜且無法言說的情愫在眼睛中滴溜溜地打轉,仿佛下一秒就要凝成淚珠滑落下來:“我該說造化弄人,還是該說這賊老天錯堪賢愚枉為天?”
他真的已經被宿命這東西玩得沒脾氣了。
“隨便你怎麽想,都好。”高行遠冰冷的語氣裏透著藏不住的怒意,“但這世上沒有人能妄斷她的是非,我不會縱容他們用肮髒的言語汙濁她的衣袂。你要殺她,就堂堂正正地邀她比劍,她定然不會拒絕——但你們若要用陰謀詭計害她,那我絕不會坐視不管,明白?”
燕拂衣垂頭,他知道高行遠是認真的,高潔之人行高潔之事,遠山侯目下無塵,卻總是懷揣著一些執拗的堅持。
他跟雲出岫一樣,都是心不在塵俗、孤遠高絕的雲上人。
“是拜月壇傳的消息,你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吧?”高行遠不讓他當縮頭烏龜,一針見血地道。
“我知道,我知道。”燕拂衣抹了一把臉,神情有些狼狽地爬了起來,他知道今天不必易容成燕川的模樣了,或許以後都不用了,“走吧,該去把真相告訴大家了。”
……
靈貓察覺到不對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
在它的印象裏,這本命書中掉落出來的一葉蓮華不過是浮世三千中不起眼的小千世界,格局不算大,雲出岫的人生也很簡單,按理來說應該是不會重蹈容華公主的覆轍的。但事與願違,天不遂人意,晗光仙君身上不管發生了什麽,或許都不應該感到意外。
堂堂白衣劍仙,居然被丞相一碗藥放倒,然後被塞進了由火銃隊護送的馬車裏,連夜送出了城外。
靈貓一臉懵然地蹲坐在馬車頂上,隻感到萬分不解。要知道,在這風口浪尖之上將人送出城是十分不易的,因為早在三日之前,就有人用血在丞相府外劃了一條線,言道誰踏出一步便令他人頭落地。江湖與朝廷第一次爆發出如此激烈的矛盾,連時常外出采購的侍女以及小廝都被牽連其中,若不是望凝青護著,丞相府內的人可能就要彈盡糧絕了。
火銃隊,望凝青——這是祁臨澈保命的兩張底牌,但他此時卻毫不猶豫地將底牌舍棄了。
“尊上!您快醒醒!”靈貓咬了望凝青一口,濕漉漉的眼珠子幾乎要泅出水滴,“您快回去,回去保護祁臨澈,然、然後——”
——然後在闔上眼的最後一刻,目睹這位惡名昭彰的丞相死在自己的麵前。
靈貓用軟軟的肉球推著望凝青的臉,用盡了吃奶的力,它如同無頭蒼蠅般焦慮,卻又忽而恍然,終於明了為何那人的情愁如此複雜多變。
“他愛上了尊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可是為何會如此?命書中的祁臨澈能為了家國大義而將雲出岫利用到死,為何換成尊上,他便心有不舍?
靈貓想不明白。
……
“我無法將她與國家放在一起權衡,因為天下不隻屬於我一個人。她這樣的雲上人,不該與這麽沉重的天下相提並論。也沒人能把她與俗世放在一起權衡。”祁臨澈合上了書簡,抬頭望向窗外的豔陽天,“但權衡一下她和我,還是……輕而易舉的吧?”
一柄鋒芒雪亮的劍刃,橫在他的頸間。
“走吧。”祁臨澈熟視無睹,他站起身撣了撣衣袂上的浮塵,身姿依舊顯得從容不迫,俊雅矜貴,“就這麽稀裏糊塗地殺了本官,你們也沒辦法向天子交代吧?但是,你們也就隻能猖狂這最後一回了。”
持劍的人怒極,隱忍怒氣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著,劍刃在祁臨澈的頸間拉出一條細細的血線。
“很惱怒?”祁臨澈淡笑,“雖然在最後關頭被狼崽子反擊了一道,但本官的夙願已經達成了。”
這些人已經走投無路,油盡燈枯,最後的力量都用來對付他這個罪魁禍首——換而言之,朝廷中央集權的未來,已經不遠了。
……
望凝青是被靈貓咬醒的,她醒時喉嚨間滿是血腥氣,坐起身,卻發現手腳都拷著一對漂亮的黃金手銬。
細細的鏈子,漂亮的雕飾,是她與祁臨澈相遇的那天,他拷在她手上的銬子。
“尊上!您終於醒了!”靈貓撲到望凝青的腿上,嗷嗷大哭,“尊上,怎麽辦?祁臨澈居然愛上小凝青了,為了保住小凝青居然不惜做到這種地步!我沒有辦法隻能把封印去掉把您喚醒了,小凝青、唔小凝青真的有點靠不住!尊上!咱們現在該怎麽辦啊?!”
“別哭。”剛剛取回記憶的望凝青恍惚了一瞬,若有人目睹了她睜開眼睛的這一光景,定然會發現她的氣質瞬間變得不同。就好像一朵嬌嫩純白的玉蘭忽而間凋謝隨即又再度綻放,卻這一謝一開的間隙裏變為了水中的青蓮。那雙眼眸有星辰日月在流轉,大道的餘韻令她的眼神變得深邃莫測,比威嚴更高高在上的孤絕,“眼下的局勢並不算壞。”
望凝青漫不經心地說著,抬起一根食指輕輕拭去靈貓眼角的淚珠。她的溫柔如此清冷,她的清冷如此溫柔,幾乎是刹那之間便讓靈貓瘋狂跳動的心髒再次穩穩當當地落回了胸膛,任由那隻持劍的手摁在自己毛絨絨的腹部,發出了心滿意足的呼嚕聲。
雖然祁臨澈這個人為了有備無患,給尊上下了迷藥和抑製內息的軟筋散,但如果是無所不能的尊上的話,一定沒問題的……吧?
靈貓有些不確定地想著。它眼睜睜地看著望凝青掙開了枷鎖,踹飛了車門,在將士們驚慌失措的呐喊裏搶回了自己的武器,把靈貓往肩膀上一丟、縱身一躍便跨上馬匹往來時的路急行而去。靈貓扒拉著望凝青的肩膀,她淡漠的側臉和寡欲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層溫潤的天光,明明還是那張臉,但卻沒有了雲出岫身上近乎稚氣的天真,隻讓人覺得不敢冒犯。
怎麽說呢,氣質這種東西是真的玄而又玄,而晗光仙君身上的大概是最玄的那一種。
望凝青沒有回丞相府,而是半路折了個道,朝著附近一處寺廟而去。她已經觀察了好幾天了,那寺廟大概就是這些江湖人士的落腳點,失去自己和火銃隊的保護,祁臨澈落馬幾乎是一個瞬息之間的事情。但望凝青也很肯定,那些人暫時不敢殺他,他們一定會讓祁臨澈坦白自己的罪行,簽下足以說服天下人的罪狀,將祁臨澈的所作所為從“禍害武林”拔高至“為禍天下”的地步。
這樣一來,他們殺他便是真真正正的“為民除害”,縱使天子要發難,也是法不責眾。
他們如此束手束腳,是因為如今江湖式微,各大門派中堅勢力死傷慘重,威勢大不如從前,反觀朝廷,火銃隊初步建立,由祁臨澈倡導建設、負責管轄江湖的特殊組織金縷衣也已經能獨當一麵。祁臨澈這些年來“貪汙”的銀錢大多都砸在二者之上,不管是火銃的研發還是金縷衣的成立,都離不開這位“奸相”的扶持。他遏製江湖並非隻是看不慣江湖勢大,也是為了給朝廷留下足夠成長的時間。
望凝青猜得沒錯。
祁臨澈的確是在送走她之後沒多久便落入了網羅,他是個崇尚君子風度的無用書生,早已習慣了朝堂唇槍舌劍的對決,哪裏能明白那些被逼到窮途末路的江湖人會有怎樣殘忍的手段?更別提這些人還恨不得將他食皮寢骨。祁臨澈被押送過來的路上便挨了一頓打,有些人可不講什麽武德,若不是有大門派的弟子拚死攔住,隻怕他還沒畫押便已經被殘害致死。
祁臨澈來到寺廟時可謂是狼狽十分,江湖上幸存的幾位名宿坐在堂前,擺出了三堂會審的架勢,其中便有遠山侯。
看見祁臨澈狼狽的模樣,高行遠擰了擰眉,他抬手猛一拂袖,押送祁臨澈的兩人便不受控製地被擊飛了出去,倒退了十數步才勉強站穩了身體。祁臨澈得了自由,卻隻是無謂的冷笑了一聲,理了理衣冠,拭去淤青嘴角滲出的血珠。
“遠山侯這是何意?!”有脾氣暴躁的立時拍案而起。
“他再如何不是也是朝廷正一品大官,爾等膽敢僭越天子之責?”
遠山侯這般發話,恨得其他人咬牙切齒。若是從前,誰在乎什麽朝堂天子?他們隨心所欲,快意恩仇,便是先帝都必須看江湖的臉色。但就是因為這個人,因為這個可惡的狗官,他們在內鬥中死傷慘重,回過神來時才發現大勢已去。
“本候不管你們有什麽私怨。”高行遠話語冰冷,“但你們既然想拿本候來做靠山,就必須得按本候的規矩辦事。”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敢怒而不敢言,看著這一幕,祁臨澈忍不住笑出了聲。眼前的景象對他而言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美景,讓他在痛楚中也生出了一絲快慰。畢竟遠山侯再如何遊離塵世,本身也依舊是開國元勳的後裔,看江湖對朝廷低頭,豈不是對他付出的辛勞最大的回饋?
隻不過……還是有些許的不甘心,“白衣劍仙”的知己,日後遠山侯是不是就會在她的身邊,陪著她琴瑟和鳴呢?
望凝青一路殺進寺廟裏時,曲靈寺的慧悟大師正在宣讀祁臨澈的罪名,他、望月門掌門楚賢以及高行遠就是場中排麵最大的三人,但若要論輩分,慧悟可比高行遠以及楚賢都還要年長。武僧中氣十足的宣罪說不到一半,眾人便聽見“轟”地一聲巨響,負責守門的弟子砸破了門扉直接撞到牆上,騎著馬的少女猛拽韁繩,前蹄高高揚起的烈馬發出了“籲”地聲響。
塵土飛揚。
那策馬而來的少女身披華光,一張清麗絕俗的容顏粉黛不施,眼角眉梢卻攏著柔和淡薄的光芒。
這層光芒讓少女看起來縹緲而又虛幻。
望凝青翻身下馬,徒步走進了寺廟的大堂。她目不斜視,眉眼疏淡,但她踏出一步,就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以她為原點向著四周擴散。
咚、咚、咚——
這種感覺,很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
就好像她踏出的每一步,都結結實實地踩在眾人的心髒上。
有一名望月門的弟子甚至下意識地摁住了心口,眉頭緊擰,他控製不住心跳,因為它正在被另一個人掌控著。而當你的呼吸、心跳、眼神都被一個人牢牢地鉗製著時,你是否會有一種生命都被他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恐懼感?
迎麵而來的風變得淩厲而又森然,刮擦得鼻骨皮膚隱隱作痛,他正想著今天的風太大了,回過神來時才發現窗外的樹影婆娑,拂得細致而又溫柔——咦?那這令人感到痛楚的淩厲感是什麽?這讓人胸腔內翻出陣陣腥甜的壓迫感是什麽?
“阿彌陀佛——”一聲厚重如鍾的佛語,融入逼仄的空氣中,略微緩解了那逼人的壓迫感,“施主,還請將劍氣收一收吧。”
望凝青抬眼掃了慧悟大和尚一眼,依言收斂了那幾乎要掌控這一方天地的劍氣。但下一秒,她便將背上負著的琴抱在了懷裏,看見她這一動作,剛剛鬆了一口氣的人們又忍不住頭皮一緊。
望凝青撥了撥琴弦,並沒有如眾人所想的那般看向祁臨澈,隻是輕抬眼眸,緩緩露出了一個輕慢的笑靨。
該如何形容這個笑容呢?
傳聞,劍仙雲出岫性如冰雪,千金難求一笑,但此時她展顏一笑,卻令人脊背生寒,好似落入了萬裏冰洋。
居於上座的慧悟雙手合十,口稱佛語,額頭卻沁出了一絲冷汗。兩方對峙,看似我方占據上風,但隻有武功高深到一定境界的人才知道他們麵臨了什麽。那一身白衣的女子站在那裏,如同掩藏在暗潮之下的渦流,天地間所有的“氣”都在朝她匯聚,鼓噪著,沸騰著。
除了劍氣,慧悟感受到更多的是殺意,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有人擁有這樣純粹而又可怕的殺意。以往擁有這種殺氣的人都是江湖上無惡不作的魔頭,用屍骨堆砌,用血肉澆灌,方才能長出這樣靡豔而又朽爛的死氣之花。但那種殺氣再如何濃烈,與眼前這名女子的殺氣相比都顯得稀淡,被籠罩在這股“氣”之下,慧悟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成為了案板上的魚肉,隻等他人落下屠刀。
相比起慧悟大師的驚懼,其他武功略低的人反倒沒有太大的感觸,大概是因為身邊圍著同伴,便有人壯著膽子站出來,嗓音微顫地嗬斥道:“妖、妖女,你禍害江湖,助紂為虐,我等今日便要替——”
“住口!”
“手下留情!”
兩聲厲斥同時響起,前者出自高行遠之口,後者來自望月門掌門楚賢。別人沒看到,楚賢卻從望凝青踏進門檻的那一刻開始便死死地盯著她緊扣琴弦的手。那人話音一出,楚賢便看見雲出岫笑容一深,扣著琴弦的手指一鬆,一道淩厲的劍氣便破空而去,直襲麵門。
那名出言不遜的弟子挨了一道劍氣,捂著臉慘叫著跌倒在地,望凝青如她所願地“手下留情”,在場的卻沒人感到開心。
“助紂為虐,為禍江湖……”白衣女子姿態曼妙地撥了撥琴弦,輕靈悅耳的韻律中,她的話語也如詩如酒,“這樣的話,已經聽膩了呢。”
大堂內一片死寂。
望凝青微微一笑,這一笑間便帶上了幾分屬於容華公主的韻味,令人想到被風雨打濕的秋海棠,或是將謝未謝之時開得盛極豔極的虞美人,那種笑看皇朝摧枯拉朽般崩塌的從容無畏,自生風流倜儻:“你們總覺得我是別人手中的刀,將我看做是主謀的附屬與鷹犬,為什麽你們不能正視我,麵對我?還是說——與我為敵,就讓你們這般恐懼呢?”
“砰”地一聲響,有人失手打翻了茶盞。
這般毫不留情的辛辣言語戳中了在場江湖人士的痛處,事實上,包括曲靈寺在內,比起懲處玩弄權術的奸相,痛失親友的他們更想將真正動手殺人的白衣劍仙繩之以法。但是他們不敢,或者說,不能。
因為經過了如此漫長的對峙,劍仙的強大早已令他們感到絕望,她強大到幾乎有為所欲為的資本。即便千夫所指,她依然可以灑然一笑,哪怕投身魔道,日子照樣過得瀟灑。而反觀他們,一旦激怒白衣劍仙,卻可能招來滅頂之災。
想想吧,曲靈寺慧遲、望月門燕回以及蔣家蔣旭,可都是在自己的地盤上被殺掉的,這三位強者,甚至連反抗求救的機會都沒有。
江湖慕強,幾近病態,也正是因此,才有了“俠以武犯禁”的說法。
這是埋藏在所有人心中不敢言說的怯懦和忌憚,因為“慕強”,所以他們在意識到無法戰勝白衣劍仙之後,便有意無意地繞開她,催眠自己“強者做什麽都是情有可原的”,轉而將矛頭對準了奸相。這種心態大概就跟部分愚忠的臣子沒差,“天子是不可能昏庸的,必然是因為有小人在旁”,打著清君側的名號,不是不恨天子,而是抗爭不過。
眾人一時間沉默了下來,是他們猖狂了,狂到忘記了是他們不敢與劍仙為敵,而不是劍仙要受製於式微的江湖。
“尊上您在做什麽?!”靈貓目瞪口呆,“罪魁禍首的確是祁臨澈沒錯啊?您為什麽——”
“安靜。”望凝青在識海中回話道,“計劃有變,祁臨澈想將罪責一並攬了,我不能如他所願。”
這口黑鍋必須搶回來,哪怕不符合“雲出岫”的言行,也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
望凝青含笑垂眸,斂去眸中冰冷的憐憫:“我來這,不過是為了了卻當年的一段恩怨,如今你們齊聚一堂,想來是想領教我的劍了?”
沉寂的氣氛在下一秒變得肅殺,即便是雲出岫,挑釁到這等境界也並非明智之選。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之際,外頭卻忽而間響起了一聲悠長的歎息。
“雲姑娘,你不惜做到這種地步,這又是何苦?”
嗯?望凝青抱琴回首,卻見一容貌清爽幹淨的少年自門扉旁轉出,他的容貌有幾分眼熟,手裏持著一支梔子,唇角掛著雲淡風輕的笑。
“諸位,請稍安勿躁。”少年轉了轉手中的花枝,帶笑的眼睨過大堂中的每一個人,“請聽我講一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