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16章】淒苦小孤女
第129章 【第16章】淒苦小孤女
望凝青過了一段較為舒坦的日子。
沒有白川彩子, 沒有久我蓮,竹內青子的日常恢複了罕見的平靜,那無時無刻不被恨意與焦慮燒灼的靈魂也終於得到了一絲喘息的間隙。
大陰陽師久我蓮在白川家失蹤的消息根本瞞不住, 為了掩蓋白川彩子被大妖擄走的消息,竹內青子開始代替白川彩子出入各種宴會場所。
這是體弱多病、久居深宅的晴雨姬第一次在公開場合亮相, 不僅各家公子聞風而動, 就連夫人以及未出閣的姬君們都紛紛投來的請帖。
白川家主急得焦頭爛額, 他還打著將女兒送進宮的主意, 自然不能讓白川彩子留下“曾被妖怪擄走”的汙名。
為此,他大肆操辦了一場雅樂宴, 對外宣稱是慶祝女兒身體康複,隨後讓竹內青子代替白川彩子在不久後的櫻見祭上獻舞。
每年春天的櫻見祭,平安京內容色最為出眾的姬君與公子都要當眾獻舞,跳的還不是普通的舞蹈,而是獨屬於貴族的雅樂。
巧的是,今年負責獻舞的公子正是先前被竹內青子接待過的九條修一,而女方這邊的獻舞人則是初次涉足社交場合的白川彩子。
“屆時大禦所與陛下都會駕臨。”白川家主焦慮地來回踱步, 反複叮囑,“絕對不能出差錯,明白嗎?”
這是白川家主第二次見到竹內青子, 實話說, 他在見到人的瞬間都被驚住了, 沒想到先前那灰頭土臉的小孤女,精細調養裝扮後會變得如此美麗。
身穿櫻花十二單和服的少女靜靜地站在那裏, 不由得讓人聯想到臨水湖岸上的白色山茶。
這樣出眾的姿色,即便假扮彩子也不會有問題了吧?白川家主心想。他已經很久沒見過彩子了,但他幻想中的女兒就應該是這般模樣。
“從今天開始, 你便叫我父親吧。”白川家主看著就連奉茶都優雅得如詩如畫的少女,心中很是滿意,“彩子。”
望凝青以袖掩唇,沒有佯裝拘謹以及羞澀,反而落落大方地笑了:“是,父親。”
白川家主又按照以往關心白川彩子的方式問候了幾句,望凝青都利落地接上了話頭,那種熟稔從容的姿態,仿佛自己才是被捧在手心上養大的姬君。
望凝青的表現讓白川家主有些惆悵,早已被權勢利益塞滿的心也難得生出了幾分父愛。自從彩子懂事以後,他已經很久沒能跟女兒這麽平和地相處了。
“彩子就不像你這麽懂事。”一時沒忍住,白川家主對著青子說出了心裏話,“她總說自己有自己的想法,讓我不要幹涉她,但她不知道我為她選的才是最好的。”
望凝青自然不會反駁白川家主,但既然她眼下扮演的是“女兒”,自然要表現出適當的、女兒對父親的嬌蠻。
“彩子並不是不懂事,隻是缺乏一點麵對的勇氣。”她打開了紙扇,擋住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秋水盈盈的眼睛。
“即便知道為家族犧牲是正確的、理所應當的,但在真正麵對它的時候還是難免會感到恐懼,不是嗎?”
特別是對於已經見識過天地之浩瀚的人,令其明白何為理想卻不讓他們追逐理想,心中堆積的恐懼與痛苦便會成倍增長。
竹內青子了解白川彩子,正如白川彩子也了解竹內青子,她們為彼此的相似感到惡心,也為彼此的不同而感到煩厭。
“有道理。”白川家主沉吟,他意外於青子對彩子的了解,莫名有種彩子的“影子”活過來的錯覺,“你比彩子勇敢。”
望凝青搖了搖折扇,笑而不答。
雅樂宴當天,望凝青換上了最華麗的十二單,罕見地畫了濃妝,手持足有臂長的檜扇,在緩緩拉開的屏風後亮相。
每個人的臉上都掠過驚豔與喟歎,甚至有性情浮躁的公子忍不住站起,試圖接近高台上半遮嬌顏的公主殿下。
正如女房們誇讚的那樣,即便全世界最美的女人站在這裏,也無法掠奪獨屬於竹內青子的光芒。
“唰”地一聲響,華麗的檜扇展開,擋住了少女的一邊眼睛,卻也露出了她完整的五官。
細不可查的“啪”的一聲響,沾飽了墨水的毛筆掉落在了地上。
不少慕名而來的公子原本讓下人備好了筆墨紙硯,準備在看見晴雨姬的第一眼便為她寫下和歌俳句,但如今,他們裝滿了詩詞錦句的大腦都變成了朽木。
檜扇鮮豔的繪紋與清麗的麵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少女就像破繭而出的蝶,或是妖豔綻放的花。
年邁的大禦所高居上座,看著落櫻下翩然起舞的少女,蒼老的臉上劃過一絲傷感的難過。
少女長得其實和記憶中的女人並不相像,但那種鮮活而又蓬勃的色彩,明媚而又自信的風範,依稀似二十年前的故人歸來。
九條修一坐在下首,麵上帶著輕柔的笑意,和著節拍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折扇。
曲終,美人退場,眾人這才從浮夢泡影般虛幻的舞蹈中醒過神來。
“果然是一笑晴雨的美人。”
天皇持起茶杯潤了潤唇,看向身旁陪坐的好友九條修一,調侃道:“這就是你發誓非她不娶的美人?果真好眼光。”
“您說笑了。”九條修一溫文地客套了一句,隨即莫名開心了起來,“我的眼光當然好!”
天皇忍不住哈哈大笑:“那為了奪得美人的芳心,你可要努力了。”
平安京並不盛行賜婚之事,因為這裏下至平民百姓上至達官貴人都相信愛情,強行牽扯到一起的婚姻隻會結成怨偶,甚至還會出現外遇。
晴雨姬的第一次亮相堪稱完美,之後整整一個月,平安京中津津樂道的話題都是那一場櫻見祭。
之後,望凝青又代替白川彩子出席了幾位貴族女子舉辦的賞花會,在女性群體中也大受好評。
“跟彩子殿下相處總覺得很舒心呢。”
“是尊貴卻不傲慢的人。”
“坦誠且溫柔,不自恃美貌,不管是低位的貴女還是等階的貴女,態度都十分謙和。”
雖然竹內青子在賞花會上總是拒絕作詩,稱自己詩才不佳,情願以琴曲代之。
但眾人也隻當她是謙虛而已,畢竟不管什麽詩詞她都能信口掂來,就連一些晦澀難懂的華夏詩詞都有所涉獵,即便去當遣唐使都不會出任何差錯。
會不會有些過了?望凝青偶爾也會有這樣的疑慮,但很快便打消了這個念想。彩子可是來自千年以後、連晗光仙君都未曾涉獵的世界,曆史底蘊想必更加厚重。
日子過得順心,脾氣自然溫和了些許,要說唯一不順心的事,那大概就是賴著不走的霧見川了。
如果知道自己隨口嘴賤會招來這麽嚴重的後果,望凝青覺得自己當初或許會更加小心謹慎些許。
然而,竹內青子是個沒有常性的人,她自私得理所當然,從不覺得自己有錯。
在知道霧見川所謂的幻化本質上還是一灘水後,她又找到了新的借口:“本質上是水的話,男人該有的反應你根本不會有的吧?”
頂著久我蓮模樣的少年歪了歪頭 ,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反應?”
“臉紅、亢奮、欣悅,這些感情,你根本不會有的吧?”她抬手摁住霧見川的心口,觸感唯有一片清涼,“沒有這些,就無法通過形體讓你去感受愛。”
“我不明白。”霧見川舉起手轉了一圈,困惑地掃視自己的大袖,“明明是一樣的,為什麽不可以呢?”
望凝青歎了一口氣,她伸手輕輕一推,霧見川便毫無抗拒地被她推到了牆上去。
霧見川不可能抵擋不住竹內青子的力道,但他對竹內青子的一切所作所為都很感興趣,便也乖順地配合她的舉動。
正感到困惑之時,一股暖意突然接近,少女清麗的眉眼近在咫尺,褪去了平日裏的偽裝,她顯得那麽疲憊而又安靜。
那股暖意覆在了被少女稱之為“嘴唇”的地方,像蝴蝶的觸角落於水麵,一觸即離。
霧見川瞳孔驟縮,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如水裏蔓生的海藻般困住了自己。
那股暖意沒有停留太久,很快又以此落在他的唇角、臉頰、眼簾、眉心……因為是較為清瘦的少年體型,少女隻要踮起腳便能親得毫不費勁。
“你看吧,你都不會因為我的接觸而感到難為情。”望凝青捧著少年的臉,神情十分平靜,“正常男人是會害羞的,因為人有‘欲望’這種東西。”
霧見川眼神有些懵懂,像幼生期的小獸一樣舔了舔唇:“一定要有‘欲望’才能明白‘愛’嗎?”
“我不知道。”望凝青鄭重地回答,“但是從‘欲望’去感受‘愛’是最直白也最簡單的方法,因為愛與欲本身就分不開。沒有欲望的人,也很難感受到愛。”
——比如她。
“你再好好想想吧,或許忘川為你選擇的新娘才是正確的呢?她有不需要欲望也能教會你愛為何物的方法吧。”望凝青說完便轉身離去。
徒留下少年一人站在原地,有些困惑地捂著自己的心口。
“好熱。”他不自覺地呢喃出聲,望著少女遠去的背影,麵上掠過一絲無法克製的貪意,很快他便咬住了手指,強行克製自己,“好熱……”
有一團拳頭大小的血紅色火焰,在他的胸腔內緩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