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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我的孩子(2)

  第二天早上起來,七點多鐘查房,當班醫生例行地詢問一些問題,都是白春芳自己回答的,清風站在一邊,看著已經鎮定自若的白春芳。


  八點多鐘,吳醫生來了,跟白春芳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


  「你還年青,過個一年半載的,再懷,沒問題的。」吳醫生安慰她說。


  「我明白,不用擔心,我好歹也是醫生嘛。」白春芳大大咧咧地說。不過清風看得出來,她是假裝出來的寬心。


  「不過,我建議你回頭檢查一下,我懷疑是宮頸過短造成的。」吳醫生說。


  「宮頸機能不全?」白春芳說出了一個醫學術語,清風聽不懂。


  「很可能是,你回頭去婦幼醫院找李萍看看,她不是你同學嘛。」吳醫生鄭重地對她說。


  白春芳點頭,謝過吳醫生,說回頭就去看看。然後她下了床,送吳醫生走。清風要去扶她,她擺擺手,固執地自己一個人下了床,把吳醫生送到門外。


  回到病床上,她又恢復了安靜。


  「你去買點早點吃吧,我沒事,一會兒我媽過來。」半晌,她對清風說。


  「給你帶點什麼?」清風問。


  「不用,我不想吃,要不,給我帶點豆漿回來吧。」她看看清風,寬心地笑笑,催促他快去。


  清風出門來,往醫院外面走。在大門口正好碰上岳父和岳母,岳父問:「怎麼樣了?」


  清風不知如何回答,木然開口:「春芳沒事兒。」


  「那孩子呢?」岳父急急地問。


  清風猶豫了一下,還是不知如何開口,搖了搖頭。


  「那你快去買早點吧,我們進去了。」岳父顯然已經明白了清風沒有說出口的那句話,轉身帶著老伴進了醫院。


  看著兩位老人的背影,清風這才想起還沒有跟自己的父母說過這件事。想著電話那頭父母可能出現的傷心表情,清風猶豫了半天。過了這陣子再說吧,目前最重要的還是照看好春芳。清風心中想著,最終沒有打電話。


  買完早點回來,白春芳正在和岳父、岳母說話,中間還時不時的發發小脾氣,嫌他們啰嗦,說自己沒事兒了,不就是一個流產嘛,快點回去吧,不用擔心。清風看她氣色越來越好,精神也越來越好,心下稍微安定了一些。


  簡單地吃了點早飯,繼續輸液。上午九點多鐘,兩位老人走了,白春芳又安排清風回一趟家,給她帶幾件內衣回來,順便睡一會兒,讓他下午再來。清風看她狀態不錯,也就不再擔心,開車回家取了衣服,又回到醫院裡來。


  午飯之前,白春芳的姐姐來了,同時帶了一保溫壺雞湯,十幾個包子。清風陪老婆吃了幾個包子,看老婆又喝了一些湯水,有些想睡覺了,旁邊又有大姨子陪著,便請個假,說回去洗洗澡。白春芳立刻催促他,強令他順便休息一下,說他連著兩天不睡覺,哪個人都受得了?!

  清風回到家中,不敢休息,卻放水洗了個澡。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想洗澡,也許是好幾天沒有洗澡了,身上又黏又臭的味道讓他自己也心煩;或者他只是想找一個機會,靜靜地一個人呆一會兒?或者他預感到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正在等待著他,有一個聲音在對他說:調整好你自己的狀態,準備迎接接下來的任務吧。


  水龍頭裡的熱水流在頭上、臉上、身上,像一個女人溫柔的手輕撫著他的頭髮、面孔和身子。他突然之間就哭了起來,低低的抽泣著,任由淚水混進熱水,沖向地面。


  他並不是在為自己的不幸哭泣,他也不是為了那個夭折的孩子哭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想到白春芳那張強裝笑意的臉,他的心就開始收緊;想到她昨晚蜷縮在自己懷裡的小小身體,他的淚水就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想到自己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挽救不了,只能像個傻子,像個旁觀者一樣無助地看著春芳苦苦支撐,他就更加忍不住地哭出了聲。


  在這個世界上,他從不會因為苦難落淚,但是很小的一點點感動,有時候都會使他熱淚盈眶。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為此羞愧,此刻,他只想一個人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到目前為止,白春芳還沒有跟自己說起過一句關於那個夭折的孩子的話。這是一個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的關口,他需要耐心地等待,等她開口,等她親口說出來,哭出來,否則,她將永遠無法忘懷,永遠無法邁過這個坎。


  他很了解自己的女人,比對自己更了解。


  第二天的下午,白春芳執意要出院。清風不許,白春芳急了,她說出了一句讓清風驚愕不已的話。


  「晚上,我總能聽見他的哭聲。」


  清風怔了一會兒,能聽見誰的哭聲?但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順從地帶她出了院,帶她回到了家中。


  清風讓她躺在床上,自己親自下廚,不太熟練地下了兩碗荷包面,端到她的床前。兩個人開始默默地吃飯,誰也不說話。


  清風等著,等那一刻的到來。


  果然,麵條吃了一半,淚水從白春芳的眼中毫無徵兆地涌了出來,滴進麵湯里。清風接過她手中的碗,放在桌頭柜上,兩手抱住她的雙肩。起初,白春芳還想努力地剋制住哭泣,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強撐下去了。她撲進清風的懷裡,嚎啕大哭。


  「我聽見他在哭,嗚。。。嗚。。。我沒有聽錯,他真的在哭,就在他們把他丟進那個桶里以後,他還在哭。。。」


  清風的淚水也突然之間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涌了出來。但他剋制著自己的喉嚨,不讓它發出一點聲音。


  「那個屋子裡好冷啊,他那麼小,什麼都沒有穿,連個包著的布都沒有。屋子裡那麼冷。。。」清風聽著,腦子裡清晰地閃出那個畫面,他再也剋制不住自己的哭聲。


  「我問醫生,能讓我看看嗎?他們不讓,他們直接就把他丟進了那個桶里。。。」白春芳從清風的懷出掙扎出來,仰起了臉,清風的淚水模糊了雙眼,他看不清她臉上的淚水。


  「我就問他們,是男的還是女的,他們不說。。。」清風胡亂地在她的臉上抹著,淚水滿濕了他的雙手。


  「他是個男孩!我就知道,他們不說,因為他們知道那是個男孩!」白春芳忽然恨恨地說,她有些恨那些人的冷漠,但清風心裡卻對他們充滿了感激。


  「我想看看他,他們不讓。。。」哭聲再一次悶悶地從清風的懷裡傳來。清風感受到了她在自己懷裡抽泣時劇烈的動作。


  不,不能讓她看到。清風在心裡對自己說。不讓她看到,一切都只是在她的想像中存在,用不了多長時間,她就會淡忘的。可如果讓她看到了,她將一輩子活在那個孩子的影子里。應該感謝他們,我們應該從心底里感謝他們。


  還有明天,還有希望,不是嗎?身體上的創傷,時間可以修復,心理上的創傷呢?用一輩子的時間來修復,夠嗎?

  希望,唯有希望能讓她振作起來,唯有希望能讓她從悲傷中醒來,也唯有希望,能讓她回到生活的正常軌道上來。


  「我們還可以再懷一個,一個更健康的寶寶。」清風說。白春芳沒有聽到,她還在哭著。清風慢慢地鎮定了下來,不再流淚,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後背,靜靜地等她安靜下來。


  不想她就這麼哭著,哭著,竟然在他的懷裡睡著了。


  過去了。清風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知道,明天,將是一個新的開始,明天,她將從悲傷中站起來,她不是那種女人,她是白春芳,是自己清風的女人,他了解她,勝過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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