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上門
第86章 上門
李熙性情靦腆,話不多,他的目光轉而落在馮喜安身上,出言道:“可容在下先考察幾句?”
馮玉貞並未察覺異常,盡管對方是個窮酸秀才,然而讀書人身懷傲骨,收學生也要經過一番揀選,倘若攤上一個蠢笨而無能的,平白壞了自己的名聲。
雖瞧著這個文弱書生平淡無奇,可馮喜安繼承了生父的敏銳,她皺起一張小臉,奈何背後阿娘的一腔慈母柔腸,喜安也拎得清輕重,不耍小性子,老老實實接應下來。
無論簡單的記背,亦或是稍深刻一些的注解,馮喜安對答如流,李熙卻並不顯得十分訝異,反倒稀疏平常地頷首,俄而很快拋出下一句問話。
馮玉貞與劉先生坐在旁邊全程聽著,一句嘴也插不上,這兩人之間好似不用太多的磨合,一來一回,十足流暢。
臨近一盞茶的時候,李熙停下,他轉過身,對馮玉貞點點頭,這是認可了馮喜安向他拜師的意思。
即使心知女兒聰慧,直到見人同意,馮玉貞這才放下一直懸著的心,不由得露出一個欣喜的笑。
女子麵容溫婉,眉彎目秀,眼中漾起柔波,對麵離她不過三步之遙,難得目睹她一回好臉色的男人直勾勾盯著,眼都不眨。
雙方就此敲定了這件事宜,後日便正式拜師,馮玉貞走回的身影都帶了一些匆匆,顯然是急著回去準備束脩。
===第65節===
她甫一轉身,李熙緩緩挺直了脊背,低垂的腦袋也抬起,方才還斯文而木訥的麵容忽而如同裂開一道縫隙,本身的冷肅與落拓漫溢而出。
他不再掩飾,那雙漆黑似墨的眼珠凝視著女人離開的方向,等人沒影了,才緩緩收回來。
劉先生很是膽戰心驚,也不敢上前打擾這個“遠房小輩”,李熙眼睛瞟過去,嗓音與剛剛大不一樣,倘若馮玉貞還在,定會當場識破他的偽裝。
他道:“多謝劉先生陪某演的這一出戲,好處自然如前幾日承諾的一般,盡數送到手上,不過還是煩請您保守這點秘密,倘若一時嘴鬆,泄密了出去——”
表麵上客氣至極,崔淨空語氣淡淡,此時那對烏沉的眼珠已經沒有了半分情意,反倒銜著冰涼的冷意,他居高臨下道:“那某便隻能說一聲抱歉了。”
猶如千鈞壓頂,後背的衣衫霎時間汗濕了,黏糊糊地貼在身上,劉先生道:“是,大人,小人定緘口如瓶。”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尊大佛,劉先生才猛一下癱在櫃台後的椅子上,他往前伸了伸腿,腳忽而踹到什麽物件上,順勢往下一瞥,一隻沉甸甸的箱子不知何時被塞到櫃台之下。
他心口砰砰直跳,掀開蓋子,赫然是一箱金燦燦的元寶!
劉先生又驚又喜,猛地將箱子合上,跟做賊似的朝四周望了望,才趕忙連拽帶扯地將這筆意外之財藏到店後。
若無其事走回櫃台,興奮消減下去,方才那人的威脅又叫他不禁生出一點恐懼和擔憂來——那對母女,如何就招惹上了這種大人物?
崔淨空是前幾日領著人貿然找上門的,劉先生年少時曾去往各地遊學,之後設法弄來這麽多的書籍開書肆,家中本就略有資產。
走南闖北多了,見崔淨空氣勢淩厲,甚至鮮少拿正眼看他,隻抬腳坐到椅子上,與其說是同他商量,倒不如說是命令。
劉先生又不是瞎子,這位大人剛剛眼睛珠子都恨不得粘在馮玉貞身上,可她無非是個普普通通的繡娘,更何況已然婚配,有夫有女。
男女之間無非便是那點情債,隻可惜了馮玉貞一個良家女子,可惜他也力微言輕,又得了好處,這下隻得旁觀了。
馮玉貞當阿娘的,自家閨女不待見李熙這事看的清清楚楚,她雖然替喜安著急,生怕錯過,卻也明白不合眼緣,不能強求的道理。
待兩人回家後,她才耐心問道:“倘若安安不願意,這樁事便擱置不議;倘若決定好了,阿娘便去為李先生就手準備束脩。”
馮喜安癟著嘴,悶悶坐著,兩條短腿挨在床邊,胡亂蕩了半天,不知小腦瓜裏盤算了些什麽,才艱難妥協道:“阿娘,我願意跟著他讀書。”
思及這是女兒頭回正式拜師,馮玉貞下了許多心思,特意備了一份豐厚的束脩,十條流油的肉幹不提,另有一份大包裹,其中盛放著紅棗、蓮子之類的六禮。
約定的時日,所提的物件太多,馮玉貞壓根騰不出手,喜安便走在她身前,到了書肆,李熙已然恭候多時了。
雙方簡單行了個拜師禮,李熙神色平靜地看著馮喜安跪地,給他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
之後做夫子的李熙當堂訓教,將一些規矩點透,例如不得走神,回去也要用心之類司空見慣的話,如此便正式成了師生。
馮玉貞本還有些憂慮,喜安人小鬼大,李熙又瞧著是個死板的書呆子,不知能不能處的來,誰知兩回教下來,倒是意外適合。
不似劉先生時常被馮喜安問得啞口無言,導致進度僵持,馮玉貞雖也不懂其中的細微區別,可卻能從這人沉著而不失機敏的語氣裏隱約辯識出不同。
喜安自打跟著李熙,顯然更加用功專注,他們之間好似有一層透明的屏障,將旁聽的馮玉貞排除在外。
李熙很是看重男女大防,看成迂腐,他鮮少開口同馮玉貞有交集,每回講完課,隻倉促點點頭,隨即調轉身回屋,並不多攀談。
事情看似步入正軌,然而沒過幾日,趁著教學,劉先生將馮玉貞扯到一邊,為難道:“馮夫人,在下還要做生意,他們這樣占著櫃台,到底有些妨礙。”
這不算攙假,總歸喜安不是劉先生的學生,如今還在書肆裏教學,難免產生不便。李熙大抵不善言辭,才托劉先生代為交涉。
不等馮玉貞思索片刻,劉先生緊接著拋出了台階:“我這侄子暫住於門店之後,不過他那屋地方狹窄,又暗昏昏的不透光,馮夫人考慮考慮,不若叫他隔幾日去你府上也成。”
馮玉貞蹙起眉,對一個不算相熟的男人進入家門,哪怕是女兒的先生,也本能抱有一些反感與警惕,婉言謝絕:“怎麽好叫李先生費力?”
見她不鬆口,劉先生遂帶著她親自去屋後一趟,馮玉貞這下徹底沒話說了——李熙住的那間小屋子,不過一張竹木床,連桌椅都沒有安置,窗戶紙像是倉促新糊了一層,刮過來一陣風都冷,怎麽看都不是能好好讀書的地界。
回到店裏,不想耽誤喜安念書,馮玉貞想了想,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得點頭應下。
為了安她的心,劉先生又勸慰道:“這孩子苦慣了,馮夫人倘若真覺得勞累他,不若多加補償便是了。”
聽聞這番暗示意味十足的話,馮玉貞反倒稍稍安下了心:她不怕對方有所圖,藏著掖著的沒好心,反倒更令她懼怕。
她向不遠處的李熙望了一眼,誰知恰對上男人投來的視線,交匯的那一刻,馮玉貞驀地被逼退一步,那邊的李熙卻泰然自若地垂下眼。
是錯覺嗎?馮玉貞捂住胸口,她感到一陣熟悉的心悸。
這日課程結束,馮喜安蹦跳走到她身旁,馮玉貞尚還被那一眼激地心神不寧,正抬腳要走,豈料修長的人影走來,不動聲色擋住了她的去路。
馮玉貞不自覺攥緊了那隻手,李熙卻徑直作了一個揖:“如此一來,過兩日,在下便要上門打擾夫人了。”
見這人還是如先前一般死板,全沒有那一眼的氣勢,馮玉貞找回了話音,略感到踏實,隻客氣道:“先生不必多禮,反倒是累著先生此後來回奔波了。”
沒什麽特別的話,分開後,馮玉貞先在路上告知了馮喜安此事,算是有客人要來,娘倆回去合力打掃了一遍屋子。
兩人將一側閑置的偏房收拾出來,又費了一番氣力,把正屋的桌椅挪到此處。
兩日後,李熙上門時,馮玉貞特意將院門和房門全大敞開,桌椅朝向門外,她打算搬著凳子守在門口。窄院不大,將門窗都打開時,從外麵一眼便能看穿。
如此一來,哪怕李熙生出壞心,門外巷道上人來人往,也無法尋到機會得手。
披著一層偽裝的崔淨空踏進門,隻是略略環視一周,這便明晰了馮玉貞的意圖。他唇角翹了翹,很快壓了下去。
盡管明白事出無常必有妖的道理,可馮玉貞麵對的對手實在太過狡猾,她已經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將眼睛擦得跟明鏡似的,還是被他欺騙了過去。
耗費了將近一個月,崔淨空終究還是以另一種形式得願以償,登堂入室。
李熙被引著走入偏房,沒什麽意見,隻是悶頭照常教學,未曾顯露出什麽別的心思。
馮玉貞思及劉先生意有所指的“多加補償”“攢些盤纏”之類的話,明白李熙定是家近貧寒,不然不會收下喜安這個女學生,遂咬咬牙,塞了滿滿一荷包的銀錢。
李熙臨走時,馮玉貞留他吃晌午飯,他自然推拒要走。喜安被馮玉貞刻意留在屋裏,獨她起身去送,送到院中,她從袖口拿出這袋銀錢,順勢要塞到他手上。
馮玉貞低聲道:“我知先生品行高潔,肯收小女為學生,實在無以為報,先生便收下罷,權當我的一點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