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 大明江相·龍虎山來客
墨大的辦事效率一向很快,在魏水吩咐下后,不足兩日的工夫,他就將邵元節從京城之中挖了出來。
「統領,不查不知道,這一查之下,還真是翻到了不少的東西啊!」負責此事的墨四彙報起事情來,可以說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這不禁讓墨大皺起眉頭,心中也不免有些警惕起來。
「仔細說說。」墨大對墨四吩咐道。
墨四應了一聲,將探查到的邵元節的情況仔細的對墨大說道:「邵元節此人正住在慶宴居客棧……」
「哪兒?」墨大的眉頭皺得更緊,沉著聲音喝道,「慶宴居是二爺安排那些書生住的地方,我不是早就囑咐過你們仔細排查裡面的人嗎?一個道士,一個連陛下都驚動了的道士,你們竟然無知無覺?墨四,你告訴我,這樣的結果,我該怎麼去跟二爺解釋?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說!」
墨四低頭不語,那些書生的事情並非是他在負責,但此時,墨大拿他出氣,他也無話可說。作為如墨的老底子,他先後歷經龐笑、張陽、墨大為統領的階段,他深知龐笑是可以連糊弄都不必糊弄的,張陽是可以偶爾糊弄糊弄的,而墨大,是他絕對糊弄不到的。
只要身在京城,京城的一舉一動,他就必須要做到了如指掌。否則,如果是各掃門前雪的話,那麼哪一環萬一出現了問題,就勢必會造成極大的危險。所以,任何一點的疏漏,都是整個如墨的失誤,而並非只是某一個人或是某一隊人的問題。這個,在墨大接任之初,就已經跟所有人講清楚了。
見墨四不說話,同為南昌府衙大牢出身的墨大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失誤都已經犯下了,就算是現在抓著不放,也沒有用。更何況,其實墨四並不是犯錯的主犯,犯不著跟他較勁。將這個失誤暫且放下,墨大找地方坐了下來,揉著太陽穴,問道;「說吧,你都查到了什麼?」
墨四將剛剛的話頭撿起來,回答說:「邵元節此人住在慶宴居客棧,來京城已經有將近十天了……」
「你!」墨大又要發火,說出一個字之後,卻又生生將火氣壓了下去,「算了算了,你接著說。」
「是。」墨四應了一聲,說道,「此人字仲康,號雪崖,江西貴溪人士。自幼父母雙亡,於龍虎山上清宮修道,曾從名道範文泰、李伯芳、黃太初學習道術。當初寧王朱宸濠曾一度想要召見他,只是他沒有答應,反而遊走於江湖之中,不知為何,近日卻突然來到了京城。」
「你說……他是江西人?龍虎山的道士?還曾經與寧王有交集?」墨大聽罷,神經不免緊繃起來,本能的,他在考慮,魏水來京城實際上並沒有很長的時間,此人在魏水被嘉靖皇帝召見,封為『致一真人』之後,突然進京,便讓墨大警惕的感覺到,這樣的人,是否會有什麼不良的企圖?尤其是對魏水!
如此仔細一琢磨,墨大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對墨四吩咐道:「現在把你手上其他的事情全都放下,由你親自帶人給我查!一定要把這個邵元節的一切都給我核查得清清楚楚!」
「統領,你是懷疑……」墨四的話只說了一半,便見墨大鄭重其事的點頭。頓時,墨四心中也湧起了一絲不一樣的感覺,當即回答道,「是,屬下明白了,屬下一定儘快把事情弄清楚。如果此人真的包藏禍心,屬下定不會讓他危及到二爺的安危。」
「嗯,這樣便好。」墨大點頭道,「這件事情就暫時不要告訴二爺了,等到事情有了結果,再說不遲。」說罷,墨大又叫來一個如墨的外圍成員,對他吩咐道,「去叫墨六來一趟,我有急事跟他說。」
墨六,一直以來,魏水院子周圍,包括魏水的身邊,那些負責保護他安全的人,都是墨六一手安排的。負責魏水的安全,就是墨六的職責所在。
所以,在聽說統領傳喚自己,而且很急的時候,墨六便立馬覺察到,應該是魏水的安全可能出現了問題。
墨六得到命令不敢拖延,連忙安排好手頭的事情,急匆匆的去見墨大。
「統領,你找我?」墨六問道。
墨大審視了他一圈之後,方才點頭道:「沒錯,最近京城可能會不太安寧,不能確定是否有人要威脅到二爺的安全。你最近,一定要更加小心一些。不管怎麼說,二爺的安全是最關鍵的事情。保護的人手如果不夠,我會從其他地方調給你。至於你……最近二爺出門的時候,你給我跟緊了。往日二爺一個人出門,可以。但現在不一樣了,不安寧的時候,不要讓二爺單獨出門,以防萬一。」
墨大這麼一說,墨六便顯得有些許的為難了。他皺著眉頭說道:「統領,要增加人手,當然可以。要屬下時刻跟著二爺,屬下這裡也沒有什麼。只不過是……二爺那裡……二爺怕是不情願出門的時候有人跟著。若是讓二爺反感,屬下日後的事情恐怕就不好做了啊……」
「這些不需要你考慮。」墨大說道,「我會說服二爺,讓他出門都帶上你的,你只需要把二爺給我保護好了。這種時候,千萬不能夠出岔子,懂嗎?」
墨六這才痛快的答應道:「是,統領,屬下明白了。」
不清楚墨大是如何說服魏水的,反正當天魏水出門的時候,就特意叫上了守在他門口的墨六。
「一起去吃個便飯。」魏水這麼說道。
墨六聽罷,頓時產生了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急急忙忙的跟在魏水身後出了門,墨六卻依舊沉浸在被魏水請客吃飯的喜悅之中。
依舊是當夜請書生們吃飯的那個酒樓,魏水在一樓找了張靠門的桌子坐下,便示意墨六點菜。
墨六愈加的受寵若驚,話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了。
他本以為,魏水即便帶他一起出來吃飯,也只會是請別人吃飯,順帶著帶上他而已。卻沒有想到,竟然只有他們兩個人吃飯!
「你緊張什麼?」魏水看著他笑道,「想吃什麼就點什麼好了,上次在這兒吃了一回,覺得這兒的金魚鴨掌做的真不錯,就想著再來嘗嘗。今天恰巧有空,就帶你一塊兒來了而已。不用那麼緊張,想吃什麼,跟他說。」
一旁酒樓的夥計聽他提起了自己,連忙說道:「是啊,是啊,這位小哥,想吃什麼您點就是了。」
墨六簡簡單單的點了幾個菜,魏水聽得不禁直搖頭,說道:「行了行了,還是我來吧。點一桌子冷盤,吃得飽嗎?」
說罷,魏水脫口而出幾樣這個酒樓的招牌菜,順便還要了一壺酒。
夥計點頭哈腰的答應下來,急急地跑去傳菜。
這位爺上次來的時候,出手就是十分的闊綽。這一次又來了,夥計自然不會怠慢他。這樣的主顧,他巴不得多幾個才好呢!若是不能多幾個,也希望這位爺能夠常常照顧一下他的生意。隨手打賞幾個大子兒,就夠他吃半個月的了。
夥計殷勤,酒菜上的很快。在魏水的幾番說服之下,墨六也漸漸的不再表現得那麼緊張,放開了心態,吃起來也漸漸有了味道。
可就在兩人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射門口進來兩個身著道袍的傢伙,前者看上去應該是有花甲之年了,後者卻仿若只有不到二十歲的樣子。
兩人進門來,在大堂門口掃視了一圈,形形色色吃飯的人很多,但這兩個人顯然是帶著目的來的。年紀輕輕的傢伙在老道士耳邊嘟囔了幾句,眼神始終看著魏水這邊,老道士便會意,帶著他,徑自朝著魏水所坐的地方走了過來。
早在這兩個道士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墨六就已經十分警惕的放下了筷子,眼神死死地盯著兩人。等到兩人邁步朝這邊走的時候,他更是渾身肌肉緊繃起來。如果不是礙著身旁的魏水對此仿若無知無覺,依舊是一口菜、一口酒的細細品味著的話,怕是墨六早就會暴起傷人了!
沒有幾步路,老道士和小道士就來到了魏水和墨六的桌前。
墨六蹭的站起身來,剛想要開口,卻聽面對著的老道士躬身行了一禮,道:「無量天尊!我觀這位小友頗有我道門之氣,不知道是否是同道中人?」
聽罷這話,墨六便急了,指著老道士喝道:「你這老傢伙,胡說什麼?趁著我家二爺沒發火之前,自己去找個位子坐下。老子今日不想生事,權當做個善事,可以請你吃頓飯,你可不要不識好歹!再不走開,老子就不客氣了!」
老道士聽罷,一把拉住想要出言反駁的小道士,說道:「無量天尊!我們二人出身道門,學的是道家養生之術,並非是閣下所想的街頭乞兒!此來是為了與這位小友的緣分,而並非是一頓飯。」
「哎,你……」墨六伸手去扯老道士的衣領,卻被魏水攔住了。
「算了。」魏水說道,「這酒樓裡頭這麼多人,老先生偏偏能夠找到我。來了便是緣分,請坐吧。夥計!」
聽到魏水傳喚,夥計連忙跑過來問道:「爺,您有什麼吩咐?」
「把這些撤下去,還是剛剛的這些菜,照著原樣再來一桌。另外,加兩壺酒。」
魏水吩咐罷,夥計立馬跑去後面通傳。
那老道士見狀,淡淡的一笑,拉著小道士,在桌邊空著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多謝小友了。」老道士說道。
魏水擺擺手道:「不謝,不謝!哦,對了,你認識我嗎?」
一邊說著,魏水一邊抬起頭來,讓老道士看清楚自己的長相。
老道士想都不想便說:「貧道只是看小友面善,便上前來,想與小友結識一番,並不清楚你姓甚名誰。」
「哦?這樣啊……」魏水眯眯著眼睛,笑得十分的虛情假意。他笑著對老道士說道,「你這樣說,可就不對了。陛下賜我紫衣玉帶的那天,我穿著招搖過市,再加上這陣子出現在街上的幾率挺高的,這滿京城,尤其是這繁華的街巷裡頭,有說不認識我的,那才奇怪。你嘛……呵呵,你們兩個既然能夠搭上宮中出來採買的公公,自然和宮裡是有交情的。從前沒有,現在也一定有。我這樣的人,你怎麼可以不認識啊?記住了,下次再問你的時候,你就要說,當然認識啦!魏先生嘛,有幾個人不知道你的?懂了?」
魏水的一番話說得老道士老臉發紅,張張著嘴,好一會兒過去,都沒有能發出聲音來。
見老道士吃了癟,小道士有些憤懣的說道:「怎麼?魏水很有名嗎?我怎麼不知道?」
魏水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即,笑著說道:「我幾時告訴你我叫魏水了?連我的名字都能這麼想都不想的脫口而出,還說不認識我?你們在逗我玩兒呢?」
說罷,見兩人都不在說話,魏水沖墨六說道:「坐下,坐下吃你的。這兩個人沒什麼惡意,你不用那麼緊張。」
墨六聽罷,警惕的眼神在兩人身上掃了兩圈,這才慢吞吞的坐了下來。但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桌邊在他看來帶著危險的兩個人。
「好吧,就算你們不認識我。」魏水笑道,「但是,我是認識你們的!不認識你們的臉,但是卻聽人提起過你們的大名。這京城之中,能夠主動找上我的道士,恐怕,也就只有邵元節道長了,那這位……不好意思,我只知道邵元節道長,對這位卻不是很熟悉。道長,不想為我介紹一番嗎?」
邵元節本來為自己想好了一番十分嚴謹的說辭,可惜,當他出現在魏水面前的時候,來不及將自己設計好的說辭說出來,就已經被人家一通搶白給打亂了思路。現如今,再想著接上,或是再想著將主動權搶回來,恐怕就是不容易的事情了。
花甲之年的老者,被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給擠兌成這樣,邵元節也不禁在心中感慨,果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啊!再看看身邊自己帶來的人,卻又忍不住搖頭。本以為自己的這個孫子在經歷了那次所謂的雷劫之後,就已經是變得十分聰明的人了,只可惜對著面前的魏水,卻還是差上了以一大截兒。
「小友說的沒錯,貧道正是邵元節,這是我的孫子,名叫邵啟南。此番入京,借著機會,帶他來長長見識的。」
果然是!
墨大不想這麼早就告訴魏水的事情,卻在邵元節和邵啟南主動的情況之下,在這間酒樓里『恰巧』遇到了。
「不知道,道長此番來找我,是為了什麼?」魏水明知故問道。
邵元節對這個問題倒是有所準備的,聽了魏水的問話,便回答道:「貧道從江西龍虎山至此,只是因為聽說當今陛下崇奉道教,所以,想要向陛下宣揚我龍虎山正一道的教義,希望陛下可以以正一道為正宗,整頓天下道教。現如今,道士不似道士,不專心修行,都喜歡搞些旁門左道,這是自取滅亡之道。身為我道門中人,實在是不忍心看到啊!」
「唔,這樣啊……」魏水看著夥計端著一盤盤菜擺上桌子,拿手拄著腦袋,歪著頭打了個哈欠道,「可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我又不是你道門中人!」
邵元節聽罷,急忙說道:「怎麼會沒有關係呢?貧道早就聽說,小友於道術一門很有研究。尤其是對於風水易理、陰陽八卦,多有涉獵。通曉六壬之術,可以未卜先知。這分明就是我道門中人吶?難道,小友不願意助貧道一臂之力?」
魏水聽了邵元節的話,微微眯起了一隻眼睛。他不能夠確定,邵元節這幾句話到底是蒙的,還是曾經聽說過他以前在紹興的什麼事情。一時間,竟有些不好接話了。半晌之後,魏水突然笑道:「道長,您多大歲數了?我才多大歲數?什麼通曉六壬之術,可以未卜先知?您自己能嗎?怎麼就偏偏要說我能呢?我要是真的能未卜先知,也不至於混成現在這個不上不下的樣子啊!」
邵元節面色嚴肅地說道:「小友切莫妄自菲薄,貧道不能的事情,不代表小友不能。如若不能未卜先知,那貧道要問了,為什麼小友每一次都能走在別人的前面?為什麼能夠在這樣的年紀簡在帝心?又為什麼一見貧道,就認出了貧道就是邵元節呢?這豈不是沒有道理了?」
本來就是蒙的嘛!魏水不以為然。他算卦,十卦有九卦都算不準的。而且,那算準的一卦什麼時候出現,也是個未知數!這怎麼能叫未卜先知呢?而且,俗話說了,病不自醫,卦不自解,他就算真的能未卜先知,對於自己,也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