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仗義半從屠狗輩,負心都是讀書人
「來來來!周興兒,你看,這位是馬販子王短腿,他呀,九國都能去販駱駝,腿子雖短,不可小覷,是我鄰居。這位,天牢里的牢頭,何老三!別看他長得陰險,可精悍得很!」倪二做東,在一家鋪子里擺席。
興兒看過去,果然都不可小覷,尤其那個何老三,比自己還黑,臉上有顆痣,用精明來形容還不足,精悍最恰當不過了,興兒抱拳:「幸會幸會!」
「久仰久仰!」王短腿何老三皆眯著眼睛。
「這話可就虛了,我哪來的名氣,怎麼就久仰久仰了?」興兒笑道。
倪二戴著帽子,穿著大袍,身價不菲,像個員外一樣,笑道:「你是我們當中最小的,卻常能來往,算不算久仰久仰呢?」
「也是。」興兒點點頭。
第二十四回:倪二是個潑皮,專放重利債,在賭博場吃閑錢,專管打降吃酒。
但是,倪二生性仗義,和後來賈雨村的忘恩負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正所謂:仗義半從屠狗輩,負心都是讀書人。
「這家店我認識,他家的酒有滋味,我倪二號稱醉金剛,定要喝幾大海,列位不醉不歸。當槽的,叫你們老闆拿出紹興酒來!」倪二道。
賈璜道:「原是我要請的,又被他這個人搶去了,逢人就說,這是我什麼,那是我什麼,也不害躁!」
眾人一笑,興兒略微猶豫:「抬頭不見低頭見,這也沒什麼,我明著說了,府里我雖然是管事,幾個月下來,香草香料也做了不少,全仗列位扶持,以及下人的共同努力。璜大爺,卜相公,程相公都是,芹哥兒不領情,瑞大爺又有他爺爺那個老古董管著……」
「賈芹算個什麼人物,他家也只會圍著璉奶奶轉,況且那個人什麼尼姑禿歪喇也不忌諱的……」賈璜搖搖頭,賈芸不得意之樣,余者噴飯大笑。
小二上了酒菜,倪二沉吟道:「那瑞大爺也不是好貨色,成日家跟我們說他嫂子多麼好,賈府有幾個他嫂子呢,呸!沒人倫的混賬東西!」
「好吃不過餃子,好玩不過嫂子啊!」卜固修加了一句,眾人再次大笑,連興兒都忍不住了,把一口紹興酒噴出來,灑到了賈璜身上,賈璜也不介意。
「在天牢里,我什麼骯髒勾當沒見過,這個也不值什麼,王公貴族一破啊,多少小姐姑娘,像牲口一樣圈著賣,慘不忍睹。」何老三吃著花生,一邊搖頭。
「天下我走了兩三亭,但這越慘的地方,往往是越有權勢的地方……」王短腿道。
「就是這話了,別以為你們賈府有一個進了宮的,就了不起了,後宮是什麼?那就是一群爭風吃醋的女人和一群變態的宦官組成的黑暗牢籠,簡直是非人的所在……」倪二大碗喝酒。
「你想死啊!不會小聲點。」賈璜罵道。
「別扯了,我才說了幾句,你們就說了兩車的陳穀子爛芝麻的話來。」興兒繼續:「你們知道,這管事管人都是一門學問,你讓一個狀元榜眼探花來管人,他也未必管得好,何況我哉。這出了力氣的人,你得給錢是吧?誰不是進來混口飯吃的?拉出來的貨物,我給了你們大頭是吧,俗話說得好,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倒不是我怨恨你們了怎麼著。裡頭我也不是老大,有賴二爺撐著,上頭還有幾層呢,你說我有多少夠孝敬的?後來,接濟了那麼一匹乞丐,更是家裡的糧袋都摸到底了。我縱然是個巧媳婦,也做不出沒米的粥來!叫我撞天去!」
「哈哈哈!」一場人笑倒,倪二笑道:「是這個理,可知為人難做。」
「唉……」賈芸也不免想起他那狠心的親舅舅卜世仁來。
「這不說開了么,兄弟就是跟你倪二哥借點錢,咱不拐著彎子,你要說有呢,有多少我都收著,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但小弟可是說明白了,你要是收我利息,那一個錢我也不要!」興兒攤開手。
「這話極是,我若對好兄弟都收利息,那我也不是人了,不說你不要,我也不敢借。憑什麼,人咋過不是一輩子,千年的烏龜,萬年的王八,死了,棺材里也花不了!」倪二說著就從袖子里掏出五十兩來,那是剛剛賭場里分紅來的。
興兒說著,也不道謝:「咱們國家《論語》有一句話說得好,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這義利二字我還是懂得的,大恩不言謝!」
「你能受人推崇,總免不了見識上的學問,不像卜固修,一肚子壞水。」何老三點頭。
「這璉奶奶可不簡單哪,雷厲風行,是個潑辣貨,往常我和內人去請安,說不得低聲下氣的,你可得擔心了。那來旺夫婦不值得什麼,也需要你去慰問,干那種勾當,原是報應,倪二雖然也放印子錢,但他可不殘忍。」賈璜吃著菜。
「來旺家的那個兒子,平日里你們不知道,趾高氣揚的,從不把人放在眼裡,去賭場還老是耍賴,天天賭博,好死不如賴活著,這會子他們倒台了,我都想去打一頓,那孫子可沒少干霸道的事情。」俞祿面目陰狠。
「這賭博,不是說不能賭,興兒你也不必小心翼翼的,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原是大家在一起,尋個開心,小賭怡情,大賭傷身,這話是對的。若是因為賭博,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那不僅該打,簡直就不是人了。我倪二雖然見識淺,這些道理還是知道的。」倪二道。
「唉!別說了,還是嫂子好啊!」卜固修搖晃著酒杯,一副色眯眯的模樣。
「虧得這廝還是西府裡頭政老爹的篾片,一到我們世俗場上來,經史子集,詩云子曰,一概忘了,我就想問問,卜固修,不顧羞,這名字到底誰給你起的?起得可是太巧了,來來來!今兒一定要讓這廝吃吃苦頭!」賈璜笑著給卜固修灌酒,於是所有人都過去灌酒了。
最後把個好好的清客相公卜固修搞得醉泥鰍一般,搖搖晃晃,身子也站不起來,好歹賈璜賈芸扶了他,卜固修一邊走一邊唱:「我張生是個多愁多病的身,怎當的小姐是傾國傾城的貌!呀!紅娘呀!若共你多情的小姐同鴛帳,怎捨得你疊被鋪床?」
「這個人,喝醉了酒,唱詞也忘了,若是出生在大戶人家,還不上天了。」興兒等人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