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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我看兄弟日後要賺點錢,並不是難事,親事咱們先不提,就說這房子,在你們賈府後面三里的地,有一個地方,叫做小花枝巷子,拐到護國寺旁邊,是芸哥兒家,不遠處是倪二家,我王短腿和他們兩家都是鄰居。且說那花枝巷,當然是賣花兒的,西邊一條大街出西直門,北邊一條大街可以走到德勝門,地兒好啊!你來找我,我讓你兩三分價錢。」王短腿離開時說著醉話。


  「別信他,到時候他訛詐你呢,還是天牢好,你來保准混得下去。」何老三未嘗也不是醉了,他個子高,王短腿趴在他身上走了,就像狽趴在狼身上,讓興兒想起一個成語:狼狽為奸。


  「哈哈!一個都信不得,走,兄弟,哥領你去錦香院。」倪二即便喝酒賭博,家有兒女妻子,這種事情也是沾染的。


  興兒狂搖頭:「再不去了,上次去了,恰恰遇到一個呆霸王,把我給氣死了。況且,借你的錢,去做那種事,我還是人嗎我。」


  「放心,我請客!」俞祿死活拉著興兒去了錦香院,就見樓上卜固修衣冠不整地出來,打過招呼,拖了興兒去見雲兒,他倆個自去高樂。


  興兒甚至以為俞祿是不是誠心陷害他的,被推進去了一所廂房,可巧柳湘蓮和雲兒在談話。


  這柳湘蓮是「眠花卧柳,無所不為」,他不是戲子,只是喜歡串戲而已,平時浪跡江湖,萍蹤俠影,自然也好這一口,後來薛蟠誤以為他是一般的戲子可以輕薄,才被柳湘蓮教訓的。


  「原來是你,弟稍坐,兄即來陪。」柳湘蓮比較高傲,興許是雲兒不夠絕色,自己看不上,推辭走了。


  興兒才坐下:「不為別的,我是被人推進來的,姑娘照常就是,不必管我。」


  那雲兒還真不管他了,早被柳湘蓮的英俊冷酷模樣深深吸引,一味出神不已,好半晌才發現他,卻故意裝作不認識的模樣:「公子稍坐片刻,下面媽媽叫我呢,待會媽媽會另叫人來陪。」


  興兒啞然失笑,他想起了幾句笑話:一個人想要成功,得靠六分努力,三分天賦,一分運氣,剩下百分之九十,全部看臉。


  合該是人家看不上他了。


  等另一個女子過來的時候,興兒早從後門溜了,迴轉寧國府後門,心想:「好好一個女兒家,原來是負心薄倖之人,上回我也沒把你怎樣,你就裝作不記得我了,怪道人家說,表子無情,戲子無義。」


  「她也不見得多麼美麗,也看不上我,那麼晴雯就更不用說了……是不是這些姑娘們,都是眼高於頂的,那燈姑娘因為丈夫不成氣候,成日家玩遍帥哥,可知漂亮的女人都知道自己漂亮,腦子也不傻的。」興兒自己思忖一會,自以為深悟人生情緣,便把某份心思刻意壓制住了。


  況且他身負大仇,又常衣食不繼,自想更不會有人看上自己了,今天找倪二借錢,欠債的滋味也使得他不舒服,自己悶悶不樂地走到後門班房,只見門外的鳥兒上躥下跳,似乎是餓的,興兒感慨道:「傳說春秋時期的公冶長聽得懂鳥語,我非公冶長,哪裡知道你的苦!你非伯樂,哪裡又知道我的苦。千里馬,食不飽,力不足,才美不外見,且欲與常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誰知那坐班房守後門的一個老頭睡著醒了過來,出了門:「是興兒啊,過來喝杯酒,我看得起你,一般人我也不叫他。」


  「焦大爺,我真不能了,喝了一天,還不死過去。我這兒有點小吃,你老權且當做下酒菜。」興兒把買的幾樣瓜果點心遞進窗口。


  焦大冷眼看著:「也好,你那槍術劍法練的怎麼樣了?我好歹跟太爺出過兵,指點你足夠了。」


  「明兒我得閑了,再來找大爺。」興兒已經望風而逃了。


  焦大罵賈蓉: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我焦大挺腰子。


  賈蓉的爺爺是賈敬,賈敬也不敢對焦大怎樣,可想而知焦大當年跟著出兵的那位太爺是賈演了,賈演,第一代也是唯一一代寧國公,賈蓉的曾祖,賈珍的祖父,賈敬的父親。


  寧國府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到了賈珍,只有一個三品威烈將軍的份,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焦大,因為喊出了寧國府「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這個內幕,所以備受紅學家的青睞。


  但凡喜歡研究紅樓夢的,多半會提起這個人。


  第五十五回,賈探春說:不然也是那出兵放馬背著主子逃出命來過的人不成?

  焦大隻在前面露臉一回,之後徹底消失,不知結局如何,但是,賈探春的這句話透露出了信息,說明尤氏並沒有像王熙鳳說的把焦大打發到莊子上去,因為焦大勞苦功高,「從死人堆里把太爺救了出來」,秦可卿尤氏都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這裡,是打發焦大守後門了,連大總管賴升吩咐焦大送秦鍾回去,焦大還要破口大罵,這會子當然少不了抱怨,時而大哭大鬧,也沒人管他。焦大倒是時常為寧國府的骯髒腐敗痛心疾首,對自己的遭遇憤懣不平,也只有那隻鳥兒知道罷了。


  興兒有空也會來看他,說起來他和焦大是一對傳說了,聞名兩府,對主子破口大罵還能活到現在的,也就他們兩個了。


  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鍾子期遇上了俞伯牙。


  興兒剛走到房門口,見到深秋的花瓣片片落了,唯有南邊天香樓的桂花開得茂盛。


  「唐朝詩人宋之問有詩云: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這天香樓的名字,恐怕來源於此,也只有小蓉大奶奶,配得上這桂花了。」興兒看著黃昏落日下的黃葉,如蝴蝶般片片飄落。


  「年華易老,光陰荏苒,千里搭長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若我恐怖著光陰在我面前流逝,而無一番作為,那才是憾事。可惜我只是奴才的命,無可選擇,二小姐說過,我不信我就是這個命,她也別無選擇,也無人救她,她以後死的年齡,還不滿十七歲啊!」


  興兒揀起一片腐爛的黃葉:「以後我還不是這樣的腐爛變成灰,黃土隴頭送白骨,只要我父泉下有知,知道我在為他報仇,他豈不是含笑九泉,我心也甚慰。清明節沒來得及做什麼,十月初一不是有個寒衣節么。真是幽幽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此情此景,焉能不叫我悲傷。」


  一時想起今日依舊落魄,滿徑蓬蒿老不華,舉家食粥酒常賒。當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各種不如意、不遂心之事,接踵而來,他縱使是鐵打的,也生了三災六病,不過勉強支撐而已。


  興兒自感人生無常,彷彿真真切切理解了黛玉的《葬花吟》: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綉簾。


  當年曹雪芹和張宜泉漫步在西山,遙望深秋的晚霞,司業青錢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那等情景,與我周興兒何其相似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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