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秦淮奇女沈月卿
妙玉冷笑道:「倘使此案放在你手裡,也未必能處理得多好。首先,羅氏按例便有罪,這事捅出來,按照律法,她必要騎木馬遊行的……性命肯定保不住,就是羞,也能羞死她了。其次,夏甲長也過於霸道,但是按例不至於死罪,無奈被張財主陷害了。最後,張財主殺了人,死罪在他身上,可他卻逍遙法外了。還有一點,你當甄寶玉真不知道其中關節?立場不同,處理事情的初衷就不同,甄寶玉之所以這樣做:還不是為了彰顯他江都縣令的功績,便於三年大考之後,他能夠從七品縣令,升為四五品的知府。故此,最厲害的,還是人心。最難測的,也是人心。」
「不錯,這件案子,我不會過問,如果揚州八個縣,我都事必躬親,那我這個知府早就累死了,票鹽之事完了,大場面上,漕運卻有缺陷。吏部考功司我不怕,畢竟吏部尚書是馮唐,就不知再過一年,我會去哪裡。」興兒道:「我得罪的人也太多了,攤丁入畝,是和地主階級對著干,火耗歸公,是和整個官場對著干,官員們沒了火耗收入,全天下當官的怕是都恨我了。整頓票鹽,害得江南多少鹽商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我這罪孽,恐怕如來佛祖都容不得了。」
「這也未必。」妙玉輕聲道:「皇上支持你,老百姓支持你,這就足夠了,而且……」
興兒見她欲言又止、面目暈紅的模樣,正想說些什麼,甄寶玉和他夫人已經來到籤押房門口,當下就跪倒:「江都縣令甄寶玉並拙荊沈氏,參見恩師知府大人。」
妙玉和興兒對視一眼,倒不是打擾了他倆的曖昧氣氛,而是甄寶玉硬是要表彰羅氏為節婦的事情,興兒面無表情,喜怒不形於色的托起了他:「請起,今天本府是來視察的,用不著你這麼為了私情而效勞。」
「老師,於公,您是卑職的頂頭上司,於私,我是您的門生,豈有不拜之禮。老師先請,學生已經備好水酒,為您接風洗塵,更好聆聽教誨。」甄寶玉酷似賈寶玉,生得一表人才,使得妙玉一陣恍惚,畢竟與很多大觀園女子一樣,妙玉對賈寶玉,是另眼相看的……
妙玉回過神來,忽然看見那位沈氏便是大名鼎鼎的沈月卿,莞爾一笑:「這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我說好久不見沈姑娘,原來從兩淮跑到江都來了。」
同時他眸子盯著興兒,當初興兒可是上過沈月卿的花船,甄寶玉雖不知妙玉何許人也,但見她談吐不凡,氣質絕佳,當初同行便知道她是知府老爺身邊的紅人,哪有不恭敬之理:「咱們宴席上談。」
中國人的官場,很多話都是從酒席上說開的,興兒赴了宴席,便見江都縣衙雖不及府衙大,但是更加小巧精緻,「苦甘泉、甜江都」果然名不虛傳,沈月卿先笑語吟吟的敬酒:「知府老爺既然是家夫的老師,就是賤妾的老師,今日下駕,敢不盛情款待。」
興兒飲了,甄寶玉才道:「老師,這事是這樣的,學生府上被抄之後,北上趕考,一舉中第,但是家下已無盈餘,一貧如洗。來了揚州江都,又想老師鐵面無私,必有大作為,學生朝乾夕惕,膽戰心驚,火耗不敢貪污一分,便窮盡當光了,嘗聞沈姑娘之名,多有相交,我砸鍋賣鐵,好歹贖了她出來。與我結為夫妻之後,拙荊見我情真意切,原來她積攢了好些家當的,故意試探於我,她好心拿了出來,學生才能度日……並不是抱怨恩師,說來慚愧,進士出身之人,滿口仁義道德,卻是千里為官只為錢,老師深得聖上恩寵,一掃我天朝百餘年來之喪氣頹風,殊為可敬可佩,學生不勝仰慕之至。」
妙玉、興兒聽甄寶玉言辭懇切,見沈月卿雖然禮數有加,但是不卑不亢,與妙玉相比,骨氣容貌也絲毫不輸,兩人不約而同嘖嘖稱奇:一是甄寶玉再落魄,也是豪門出身,他竟然一點也不在乎沈月卿的身份,而且為之付出,此等男子也算難得。二是沈月卿再不濟也是眼高於頂,那麼多達官貴人、富商大賈她看不上,偏偏跟了甄寶玉,這對璧人,就成了一對奇人了。
但這是值得真心祝福之事,興兒沒虧待他們,好歹叫隨從來旺表了禮物祝賀,那沈月卿一直低頭,容貌清瘦,興兒倒是高興他能找到一個好人家,至少甄寶玉還不壞,而且也是有經驗之人。
他也想著竭力拉攏一批得力助手,潘文成、劉遠、包道守、甄寶玉等都在名單上,以便於他以後的官場生涯,能夠從容不迫、全身而退。談了些公事,並揚州八縣票鹽之事等,臨了興兒從江都去了儀征,再回揚州府衙,八個縣轉了一圈,還不容他休息,倉庫倪二、同知賈璉便從經歷廳出來回稟:「太尊,鹽運使大人之死,已由巡撫大人親自出面,臬司衙門備案,太尊高瞻遠矚,果然完了此事。」
「好,沒了他們插手,這三年的鹽稅絕無問題了,聽說西海那邊還在打戰,有了這筆銀子,也是咱們的功勞,放心,人人有份,前兒潘文成,我還讓他佔了頭功。」興兒又問:「今年的端午汛過了,還要預備明年,賈璉,倪二,錢糧準備得怎麼樣?賈璉你說,你先前不是去了一趟江都嗎?」
倪二隻是遞了賬簿,賈璉有為難之色:「大人,情景不太好,兩江的攤丁入畝,不可能全面推廣,便是閩浙也是如此,江南年年都有水災禍患。有了洪澇,百姓便無法耕耘,百姓吃不飽,就只好賣田賣地,這裡面就更黑了。富商鄉紳看準了機會,趁機壓價,原本江南在豐收年,五十石糧食,可以買一畝地,歉收年,三十石一畝。但是水災之年,富商地主們壓到了八石、十石一畝,賣不賣隨你,反正死的又不是他們,百姓無法,這滔天的利益,就到了富商手裡。太尊的攤丁入畝……也就有名無實,變成了土地兼并。」
「你能想到這一層就不簡單了。」興兒揮揮手令他們退下去,疲憊的看完了賬目,他知道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方法,土地是這樣,教育也是這樣,但是任由壞的事態發展,他就對不起知府這個位子,說白了,根由是在河道總督和漕運總督上面……要不要去一趟淮安府呢?可是這事按理藩台巡撫都應該管……興兒想起了戚建輝的事,便立即起草文書準備遞到臬司衙門,畢竟鹽法道是在他揚州的,寫完了才知道妙玉已經替他先行一步了,他才暗自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