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尤物
第32章 尤物
年關將近, 孟瓊給自己放個小長假,這兩天窩在家裏沒出門。
今年雪厚,本來計劃和紀聽白飛鹽城湖滑雪,想著這種挑戰腎上腺素的刺激活動, 他這樣的小男生肯定喜歡。
結果人從那天晚上離開後, 除了每天照常的早晚安外, 沒再出現孟瓊麵前。
其實才過去一天而已,孟瓊覺得反常。
落地窗的自動窗簾緩緩向兩邊拉開, 客廳靜影沉璧, 偶爾吹起一絲皺紋,正如孟瓊此刻的心漾成圈圈波紋高。
她打開酒櫃挑了瓶酒,威士忌倒入高腳酒杯碰觸清脆的聲音, 她就這麽晃著酒杯在中島台前坐了十幾分鍾,安靜聽窗外冷風過境。
身體隨酒意在不斷發熱, 呼吸間她似乎能感受到薄薄的肌膚下血液搏動,蔥白指尖慢慢描過杯壁,孟瓊有一刻出神。
也算不上失聯,隻是和紀聽白實打實膩了幾天,
她還記得明晃晃的燈光, 親密的旖旎, 和蔓延的愛意。
他走了後, 整個屋子一下子被抽空了。
世界都變得好沉寂。
她知道紀聽白的小習慣, 早上醒了和晚上睡前都會第一時間跟她說,似乎生怕她找不著他人, 有時候和朋友出門打個球也會特地和她報備, 讓人很有安全感。
倒也不是冷淡, 孟瓊托著腮, 妖嬈紅唇在杯壁留下唇印,她指尖劃拉手機,掃了眼他發消息時間,不是在淩晨兩點晚安,就是四點早安。連著幾次,這是跑到哪個犄角旮旯裏通宵拯救世界麽。
孟瓊有一刻患得患失,到底感覺心空落落的。
她猶豫一下,點了撥號。
電流嘟一聲,接得很快,男生的聲線聽上去依舊親昵,“瓊瓊。”
孟瓊抱著抱枕在沙發上換了個姿勢,筆直的長腿在空氣裏晃動,紅唇微動,“小朋友,你這兩天消失了嗎?”
她聽他“嗯”了一聲,情緒明顯低落又被克製住:“對不起,瓊瓊,爺爺住院了,再過幾天病情穩定了就來陪你好不好。”
孟瓊莫名鬆一口氣,隨口問道:“嚴重嗎?要不要我幫什麽忙?”記得他提過幾次,老人好像對他很重要。
男聲低低輕笑傳進耳膜,他說不用擔心,是病情複發,他會解決的。
最後,聽見他說:“瓊瓊,記得想我。”
孟瓊沒再和他聊些別的,直接掛了電話,盯著漸漸暗下去的手機屏幕發呆,光線一縷縷透過雲層,世界是明亮的。
良久,孟瓊才抿唇歎了口氣。
後知後覺,好像是有點想他。
不知道怎麽了,好像越來越習慣他在身邊出現,連這麽兩天不在都不適應。
麵前的烏木茶幾上還擺著幾盒退燒藥,零零散散疊在一塊兒,孟瓊慢半拍反應過來是他特地送來的。
這時孟瓊才發現,紀聽白給她的愛很與眾不同,這段愛情如流水般柔軟綿長,無孔不入,正在悄無聲息動搖她的整個世界的重心,都留有他的痕跡。
怎麽形容呢,像有一種從高空墜落但會被人雙手接住的踏實感,心變得很滿。
被人在乎的感覺真的很好。
當她意識到這點,努力讓整個人冷靜一會兒,心緒卻再也藏不住。
這是孟瓊第一次意識到她陷進去了。
這段戀愛談得太感性。
她抱臂坐在沙發上,望著虛空,眼前浮現出男生漆黑的眸,睫毛細而密,低頭看她時亮的驚人,仿佛全世界除她外都不存在;挑弄她時又燙得要命,似乎每個眼神都能鑽進她的血液,細細地啃咬她冷燥的肌膚。
孟瓊從來沒對紀聽白說過,她特別愛那雙眸子。
他太幹淨了,孟瓊想。
——有點後悔去招惹他。
孟瓊找了個小眾的餐廳,這樣的雪天,玻璃窗外瞧見的是皚皚的冷白色,漫無邊際地朝山巒湧去。
她臨窗坐,許黎拖拖拉拉到時,菜已經上好。
許黎不忌口,掃了眼菜肴,直接招手服務生點菜。
孟瓊挑眉看過去:“你不是減肥嗎?”
“大小姐,減肥不等於吃素吧。”許黎嘟嘟囔囔,有點鬱悶,“這麽冷的天約我出門,請我吃頓飯怎麽了。”
孟瓊聽不得她碎碎念,索性隨她。
許黎加了幾個菜,才心滿意足坐下來,喝了口蘇打水,“這麽浪漫的雪天,你男朋友呢?沒有演繹一段愛情故事?”
“他家出了點事,在處理。”孟瓊掃一眼正狼吞虎咽的許黎,“你至於嗎?何明政不就是停了你的卡嗎?沒到蹭吃蹭喝的地步吧。”
一提這名字就來氣,許黎想起前幾天何明政在臨時會上的話,咬牙切齒,“王八蛋!又不是我全責,有本事他停工程款啊!停我的卡算什麽本事!”
想起姐妹的大恩大德,許黎又感激涕零,“嗚嗚嗚瓊瓊還好有你,要不然我就餓死街頭了!你真是我的好姐妹!”
“停。”孟瓊打斷她的花言巧語。
“我有點想分手了。”
“啊?”許黎被噎一下,沒想到她話題轉這麽快,頓一下發問:“你男朋友那方麵有問題?”
“沒。”
“那他家裏破產了背了幾千萬負債?”
“沒有。”
“有暴力傾向?”
“也沒有。”
“哦。”許黎慢吞吞道,“那你趕快分手吧。我在等拿愛的號碼牌呢。”
孟瓊掃她一眼。
“……好啦。”許黎慫慫的收回玩笑話,輕咳一聲,“像你男朋友這樣八塊腹肌,帥到驚為天人的帥哥小可愛哪裏找呀,而且深情又專一,你不滿意什麽?”
許黎不問還好,問了之後,孟瓊筷子一頓,從心底湧出一絲難過。
紀聽白從某方麵來說真的是完美伴侶,她真的很久沒有被這樣愛過了。
“我不會和他結婚。”
孟瓊淡淡垂著眸,這段戀愛本來就是計劃之外的。依她的性格,早該及時止損才是。
許黎怔了下,慢半拍反應過來,沒想到當初的事情她還沒放下。
相比起沉溺過去,許黎更希望孟瓊能活得自在開懷。
“瓊瓊,你舍得嗎?”
舍得嗎?
怎麽會舍得。
孟瓊其實很猶豫。
但又怕真正傷害到他。
“梁遇上個月醒了。”
孟瓊淡漠地看著窗外洋洋灑灑的白雪,天地一色,好像看不透的人心。
“手術算成功,比植物人更好的結果。可這麽多年我仍然不敢去看他一次,你也覺得我很懦弱吧。”
“上次一個金融圈的晚宴,我遇上個人,就以前班上的天生方便麵卷,說話挺結巴那個,他讀書時從來沒有考贏過梁遇,現在在投行,混的小有名氣。許黎,你知道嗎?那天晚上我看見他走來攀談,一字一句聽他如今的事業有成。”
金色卷發襯得肌膚冷白,孟瓊眼眶染出點點紅痕。
“可是梁遇本該站在比他們更高的位置啊。”
滿目雪色,冷冽幹淨,又一年深冬,像是沒人記得那段往事。
孟瓊撥弄一縷卷發,指尖勾勾纏纏,眉眼輕闔,在大雪後光下映照出幾分脆弱。
藏在金色卷發下的天鵝頸上係了條珍珠項鏈,鎖骨漂亮精致,左耳上的赤紅色瑪瑙石耳環在光下熠熠生輝,獨屬於孟瓊的高傲張揚。
而另一隻則空空如也。
許黎看她這樣,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
兩人相互沉默。
身後傳來一陣驚呼,轉頭看去,玻璃窗外,遠處山霧間終於亮出一抹橙紅,在天邊燙出個大洞,曦光照耀,隔壁桌的客人拉著丈夫連聲驚歎,在光亮中擁抱彼此。
許黎幹澀的嗓音低低地說。
===第35節===
“瓊瓊,去看看梁遇吧。”
“他會想見你的。”
許黎抬眸,恰恰對上孟瓊的視線,一瞬不瞬看她,嘴裏重複一遍。
“他最想見的人是你。”
許黎覺得,她認識的孟瓊和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同。
許黎認識最初的孟瓊。
在高中題海茫茫的文科班裏,孟瓊是所有人的女神,一頭勾勾繞繞又柔軟的長發飄在空中,身段窈窕,是校服也遮不住的美,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嬌氣。
即使從小眾星捧月長大,她從沒架子,會在看完恐怖片的深夜在宿舍床上和她蓋同一床被子不敢入眠,會帶她偷偷逃課隻為了吃一個地道的煎餅果子,也會在烈日午後和她分吃同一片西瓜。
高考結束後那個世界狂歡的下午,許黎在嘈雜的KTV裏接到孟瓊的求救電話。
當她拚命跑到現場時,看見失控的孟瓊跌坐在一灘血漬汙泥裏,抬頭茫然看她,那雙眼睛裏,許黎看見有一萬朵玫瑰枯萎,一萬顆星星隕落。
周圍的一切都很淩亂的發起了瘋。
——救護車把梁遇拉走。
警察扣留肇事司機。
路邊看客在談論紛紛,日漸西斜也漸漸散去。
唯獨那個女孩兒,沒有人管她,蜷坐在水泥地麵,肌膚被擦破好幾處,往外滲血,她環抱雙膝像個無措的小孩兒,她睜著滿是淚痕的雙眼,顫抖著叫她:
“……許黎,是我害了他。”
許黎抱她的時候,手指頭都在發著抖,隻能一遍又一遍拍打她脆弱的蝴蝶骨,怕她下一秒化成泡沫消失在眼前。
孟瓊依戀她身上傳來的安全感,一瞬間崩潰大哭,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沿著臉頰滴滴淌下來,壓抑和恐懼當她幾乎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那個蟬鳴的暑假裏,孟瓊曾經徹夜不眠,睜著血紅色眼睛期盼黎明驅散黑暗,也有過在夜深人靜裏尋死的念頭,吞服大量安定,被孟玫發現送到醫院洗胃。再後來有一段時間她幾乎把自己和世界隔開,不吃不喝,也不搭理任何人,差點兒脫水死亡。
許黎後來才知道,梁遇會出現在那裏的原因,他獨身沿路返回,是為了尋找孟瓊掉落下來的一隻耳墜。
十字路口,一輛闖紅燈的醉駕司機沒刹住車,直衝出去。
而那隻被丟失的鑽石耳墜,隨著梁遇的身體騰空而起,在光影中和塵埃碰撞,一聲沉重落地聲裏,輕輕地落在滾燙的水泥地麵。
而許黎無數次抱著孟瓊,聽見她絕望而痛苦地哭喊:
“當初死的人是我多好,不該是梁遇。”
“是我害了他。”
——是她害了那個前途無量的少年。
“別想——”
許黎通紅著眼眶,一遍又一遍輕聲告訴她:“是意外。瓊瓊,沒有人怪你。”
哭聲漸漸變得細弱,聽見她喉嚨裏的抽噎聲,孟瓊雙臂無意識抱著肩頭,蜷成一團,以極缺乏安全感的姿勢昏睡過去。
許黎心裏,如同被刀生剜下一塊肉來,整顆心都要碎了。
睡吧,很多個夜裏許黎在想,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難捱的都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