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尤物
第38章 尤物
這年的冬雪下得愈發深, 碰上年關,眾人都暫時歇了歇,大紅燈籠四散街頭,商貿繁榮, 雪白的京城也多了踏實的煙火氣。
孟瓊在白鷺灣閉門謝客, 她宅了好幾天, 算養回了些精氣神來。
原本挪威有個時裝周請孟瓊去,主辦方連發幾條郵件過來, 她正斟酌猶豫, 來回三天,也能趕上。被孟司一個電話打過來,他已經勒令王安喃把她半年的工作時間空出來。
孟司在電話裏說:“這段時間你在國內好好呆著, 工作都往後排,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把你的終身大事解決了再說。”
孟瓊不想吵,幾次火氣翻湧上喉,被她克製地壓下去,孟瓊直接掛了電話。
程家的邀請函年前開始送出去大半, 時間定在初六這天, 算是上流世家裏頭新年第一次大型酒會。
以拍賣會為噱頭, 這場酒會不知該有多少人在暗地裏笑開花。
邀請函裏, 紫色燙金內頁寫的時間是下午三點。
初六清早, 徐元清來堵門,身後跟了一個妝造團隊。
孟瓊瞧著這一大串人當場皺了眉, 她沉默地站了一分鍾, 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轉而一個人進了臥室, 隨徐元清在客廳擺弄。
孟瓊進衣帽間拿了條裙子出來,高級粉色緞麵,低飽和度色係的裙身從腰窩收勒,裙尾正落在小腿肚,精致有度,勾勒出女人高貴的體態美,迷人又性感。
孟瓊盯著袖口的蕾絲花苞設計,一邊打電話,隔著聽筒響了幾秒,對麵接得很快。
孟瓊看了眼時間,八點剛出頭。
她開口很利落:“有時間嗎?來接我。”
聽到男聲應了一聲,她才掛了電話。
二十分鍾後,程時琅的車準時出現在白鷺灣樓下,孟瓊裹了件大衣下樓。
司機幫她開後車門,孟瓊傾身坐進去正看見程時琅目不轉睛地敲電腦。
車裏安靜,孟瓊也習慣這種安靜,她和程時琅待在一起大多數時間都是安靜的。
從她這個角度看去,目光正好落在他的側臉上,喉結性感,鼻翼高挺,西裝外套裏的襯衣一絲不苟,在初醒的早晨男人身上有種不言說的誘人情/欲。
沒想到他會親自來。
孟瓊把卷發撥在耳側,翻出朋友圈刷了刷,餘光捕捉到程時琅剛好收齊電腦,她輕聲說:“打擾你工作了?”
程時琅伸手摘了金絲眼鏡,輕輕後靠,側過頭來和孟瓊對視。
目光深邃迷人,他低笑一下:“不會。”
“就是在想,拍賣會下午才開始,你跟著我多半會無聊。”
孟瓊想到公寓裏步步緊逼的徐元清,實在提不起興致來應付,喉嚨緊了緊。
但孟瓊向來不愛和他訴苦,她抓著手機的細腕轉了個麵,勾了抹笑說:“難得陪你,怎麽能說無聊。”
孟瓊不是第一次去程時琅辦公室,白灰色調,性冷淡風的裝潢,一直沒變。孟瓊在程時琅辦公室自己玩兒了大半天,午餐是秘書送來休息室的,按她的口味來選的餐。
正飯點,孟瓊順嘴問了句程時琅。
秘書留意到孟瓊的神情,態度客氣,完全不避諱地向孟瓊匯報了程時琅今天的所有行程。
秘書很有眼色地說:“程總交代讓您不用等他。孟小姐如果無聊,我可以帶您到spa館玩玩。”
“不用。”孟瓊朝秘書彎唇笑了笑,隻是那雙眸子裏還是淡漠。
秘書收了午餐盒出去,孟瓊整個身子陷在軟椅中,麵前正對著程時琅的辦公桌,辦公室點的是男人慣用的熏香,非常好聞的雪鬆味,孟瓊微微聞見,如置身於一片白和墨綠色的世界,完全理智和冷靜的狀態。
光影投射在大理石地麵上,桌麵綠植正發著養眼的光,孟瓊肩頸鬆弛下來,無所事事般拿起桌麵的金屬鋼筆,在指間旋轉起來。
===第41節===
她側頭,金色的波浪卷發懶懶地垂墜在肩頭,露出來精致的頸窩,女人忽然被什麽吸去注意。
孟瓊眯了眯眼,冷白色指尖輕輕地挑了下,在一堆白紙黑字的文件裏抽出一份格格不入的棕色封皮。
仔細端詳,是個密封住的檔案袋,還沒拆封,孟瓊隨意掃了眼,信息是空白的,封皮上粗豔的紅標是京城的一所知名學府。
像是封誰的檔案。
女人溫熱的指腹停留在在檔案封皮右側,輕輕摩挲,粗糙的封皮下的內容有些厚度,孟瓊迎著光線,思忖良久,伸手把檔案袋塞回那文件堆裏。
文件之間的摩擦聲在安靜的空間有些粗劣刺耳,接而四處無聲,沒由來的緊迫感逼得孟瓊思緒亂了一拍。
室內暖風吹動女人的裙尾,她沒意識到。
此時,正好有個電話進來,機身不斷在震動。
王安喃的。
碰上年關,孟瓊正好給她放了小半月年假,這會兒該在老家相親的。
孟瓊直起身子,一隻手支著,懶洋洋地托腮,接通了電話。
“小姐。”
孟瓊盯著金屬筆帽,抬眸應了聲,示意她接下去開口。
王安喃辦事向來利落,心思縝密異於常人,確認過孟瓊周圍環境安全,她才說:“趙十酋昨天死了。”
提到這個名字,孟瓊頓了頓,在程時琅休息室裏倒了杯咖啡。
趙十酋是當年醉駕撞傷梁遇的貨車司機。
想到梁遇,心尖難免酸澀。
當年的事處理棘手,梁遇重傷,趙十酋雖然醉駕但沒逃逸,反而事發他第一時間報警,事後認錯態度極好,聲稱梁遇是意外出事,他願意負全責賠償。
一個酒鬼的話沒有漏洞百出,相反邏輯出奇清晰,說服在場所有人,甚至梁遇媽媽也漸漸接受血淋淋的現實,她的痛,不會比孟瓊少。
孟瓊當年想盡辦法才讓他在獄裏多呆了兩年。
這些年,即便是趙十酋出獄,孟瓊也沒讓這個酒鬼淡出眼皮。
“喝酒喝死的?”
咖啡是溫熱的,濃香四溢,孟瓊捏著瓷勺攪拌杯底,淡淡勾了抹笑。
“沒錯,和你之前猜的一樣。”
王安喃接著補充:“他出獄後我們的人一直盯著他,進去前他就肝硬化晚期,前幾年賠了不少錢,他老婆拉扯三個孩子本就沒打算救他,趙十酋死性不改,喝得更凶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整天酗酒家暴。我的人確認,死在昨天夜裏一點多。”
孟瓊咀嚼完王安喃的話,沉默片刻,她忽然意識到方才的緊迫感的來源,是第六感敏銳的一絲不安。
女人手指下意識收緊,輕輕眯了下眼:“確定是自然死亡?”
“核驗了屍體。”王安喃做事細致,“肝硬化晚期加心力衰竭,必死無疑。資料待會兒我傳給你。”
“好,把這件事情壓住了。人死了可以,其他的不能出事。”
掛電話前,王安喃想到什麽,提了幾句,“二小姐這段時間也在查當年的事情,我的人及時發現,已經處理幹淨了。”
“但她好像有所察覺。”
在冷白色休息室裏,暗香浮動,蓮步流轉,孟瓊安靜地聽著,眉眼微抬,視線越過眼前的書架,停在一本書脊處,發舊暗黃。
孟瓊紅唇彎起,輕飄飄地嗓音傳過去:“既然抹幹淨了,她會來找我的。”
王安喃應了一聲。
隔著電流,孟瓊隱約聽見嘈雜的電子播報聲,“你在機場?”
王安喃笑得放鬆,“是,相親失敗。我提前回來了。”
孟瓊莞爾,揶揄王安喃幾句,才掛斷電話。
一人的休息室裏,孟瓊唇不自知彎一下,冷白指尖翻了頁書,悄無聲息地把手邊咖啡喝完。
孟瓊打心底希望王安喃能好。
雪見平息,宴會廳人頭攢動。
地麵透亮,奢華的暖黃色光線投射在空氣裏,緩慢流淌,兩側迎賓小姐窈窕而立,不絕於耳的交談聲和鋼琴曲交織融合。
孟瓊到場時,賓客雲集,她換了條落帶光澤的禮服,金色卷發盤起,正好露出來一段修長白皙的天鵝頸,妝容精致襯得整個人風情瀲灩。
她身側的男人黑色暗紋西裝在冷白色光線下尤為耀眼,英俊從容,衣領金邊細閃點綴,與女人的裙尾相互映襯,斯文金貴。
長靴上的緞帶繞過纖瘦小腿,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很清脆。
孟瓊右手挽著程時琅,蓮步款款,偶爾側頭與男人交談一二,男人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也難得帶了抹笑意。
眾人望見那雙相挽的手,親密關係昭然若揭,心下有了思量。
兩人落座前排,會場經理小步走來,向程時琅低聲詢問,孟瓊直勾勾看向某處,她側頭和程時琅說了句,正趁此機會走開。
“和何明政一起來的?”
孟瓊走到許黎身前,坐一邊,目光輕輕柔柔一眼,瞅得許黎心頭發虛。
許黎咬牙切齒,“當然不是,本小姐還沒混的這麽慘,什麽時候要靠那個渣男。”
話說出口,孟瓊調整了下坐姿,神情很認真的“哦”一聲,視線有意無意間掠過不遠處的男人,幾次視線相交。
那雙眼裏的,是克製,是警告,抑或是卑微的懇求?
孟瓊說不上來,她淡淡收回目光,心裏倒是不屑,嗤笑一聲。
孟瓊端了杯茶,溫熱的瓷杯熨燙在手心,很舒服。
“黃景約你看話劇,初九那天,你去不去?”孟瓊酌了口清茶,舌尖暈開,她淡淡地說,“單獨約你兩次都被拒了,人家實在是喜歡你,才又把主意打到我這兒來。”
許黎搖頭,“我不去。”
聽這話,孟瓊心裏氣許黎沒出息,又做不到過分幹涉她,隻能抿唇歎氣。
“得,你自己選吧。”
“我才不選,我獨自美麗。”
許黎停了一瞬,她忽然想到什麽,向前微微躬身,輕笑著湊近孟瓊,嬌嫩的麵容布滿八卦。
“我可聽說了,程時琅今天求婚,是不是真的?”
孟瓊低眸,眼前燈光如晝,鎏光難掩,她一陣恍惚,抬頭看向許黎,手指輕輕撥弄一下,“這不還沒求呢。”
言下之意便把話做實了。
許黎了解孟瓊和程時琅二十年的青梅竹馬情,也許談不上愛情,但肯定有其他不言喻的東西。
圈子裏玩得野的不少,腳踩兩條船的操作算不得什麽。
許黎向來是看不上這種人的,若非如此,當年也做不出遠渡重洋,不知怎麽,這一刻,許黎瞧見孟瓊單薄的背脊,和除夕夜中那幅刷爆朋友圈京城大半朋友圈的人影重疊,忽然有一種對孟瓊的理解,這樣的事似乎合理起來。
隻是,想到那個笑起來臉上有酒窩的男生,許黎清楚記得,他看向孟瓊時繾綣深情的占有欲,灼燒炙熱如火焰。
許黎注視眼前這人,壓低聲音:“你這麽玩兒,你家小孩兒不生氣?”
身側女人漫不經心地倚在沙發,唇角的笑容更明顯,那雙冷淡的眸子在光下像是裹了層冰霜。
孟瓊淡淡地收了笑,“不要了唄。”
語氣幾分嘲弄,幾分坦蕩。
許黎愣了愣,露出幾分不可置信。
她一直以為孟瓊上次提分手隻是抱怨,從未想過她能如此輕佻。許黎能看出來,孟瓊看這段感情,麵無波瀾卻內心格外隱晦的在乎。
許黎手指尖微微使力,才看向孟瓊的眼睛:“瓊瓊,我剛進來時,好像看見他了。”
孟瓊眼中的笑意瞬間淡了,連呼吸都停窒一拍。
“不過我隻瞥到側臉。”
許黎猶豫措辭,無辜地眨了眼,她沒見過那個男生幾次,不太肯定。
“不過真的好像你那個男朋友,像他這樣吸睛的男生,讓人看一眼也很難不記住吧。”
這番話如一顆石子砸進孟起無波無瀾的內心。
程時琅把求婚定在拍賣會場,無疑準備公之於眾,今天出席的媒體都心照不宣,今晚結束,於她和程時琅,於兩姓世家,都是利益最大化。
沒有人能把這場拍賣會搞砸,即使是孟瓊,也不可以。
孟瓊當然知道許黎擔心什麽,紀聽白出現在這兒,很好猜他為誰而來。
拍賣會很快開始。
許黎伸手覆在孟瓊的右手背,觸碰到滿手冰涼,她安撫孟瓊,“也可能是我看錯了,按你說的情況,他進不來的。”
孟瓊沉默良久,手邊的茶水幾乎冷透,依紀聽白的性子,很難說能不能成功把這場宴會搞砸,可人落在程時琅那兒,事情便由不得孟瓊控製。
更糟糕的是,孟瓊心底極清楚她在紀聽白心裏的份量。
若是紀聽白知道她要訂婚,他一定會來。
明朗的光線灼燒得孟瓊眸子澀疼,她烏睫低垂,一時無法判斷到底該怎麽處理這件事。
隻一點,孟瓊知道,不能讓程時琅發現他。
她太了解程時琅了,這個男人骨子裏的獨占欲強到瘋狂,眼裏根本容不下半個人。
孟瓊身體不自覺繃緊,全身冰冷的不像話,拉住許黎一隻手腕,低聲道:“許黎,你一定幫我攔住他。”
“一定要。”
許黎竟然在孟瓊那雙眸裏,看見了極盡脆弱的懇求,很快又如雲霧般散去。
拍賣師就緒,電子屏亮起內容,大廳明晃晃的燈光醞釀著接下來的流程。
孟瓊回到前排,一眼就看到那隻骨節分明的手,程時琅正左手翻了頁拍品冊,抬頭看她走來,於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冰涼的觸感足以令麵前的男人蹙眉。
“手這麽冷。”
程時琅握住她一隻手,另一隻手遞過去一杯熱茶,是他喝過的,正冒著騰騰的霧氣,不斷上湧。
孟瓊心緒不寧,隻捧著茶盞的暖意強壓下去,貼身禮服勾勒出女人的妙曼輪廓,很風情的美感。
她對上程時琅的關懷,側倚身子,撩眼看他,是溫柔的笑:“陪許黎吹了會兒風。”
===第42節===
燈頂的光落在兩人臉上。
一對親密愛人。
二層窗口的男人看了良久,狹長的眼眯成縫,眼尾那顆淚痣更顯妖豔。
嫉妒像陰暗的潮蟲,啃食著他的心髒,蔓延到每一寸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