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尤物
第46章 尤物
洗澡之後, 孟瓊被紀聽白攬在懷裏,男人像是得了肌膚饑渴症,和她纏在一起。
她靜靜地躺在床上,半夢半醒間, 似乎聽見男人低聲說了什麽, 意識漸漸地朦朧。
夢境中出現被遺忘的回憶。
初中時期的孟瓊很少女心, 生日派對和朋友約在迪士尼樂園,她喜歡熱鬧, 那天沒有清場, 寬宏的園區充斥著歡聲笑語。她被一個雪莉玫人偶溫柔地牽手,坐上巡遊花車,無意識昏迷過去。
等她醒來時, 卻已身在別處。
四肢無力,被劣質麻繩綁在一張小床上, 無法動彈,濃重的汽油味極為刺鼻,混雜著腥濃的鮮血味,吸進肺裏孟瓊整個五髒六腑快要翻湧出來。
隔著一扇鏽跡斑斑的老舊窗戶, 孟瓊偶爾會聽到撲翅飛動的禽鳥聲, 傳得遼遠。
濕冷撲麵而來, 她被蒙著眼, 人的感官在黑暗中被無限放大, 恐懼在四肢百骸無限蔓延開來。
孟瓊小小的身子顫抖好久,咬牙忍住淚, 開始瘋狂地踢踹床板, 發出吱呀呀的摩擦聲。
天□□晚, 一個佝僂的身影出現在門框, 孟瓊看不到她手提的幽黃燈盞,在濃霧的黑夜中尤為詭異。
嘴裏被塞了冷硬的麵包,又被人生硬地捏住下頜骨,不客氣地灌了好幾口難聞的液體。
那是一雙老者的手,皮膚布滿褶皺,如蒼老的鬆樹皮脂一般,冰涼的觸摸在孟瓊嬌嫩的麵容。她沒有抗拒,克製住自己內心的恐懼,表現的乖順又聽話。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緩慢消散,陰冷的空氣隻剩下安靜。
屋簷下又一隻蝙蝠騰飛時,孟瓊掙開了繩索,細嫩的手腕被磨得鮮血淋漓。
摘下眼罩,視野所及是模糊不清的黑,床腳放著兩小桶汽油,被孟瓊不小心踢倒,撒出來不少,黏膩的液體汩汩流一地,空氣中更加難聞。
整間屋子密不透風。門窗鎖死,窗外有蟲鳴,孟瓊看不見一點亮光。
她猜現在在一處工廠,廢棄多年,荒無人煙。
一場有預謀的綁架,自然不會給她任何逃跑的機會。
她逃不出去,於是冷靜地躺回小床上,平複呼吸,怕被綁匪發現。
夜深,鐵門從外麵打開,老舊的鐵門發出瘮人的吱呀聲,孟瓊微微歪頭,隔著薄薄的眼罩縫隙,掃到了兩抹身材壯碩的身影。
她悄悄把眼睛遮住,不敢再看,裝作熟睡的模樣,縮起身子。
很快,一個人影進門,站在床邊掃了幾眼,轉身出去。
孟瓊依舊沒動,心裏卻悄然鬆了口氣。隔著一扇破舊的門,聽見一道粗啞的男聲罵了幾句髒話。
一腳踹過去,“你是廢物嗎?”
“這小崽子和照片哪裏一樣?”
“人都能抓錯,要不到錢就都給我去死。”
另一道聲音點頭哈腰的:“大哥,他臉盲,沒記住。我們在路上被一個小鬼騙了。”
一旁畏畏縮縮地附和,聲音漸漸遠了,孟瓊聽不太清楚。
又過了很久,蟲鳴聲都淡去,鐵門再次響起,一個賊眉鼠眼的男人開門。
“小崽子,誰讓你哥哥騙了我們,就拿你還債吧。”壯漢男說完,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頰,“老板說了,綁了你也一樣管用。我倒要看看,你家裏舍得花多少錢。”
一陣腳步聲靠近,綁匪捏了捏孟瓊的臉頰,留下兩道紅印,確定人昏迷著,才放心離開。
房間內沒燈,破舊的窗戶紙遮不住月光,微弱的月光順著欄杆窗戶照進來。
孟瓊揉了揉手腕坐起身,才看見角落裏有一抹髒兮兮的身影,環抱雙膝,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待孟瓊靠近,才看見他冷白色麵容上那雙極致的黑眸,漆黑的瞳仁分明。
男孩不看她,抱著懷裏的破娃娃,在黑暗中緩緩眨眼。
“他們是不是要綁你哥哥的?然後你哥哥把你騙了出來?”
孟瓊忍不住伸出指尖,戳了戳他軟軟的臉頰,小聲開口:“你好可憐啊。比我還可憐。”
不知哪來的泥水蹭髒了臉,男孩一動不動,恍若未聞。
沒被人搭理,孟瓊心口泛起一絲委屈,學著他的姿勢,雙手抱膝蹲坐在一起,畢竟相同的遭遇總有共鳴,她不是一個人被關在這裏。感受到另一種呼吸聲,微微心安。
她說了很多話,身側的男孩仍舊保持最初的姿勢,孟瓊反應過來,男孩在某方麵是有障礙的,像總喜歡在花園裏和蚯蚓說話的保姆家妹妹一樣,從來不能聽懂孟瓊的話。
忽然在死寂中響起一陣吱吱聲。
孟瓊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沒忍住,漂亮的眉眼彎了彎。
兩個人貼得很近,兩雙眼在黑暗中碰撞在一起,耳邊傳來的聲響依舊吱呀作怪。
往後一退,腳底踩上軟綿綿的小軟包,孟瓊拉著男孩跑上木板床,睜著眼躺了一整晚。天明時才看清,窗下躺著幾隻死透了的肥老鼠。
外頭的動靜傳到孟瓊耳中,負責一日三餐的是個啞婆,眼瞎了一隻,腿腳也不靈便,走路一頓一頓的,兩個灰撲撲的碗被謹慎放上桌麵,裝著黏糊糊的白粥。
等啞婆出去,門重新落鎖,孟瓊挪著腳尖過去,碗底裝著幾粒數得清的米粒,實在太餓,端起碗喝了一小口,像水寡淡,沒任何滋味。
孟瓊端了另一碗,跪坐在床頭,誘哄著給男孩灌下去,撒出來不少,倒也喝進去大半。
接下來幾天,小黑屋裏除了準點出現的啞婆,綁匪再沒露過麵。
她不敢大聲說話,逼仄的環境裏,潮濕又腥臭,能聽見不遠處的槍聲響起,令人膽寒。
男孩蹲在地上玩小熊玩具,孟瓊就背靠著他坐,一遍一遍數太陽落山和月亮爬起來的日子。
直到一天清晨,睜開眼,一支槍正指著她的太陽穴。
黑黢黢的槍膛讓小小的孟瓊陷入無限恐懼中,腦海裏浮現無數次她將如何死亡的畫麵。
她被裝進一個二十六寸便攜行李箱,和男孩一起,被捆住纖弱的四肢。
毫不起眼灰色箱子內,近乎窒息的空間,兩具身子緊緊貼在一起。
逼仄,缺氧。
沒有光亮,他們蜷縮在一起,甚至分不清誰的四肢,神經痛到麻木。
這場無法逃離的枷鎖中,孟瓊感受到昏黑視野裏一顆跳動的心髒,她和他的鼻息挨得很近,深深淺淺的呼吸聲交織融合,衝淡了孟瓊內心徘徊在死亡邊緣的不安全感。
他們在不斷移動,被搬上車,接而下車拖行,複又上車。孟瓊在黑暗中感受到他的顫抖,她咬著唇,發紅的眼眶逼迫眼淚不流出來。
兩顆腦袋挨得很近,密不可分的貼在一起。
“你不要怕,他們隻是找我爸爸媽媽勒索贖金。我爸爸媽媽會給錢的。”
“我們睡一覺,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
可是四周黑漆漆的,一箱之隔的外界是死亡的未知。冰冷的槍口抵上太陽穴時,渾身的血液都是冰冷的。
她的聲音很輕很淡,“兔子小姐每次想吃蜂蜜的時候喜歡到樹洞外敲門,拿出全部的胡蘿卜換取一點點蜂蜜。小熊先生是森林裏最勇敢的勇士,他不怕渾身上下被遮的又紅又腫,朝兔子小姐笑得很傻氣。”
“有一天森林被大火點燃,濃煙滾滾,他們沒有家了。”
“忽然,森林的上空出現一道光柱,亮如白晝,又瞬間消失。兔子小姐很乖很乖閉上眼,朝流星許願。再睜眼看時,小樹上開滿了粉色花朵,整個森林都變成粉色,小路上鋪滿了甜蜜蜜的糖果,她就這樣牽著小熊先生的手,一路往前走……”
在密閉的空間,故事未完,孟瓊的聲音越來越淡,漸漸地失去知覺。
孟瓊被濃濃的煙霧嗆醒的。
她的手被另一隻手握緊,烏睫低垂,黑白分明的眼眸凝視著她。
他的身後是燎原烈火。
平靜的原野在縱容這場大火蔓延,如猛獸一般暴虐肆卷整間房屋,半木質建築,火借風勢,愈燃愈烈,燃燒的空氣裏彌漫著重重的血腥味,以及燃油焚燒後的刺鼻煙味。
明明是青天白日,卻比黑暗更窒息。
四周隻能聽見火星迸裂的,她從地上爬起來,在滾滾濃煙中咳出淚來,熱浪席卷,大火的灼燒感讓她心悸。
若忽略掉如群魔狂舞的肆意燒灼感,孟瓊看著荒誕的一切,甚至一度認為已經離開這個世界,本能的危機意識,讓她牽起男孩要往外跑。
汽油燃燒的味道嗆到幾乎窒息,孟瓊拉著男孩拚命往外跑,破舊的鐵鏈斷裂,兩個小小的身子從出口跑出去,幾步之後停下腳步。
那雙烏瞳倒映著森然的火光,外麵是一片沉謐的汪洋。
岸邊,一棟廢棄的工廠樓頂冒煙,搖搖欲墜,火光晃得人眼前一陣發暈。後腦的灼燒感讓孟瓊瞬間清醒,她嗅到了愈來愈濃的汽油味——這裏要爆炸了。
孟瓊摔了一跤,也不顧渾身上下疼痛,雙手撐起身子,朝冒煙的倉庫跑去。
回來時,咬牙拖拽著一個廢棄的鐵皮桶,她看了眼周圍的熊熊烈火,在白日如同鬼火熒光,下一秒就爆裂開來。
===第50節===
鐵皮桶自身中,漂浮力不夠強,孟瓊有些猶豫,煙氣燒灼的嗓子發痛。
她不由自轉的轉向男孩,使出最大的勁,把他狠狠地推進去。
最後一瞬,孟瓊掐他的臉頰,濃重的陰影勾勒出他蒼白的神色。
“我會遊泳的,別怕。”
“等你找人回來救我。”
水光粼粼,倒映著爆裂的火光,孟瓊蓋上鏽跡斑駁的鐵皮蓋,纖弱的身子跳進淺海,寒意從下肢灌起,猛地身後一陣巨響,漫天火光,猙獰的大火在廢墟上狂舞起來,跳動的烈焰燃爆整個天際。
孟瓊推著這個髒兮兮的鐵桶在海平麵漂浮,慢慢地向前推著遊,一點一點,悄無聲息地,海平麵越升越高,鐵皮桶和火光漸漸淡出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