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奶——”
人未到聲先至,說的就是許小淙本人了。
聽到他聲音的時候,王老夫人正在指揮粗使大嬸鋤地。來到勉縣後,她老人家休息了沒幾天,就惦記著家裏的菜地了。
所以在看到縣衙後衙也有很多空地,就琢磨著開一塊出來種種菜。
金氏現在對婆婆不喜歡立規矩、也不插手管家,反而熱衷種菜這種事已經很習慣了,見她真的想要做,就請了一個粗使大嬸過來幫忙鋤地。畢竟鋤地是一件辛苦活,也是累活、髒活,實在不適合縣令母親來做。
至於後麵的撒種、澆水、拔草、抓蟲等等都不算累人,就留給王老夫人和她身邊的丫鬟,以及偶爾會興致勃勃湊上來的許淙幹。
對此王老夫人也沒有意見。
她現在也知道自家身份不一樣了,若是讓人看見知縣老娘親自下地,怕會以為兒子兒媳不孝順,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會兒她就在指揮粗使大嬸把地鋤得細一些,將那些大塊的泥敲碎,石頭和草根都要撿走,還要把地澆濕、澆透。
聽到許淙的聲音,她老人家高興地轉頭,“淙哥兒來了。”
“來了!”許淙高興地跑過來。
===第38節===
“奶,你要種什麽菜?”
“就種韭,”王老夫人樂嗬嗬地笑道:“淙哥兒,我跟你說啊,我冬天時候種的韭那可是遠,遠那什麽,哎呀反正大夥兒都知道。”
“你爹讀書那會兒,鎮上、縣裏都有人來咱們家買,種多少都不夠賣。去年冬天的時候,你還鬧著要吃韭包的餃子呢。”
韭菜雞蛋餃!
許淙想起來了,他奶去年也是種了韭菜,所以他們家冬天就實現了韭黃自由。什麽韭菜炒雞蛋、韭菜雞蛋餃都隨便吃。不過去年的時候他還小,家裏人沒讓他靠近王老夫人的菜地,所以他都不知道是怎麽種出來的。
聽到他的疑問,王老夫人就答道:“這事說來也簡單,先把豬糞和灰擱地裏,然後再用稻草把地圈起來,再過些日子,韭就長出來了。”
原來是這樣,許淙恍然。
這就是最基礎的菜地保溫技術啊,離後世遍地的蔬菜大棚還有很遙遠的距離。不過他奶能自己想出來,已經非常厲害了。
於是許淙就給她出主意,“奶,多種些,淙哥兒想吃蘿菔、菘、還有蔥。”
蘿菔就是蘿卜,菘是白菜,蔥就是蔥了。
其他兩個都很適合冬天吃,至於蔥,雖然這時代的人都把蔥當菜吃,但許淙是把它當調味料的,覺得不放蔥花的麵條根本就沒有靈魂。
王老夫人遲疑,“這些,怕是活不成吧?”
最開始種出韭黃的時候,她不是沒想過多種幾樣的,但精心侍弄之後卻一個個的都沒長起來,所以後來她就放棄了。
“可以的,奶。”
許淙拉著她的衣擺,“就種韭、蘿菔、菘還有蔥,種得多多的,整個冬天都吃不完,還可以拿去賣。”
幹一天活就多領一天錢的粗使大嬸也過來勸,“老夫人,小少爺說得對,難得老夫人有這樣好的手藝,多種些你們家一整個冬天都不缺菜吃。而且到了下雪的時候,外頭一把鮮嫩的菜,要賣一百文呢。”
也不知是那句話打動了王老夫人,她點頭道:“那就多種些,你幫我再開一塊地,回頭我讓我兒媳婦給你結工錢。”
“哎!”粗使大嬸喜笑顏開。
縣令夫人大方,這樣鋤地的活不但包一餐飽飯,幹兩天得到的工錢還夠買一鬥米。她哪有不願意的,恨不得老夫人說要把整個後衙的地都鋤了呢。
粗使大嬸繼續幹活去了,王老夫人和許淙這對祖孫,則高興地看著被開出來的地越來越多,邊看還邊討論要怎麽種菜。
當然,許淙是不懂種菜的。
他頂多就種過水培蔥蒜,還是小學的時候老師布置的課外作業,種了好幾個月呢,結果某一天被他那個懶得下樓的老爸揪下來炒臘肉了。
水培的具體原理不記得了,就記得那天的炒臘肉還挺香。
所以現在就是王老夫人講,他聽。
“……想要在冬天種出菜來啊,就要暖和。”難得許淙對她的種菜法子感興趣,所以王老夫人說得很高興。
“要地裏暖和還不簡單啊,我就多蓋了兩層幹稻草。開始的時候,沒想著能成的,誰知過一陣子還真的長出來了!”
許淙豎起大拇指,“厲害!”
王老夫人爽朗大笑,“哈哈哈,我種出來之後啊,村裏的人都來向我討呢。不過那時候你爹剛去縣城讀書,咱們家正是缺銀子的時候,我就誰都沒告訴。”
“一晃眼啊,這麽多年過去了。”
王老夫人感慨,“族裏也不容易,好多人家一年隻吃一頓肉,所以這次走的時候啊,我就把法子告訴了族長,等以後咱們再回去,就家家都有冬韭吃了。”
許淙佩服,“奶厲害,比爹都要厲害。”
渣爹做了官,隻是提升了許氏一族的名望,但窮的還是窮。王老夫人這法子,才能讓大家一起富裕。
王老夫人哈哈笑。
她見粗使大嬸勤快不偷懶,而許淙站在太陽底下已經額頭冒汗了,於是就牽著他的手回到屋裏,還讓人上茶。
許淙咕咚咕咚喝完了一盞。
然後才挨在王老夫人跟前,和她說明來意,“奶,爹的生辰禮,做好了!”
“做好了啊?”
王老夫人同樣放下了喝完了的茶杯,好奇問道:“那乖孫你做了什麽樣的生辰禮送給你爹啊?我記得,你這都做了快一個月了吧?”
許淙點頭,“二十五天!”
然後他小聲道:“奶,上回孫兒畫的回信,好不好看?”
之前他畫的回信,渣爹不但自己拆開看了,還拿去給金氏以及王氏看,所以許淙現在才有此一問。雖然他的畫得到了兩人的一致誇獎,但依然沒有改變渣爹偷拆信件的事實,該記仇的,還是得記仇。
王老夫人樂嗬著點頭,“好看,比你爹過年時候畫的畫都好看。奶雖然不識字,但一看你畫的那個畫啊,就明白了!”
喜歡就好!
許淙仰著臉,衝他奶甜甜一笑,“奶,我這回,也給爹畫了畫。”
王老夫人驚訝,“又畫了啊,哎呦,淙哥兒真能幹,這麽快又畫好了。不過乖孫呐,你爹的生辰年年都有,你隨便畫畫就好了,可別累著自己。”
“不累不累。”
許淙高興回答,畫到渣爹掉到豬圈裏和兩頭豬大眼瞪小眼的時候,他不知道多開心,笑聲都能把房子震塌了。
咳咳,不過這個不是很重要。
他湊近了王氏的耳邊,悄悄地說:“奶,我這回,畫了爹小時候。就是之前你說過的那些,我都畫下來了。”
“我們一起送給爹!”
沒錯!
這才是他許小淙的目的!
王老夫人是素材的提供者,四舍五入就是論文的二作啊。
這樣重要的身份,必須一同署名!當然最重要的是,署了名之後,難道渣爹敢對親娘的‘大作’發表什麽意見?
他肯定不敢的!
王老夫人沒有許淙想得這麽多,她老人家一聽說乖孫把她說過的事情都畫下來了,頓時眉開眼笑,“哎呦,我也有份啊?”
“哈哈哈,還要在畫上加我的名啊,哈哈哈哈哈,真的啊,哈哈哈哈,哎呦不愧是我的乖孫就是孝順哈哈哈哈。”
許淙笑得甜甜的,“奶不說,孫兒畫不出來。”
他許小淙畫出來的畫,可都是有事實依據的,絕對沒有進行瞎編亂造。哪怕是二創,那也是基於事實基礎進行的合理推斷與延伸。
比如渣爹掉到豬圈這個情節,那是事實,後麵的和兩頭豬大眼瞪小眼,那是基於前麵的事實進行的合理推斷。
沒毛病。
非常合理!
覺得自己的畫一點問題都沒有的許淙和王老夫人商量好,然後就美滋滋地回房間,準備將整理好的畫紙裝訂起來。
世人裝訂書冊,有兩個辦法。
一個就是在紙上打孔,然後用麻繩透過這些孔洞,將其中的一邊捆綁起來,這樣後麵不管怎麽翻都不會散架。
至於另外一個,則是用漿糊粘。
許淙想了想,決定用前者。
因為打孔失敗了的話,頂多就是紙上多了個洞,不影響閱讀。但若是塗漿糊失敗了,那很可能會導致紙張都黏在一起,那就沒法看了。
青木聽到許淙的吩咐,出門把釘子和麻繩都找來了。
然後在許淙的指導下,先標注好打孔的位置,接著分批把三十張畫紙、兩張厚一些的封麵都打好細孔,用細麻繩捆了起來。
一本小小的漫畫,就做好了。
許淙成就感滿滿。
轉眼就到了許明成生日這一天,因為不是沐休的日子,所以他吃過早飯之後就去上班了,不過臨走前又提醒了許淙別忘記準備生日禮物。
許淙:……
嗬嗬,我先讓你開心半天!
於是他衝著許明成乖巧一笑,“爹,我都準備好了,等你回來就送。”
保證是一個讓你大吃一驚的禮物,從此改掉向小孩要禮物的臭毛病。
得到答複的許明成,滿臉笑意地出門了。
而許淙則快速啃完了手上的包子,然後滑下椅子,跟王氏以及金氏道別之後,帶著青木回房把藏好的漫畫找了出來。
不過為了保證送出去後不被惱羞成怒的渣爹打屁股,他又回來抱著王氏的手嘀嘀咕咕了一陣,說得王老夫人連連點頭。
萬事俱備,就等渣爹下班。
……
中午,渣爹翹班回來。
然後跟他們說下午沒有什麽事,他不去衙門了。
許淙嘀咕了兩句‘應該要推行遠程打卡製度’,然後就在金氏送了一件外袍之後,把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遞了過去。
“爹,這是我,還有奶奶一起送你的。”
許明成伸手接過,詫異地問王氏,“娘,您和淙哥兒一起送我生辰禮?”
王老夫人今天一整天都笑眯眯的,聽到許明成的話後也笑眯眯地回答:“是啊,淙哥兒說裏頭的故事,都是我給他講的。所以要給我一個,什麽,什麽二作來著,意思就是這本書啊,是我和淙哥兒一起寫的。”
“乖孫呐,是這意思吧?”
“對!”
許淙點頭,“這本畫冊,是我和奶一起想的,奶講故事,我畫畫,我們一起寫書。”他期待地看著許明成,“爹,你打開看看。”
王老夫人也道:“對對,明成啊,你趕緊看看。”
“淙哥兒說第一個得給你看,我都還沒瞧過呢,你看完了給我也看看。娘這一輩子大字不識幾個,沒想到老了居然還能寫書呢。”
“哈哈哈,等回頭啊,得告訴你爹去。”
金氏也有些好奇,“居然是娘和淙哥兒一起畫的嗎?老爺,你趕緊打開來看看吧,也不知淙哥兒和娘畫了些什麽。”
在兩人的催促下,許淙慢慢地把盒子打開了。
然後拿起來一本藍色封皮的書。
這個封皮是非常簡單的藍色,看樣子應該是在他書房拿的,然後上麵寫了幾個大字‘許家村二三事’,署名是‘許淙’、‘王氏’。
許明成的手在藍色封皮上滑過,慢慢翻閱。
===第39節===
王老夫人和金氏,都好奇地看著。
至於已經對內容倒背如流的許淙,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躲在了王老夫人身後,離許明成遠遠的,然後偷偷看他的表情。
隨著時間的推移,畫冊被一頁頁翻過,然後許淙就看到渣爹的臉上先是微笑、然後皺眉、中間還抬起頭意味不明地掃了他一眼。
許淙:危!
趕緊躲好!
王老夫人好奇地探頭,“這都畫了什麽啊?”
許明成把畫冊一合,平靜地遞給王老夫人,“沒什麽,就是畫了一些兒子小時候的事,淙哥兒畫得很好。”
許淙:!
渣爹臉色變黑了,得離他奶這個護身符再近一點。
“那我也瞧瞧。”
王老夫人沒有察覺到什麽,她攤開了畫冊然後發現上麵有字,於是招呼旁邊的兒媳婦,“慧娘啊,你也來看看,這上頭寫了些什麽呢?”
金氏附身細看,然後笑道:“娘,這是在講老爺小時候做了什麽事呢,這第一句話就是說許家村有一個小孩,非常孝順,天不亮就起來給爹娘幹活了。”
“您看,他還提著一個木桶。”
“對對對,”王老夫人笑嗬嗬,“淙哥兒他爹是打小就孝順,知道給家裏幹活。哎呦,畫得真像,他小時候就是這樣瘦瘦小小的模樣。”
“哎,都是窮鬧的,小的時候啊,家家戶戶都吃不飽飯。”
“還有這房子畫得也像,家裏以前的老房子就是這樣的,和村裏的其他人家沒有什麽區別。咱們之前住的那間大屋,還是後頭建的呢。”
王老夫人的手指向了下一張圖,問道:“下麵這個他踮著腳倒騰的,又在說什麽呢?”
“說是在煮豬草,”金氏的手指向旁邊,“娘您看,這灶台上還冒煙呢。”
“煮豬草?”王老夫人疑惑,轉頭看向許淙:“豬草不用煮啊,剁碎了扔豬欄裏就行,它們自個會吃。乖孫呐,你這個畫得不像。”
許淙也墊起腳尖看,解釋道:“奶,孫兒想著,人吃熟的長得高,豬吃熟的,沒準也長得更好,就煮了。”
王老夫人:“有道理,還是乖孫聰明。”
隻是一幅畫而已,王老夫人沒再糾結,又往後翻。
金氏自動地解釋起來,“娘您看,這幅圖裏就寫著,老爺煮完豬食之後,就提著桶去喂豬,一路上提得很辛苦,豬食還灑出來了。”
“對對對!”
王老夫人說畫得對,“他小時候啊就是這樣,愛幫家裏幹活,但人比桶高不了多少,我跟他爹看著啊,又欣慰,又心疼。”
“多好的豬食啊,全給灑咯。”
金氏險些沒忍住笑,她繼續往下看,“後頭這幅就是說,老爺提著桶來到養豬的地方,墊著腳,拿著比他的頭還要大的勺子……”說到這裏,她沒忍住問道:“淙哥兒,你這畫得不對,哪有那麽大的勺子?”
許淙又解釋,“娘,那是誇大了的,說明了爹的辛苦。”
事實上這麽畫不是為了辛苦,而是為了好玩。瘦瘦小小的許大林拿著一個比他的頭小不了多少的勺子,多有喜劇效果啊。
當然了,現在隻能說辛苦,不能說搞笑。
王老夫人笑眯眯的,“對對,喂豬辛苦著呢。”
然後她們兩個又往後翻,接著金氏略顯遲疑的聲音就在屋子裏響起,“這幅圖,這幅圖,淙哥兒你怎麽……”
“這畫得對!”
王老夫人拍著大腿樂道:“淙哥兒畫得對!”
“小時候有一回啊,淙哥兒他爹幫家裏喂豬,也不知怎麽的,就跟這畫裏似的,掉到豬圈裏了。好在家裏剛剛掃過豬圈,就跟這畫上畫的一樣幹幹淨淨的,我記得當時還是他爹去把他提出來的呢,一路提到河裏洗幹淨了才回來。”
“淙哥兒畫得真對!”
“就是這樣的!”
許淙雙手掛在王老夫人的手臂上,緊挨著她道:“淙哥兒聽奶說過,就畫下來了,娘,奶也說淙哥兒畫得對。”
他的創作,可是得到了當事人認可的!
金氏掃了偷笑的他一眼,又看了看低頭喝茶沒開口的許明成,於是也沒再說什麽了,繼續往後麵看。
然後就看到了……
老爺走路遇到狗,被追著跑了整條村。
被狗追完被大公雞追,還被啄了好幾下,最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王老夫人:哈哈哈,淙哥兒畫得好,你爹從那之後啊,就落下了一個怕狗的毛病。你一歲的時候不是提過想要養狗嘛,當時我就沒讓。
金氏:……
再往後……
上山割豬草,然後咕嚕咕嚕滾下來,摔得眼冒金星。
在這幅圖裏,淙哥兒還作怪地把老爺的眼睛畫成一圈一圈的。雖然看起來是更清楚明白了,但金氏是怎麽看怎麽覺得怪。
後來,老爺農忙幫家裏洗衣裳,結果衣服被水衝走了。
一路追一路哇哇大哭。
再往後,婆婆買了兩塊糖,兄妹倆一人一塊,小姑子吃著糖笑眯眯的,但老爺卻被酸得臉都皺成了十八個褶兒的包子。在這裏,淙哥兒怕是擔心別人看不懂,還在兩人旁邊寫了字,一個寫著甜,一個寫著酸。
金氏:……
後麵的她就沒細看了,擔心自己看著看著會像婆婆一樣哈哈哈地大聲笑出來。隻記得畫冊的最後一頁,是畫著老爺踮起腳尖趴在村塾窗戶上,然後被夫子一嚇,摔得四腳朝天。背後竹簍裏的豬草還都摔了好些出來,蓋了他一頭一臉。
看到這裏的時候,金氏都沒敢回頭看許明成的表情。
淙哥兒也太調皮了。
不過雖然金氏很貼心,但屋子裏的另外兩個人高興起來,卻不顧及那麽多了。
王氏最先朝許明成招手,高興地讓他過來一起看,還指著許淙畫像裏的某些景色說這是什麽什麽地方,當年這裏怎麽怎麽樣,現在這裏又怎麽怎麽樣。還有畫裏出現的這個人是誰誰誰,他現在如何了等等等等。
許明成好脾氣地一一回答,意外地沒冷著臉。
見狀,許淙的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
他就說嘛,自己可是有後台的人,才不怕渣爹呢。於是他從王氏的身後出來,祖孫三人一起挨著頭,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
不過金氏還是懸著心。
等到晚間,房裏隻有夫妻二人的時候,金氏就忍不住為許淙描補,“老爺,淙哥兒的那本畫冊,畫得實在不像樣,我已經說過他了。”
許明成下午看完畫冊之後,除了一開始有些異樣之外,其他時間的表情一直很淡定,就好像畫上麵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他不但沒有破防,偶爾還能接著王老夫人的話附和兩句。
現在聽到金氏的話,他就笑了。“無妨,畫得挺好。”
金氏沒忍住,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那樣的畫,老爺都不生氣?
她不由得想起了遠在京城的她爹,哪怕是家裏最受重視的兄長,若是敢把她爹畫到豬圈裏,怕也得挨一頓家法。
老爺居然不生氣?
許明成還真沒生氣,他頂多就是氣笑了而已。
於是生辰的第二天,他拿著從王老夫人那裏拿回來的畫冊,讓黃管家去找個書坊。
“這是淙哥兒畫的畫,雖說畫的隻是鄉間尋常日子,但也頗有趣味。你去找間書坊印上一二十冊,我好拿去散人。”
黃管家伸手接過,“是,老爺。”
出門之後他一翻看,沒忍住就在大太陽底下笑著看完了。
最後他小心地合上書冊,然後感歎:“這畫上的小兒並未說是誰,但看著和淙少爺年紀相仿,模樣也有幾分相似,怕不是畫的是淙少爺自己?沒想到淙少爺在廬州老家,也過過這樣的苦日子啊。”
“好在現在來到了老爺身邊,都好了。”
黃管家邊感歎著,邊帶著止不住的笑容出門了。然後沒過多久他又帶著一個人急衝衝地回來,把人請進去與許明成商議了許久。
又過了一些日子,天氣變得寒冷,某一日許明成拿著一疊銀票回來交給了金氏。
“這些銀票,你都收起來吧。”
金氏接過,然後略數了數,驚訝道:“老爺,這都及得上家裏一年的收成了,這銀子,是哪兒來的啊?”
她倒沒覺得是許明成收受賄賂,因為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就是覺得不年不節的,他突然拿出這麽大一筆錢來,委實讓人吃驚。畢竟以前許明成除了俸祿之外,也有往家裏帶過銀子,但也就三五兩,或者一二十兩。
但這疊銀票加起來,都有近百兩了!
許明成尋了個地方坐下,身心放鬆地笑道:“還不是淙哥兒。”
“上回我生辰的時候,他不是畫了套亂七八糟的畫冊嘛。我想著既然畫了,那不如物盡其用,多印幾冊拿去散人,也好替他揚一揚名。”
“結果那書坊的人見了,便上門來勸說。他跟我說想要多印些拿去外頭賣,說家裏有孩子的人家估計會很喜歡。”
“我看他們開的價錢公道,便同意了。”
“這是他們送來的潤筆,”許明成看著那小疊銀票,又補了一句,“後期賣得多了,還會往家裏送,你都替淙哥兒收起來吧。”
淙哥兒上回的畫冊,那不是……
金氏想到畫冊裏小時候的老爺要麽是摔倒在豬圈裏一臉茫然,要麽就是被狗追,被雞攆得哇哇大哭,心情十分複雜。
她走過去坐到許明成旁邊,沒忍住問道:“老爺,淙哥兒畫的那本畫冊,自家人看看也就罷了,哪能拿出去散人呢?您也仔細瞧過了那畫上內容的,當時還不太高興呢。”
“怎麽這會兒,居然……”
金氏一想到將來有一天一家人回京,姐妹們問起老爺小時候是不是真的曾經摔倒在豬圈裏,就覺得一陣窒息。
許明成端起丫鬟剛剛呈上的茶杯,悠哉地吹著浮沫。看到金氏真的著急了,他才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這個你不用擔心。”
他把喝完的茶盞放在一邊,笑著解釋,“畫是淙哥兒畫的,又沒寫我許明成的名兒,加之畫上的人也就豆丁大,還和淙哥兒有幾分相似,而他又在老家待過一段時間……”
“你覺得其他人看到了,會認為畫的是誰?”
金氏呆住了,站起來失聲道:“老爺!你,你你……”
她想說‘你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兒來’,但又想到淙哥兒把老爺畫成那樣,最後還摔了個四腳朝天,形象全無,這句質問就說不出口了。
這父子倆,真的是……
===第40節===
最後她重重地坐了回去,著急地甩著帕子。
許明成見她急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便安慰道:“不用擔心,古往今來但凡有名氣的才子,有幾個是循規蹈矩,沒有韻事的?”
“幫家裏喂豬怎麽了,那是孝順!”
“而且我們也沒說那就是他,別人問起,就說是淙哥兒在老家的時候,時常和族裏的孩子一起玩,日有所見,夜有所想,便畫了出來也就是了。”
“旁人能說些什麽?”
許明成道:“他今年才不過三歲,往後誰若敢冷言冷語,你就問問她兒子三歲的時候在做什麽,可有淙哥兒一半的聰慧。”
“聰慧不及,那可有他孝順?”
金氏臉色稍緩。
許明成又補充,“你還可以問問她們,淙哥兒才三歲,看到父親思念家鄉,因此特地畫了一本家鄉生活的畫冊給在外做官的父親賀壽。
“他們的兒子三歲的時候,又在做什麽?”
金氏還是不太高興,擔憂道:“可是老爺,淙哥兒還小,你說要替他揚名,那也得揚好的名啊。這,這,這摔到豬圈裏,還被狗追,被雞攆,這像話嘛這?”
“要不還是不印了吧?”
這話許明成就不讚同了,他道:“你別擔心,再不濟,不還有我這個做爹的嗎?到時候直說畫上的是我就是了。”
“母所述,子成文,又是一樁韻事。”
“旁人聽了也隻有羨慕的。”
許明成的語氣帶著幾分傲然,“朝中上下都知我許明成乃寒門出身,腳上還帶著泥。但我坦坦蕩蕩、從不避諱。隻要上為陛下認真辦差,下為百姓敢為請命。”
“其他又有何懼?”
他冷笑:“知我者必會識趣,不知我者又何必理會?往後你若是遇上那不知趣的,不與她往來就是了。”
“難道我還護不住你們?”
聽到他這話,金氏徹底放鬆下來。
的確,隻要跟人家說淙哥兒畫畫的時候不過三歲,那便什麽問題都沒有了。畢竟別人家三歲的孩子,字都不識幾個呢。至於以後旁人問起,金氏已經打定主意,就說畫上就是老爺小時候了,當然內容是誇張了些。
至於淙哥兒把他爹畫到豬圈……
畫到豬圈裏怎麽了?
他爹都引以為傲,旁人又能說什麽?
就像老爺剛才說的,既然不懂得避諱主人家,有意嘲諷許家褲腿上的泥點子都沒洗幹淨的人,那正好不來往了。
他們許家也不是那等沒根基的。
想到這裏,金氏又想起了一個疑惑,忙問道:“老爺,你怎麽想到要讓淙哥兒揚名啊?”
“不是有句古話,叫做‘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嘛,你就不擔心淙哥兒因著這事,反而像我們之前擔心的那樣,喜歡上了畫畫,不愛考科舉了呢?”
“揚名肯定是要做的。”
許明成歎了口氣,“你可知道,當年我鄉試的主考官來到廬州,曾派人收集各縣秀才的文章?最後那些名聲大的,隻要不出紕漏,上榜的名次也高。”
“後來我去了翰林院才知道,這樣的行徑,已經成為了不成文的定律。主考官到地方之後,往往會先看看本地讀書人的文章,好做到心中有數。”
“也免得把一些文章平平,但名氣大的落了,惹出不必要的是非來。”
說到這裏的時候,許明成的表情難掩驕傲,“原本我還打算,若淙哥兒讀書好的話,讓他十二歲便開始下場,贏個‘神童’之名,如此一來到鄉試時,名次也能高些。鄉試若能夠名列前茅,那過些年秋闈,便也容易許多。”
“沒想到我還沒開始謀算,他竟然自己折騰出來了。”
“這本畫冊雖稚嫩,但已見神童之資。”
金氏聽得激動,“老爺,那你的意思是說,淙哥兒的名氣越大,將來科舉的時候便能更順利?那些個主考官們,對他的印象也就越好?”
許明成微笑,“差不離。”
“旁人這般做,還要擔心在文章上,會不會被畫道壓過風頭,以至於後繼無力。但我這兩個月看,淙哥兒於讀書一道上,比畫道還要更強兩分。”
言下之意就是說許淙不會畫重書輕,被人歎一聲可惜了。
既然如此,那趁他年紀還小,早些把名聲傳開,對他將來的科舉之路也更有好處。古往今來那些‘孝子’、‘賢孫’、‘神童’等等,難道他們的家人就沒有替他謀算?
可太多了!
許明成來到勉縣的第一年,就見過好幾個特地帶到他麵前的所謂‘神童’,有的不過是隻會背一兩首詩而已,遠不及淙哥兒。
金氏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孩子將來的科舉之路能順利幾分,她哪有不高興的,於是激動問道:“老爺,那我們以後要怎麽做才好?”
“要不讓淙哥兒多畫兩冊?”
金氏思索著,“我看他喜歡得緊。”
許明成卻搖頭,“不可,他的心還是得在讀書上。”
“我已經吩咐了那書坊掌櫃,讓他把畫冊往外賣,勉縣那是絕對不許賣的。如此,淙哥兒近幾年也就不會知道了。你也記得別說漏了嘴,這件事等他長大一些再說,免得他年紀小便得知此事,移了性情。”
他輕咳了兩聲,叮囑道:“而且以後也要看著他些,這種畫冊,一年畫上一本也就夠了。正好如今天冷,衙門裏的事情不多,從明日起我便給他加功課。”
“等他忙起來,自然就把這事忘了。”
金氏:……
感情老爺都想好了。
既然如此,那她也不再說什麽了,於是便答應下來。不過私底下她也在嘀咕著,心想老爺這做派,被淙哥兒畫到豬圈裏,還真不冤。
原本夫妻倆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過了幾日,許明成又拿回來一張銀票。
“這是孫教瑜給的,他看到了淙哥兒的畫冊,便想起家裏也有一間書坊,於是跟我說也想寄一本回去刻印,刻印好之後就直接在那邊售賣,我答應了。”
“這錢是定金,你也收起來吧。”
金氏低頭一看,見是一張二十兩的,雖然比前頭那張低,但也不少了,於是打趣道:“老爺,隻這一本畫冊的潤筆便有如此之多,若往後淙哥兒一年畫上兩冊,那你的俸祿可就拍馬都及不上他了。”
許明成笑了起來,“如此豈不更好?旁人知道了,誰不羨慕?”
“對了,月底黃管家會先拿十本畫冊回來。你留下幾本,剩下的收拾年禮的時候,往嶽父嶽母、你的幾位姐妹,以及我們在京城交好的幾家府裏各送一些。”
“唔,就按照之前的說法,說淙哥兒見我這個做父親的思念家鄉,於是就畫出來給我賀壽的吧。”
“從這裏去京城也就二十日功夫,正好趕上過年。”
“另外還有雲兄那頭也莫忘了,雲兄畫藝高超,而淙哥兒也跟著他學過一月,算起來還是他的半個弟子呢。”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雲兄那邊你多送一份,他的長子尚在老家族學,把他的那一份也捎上,”
他暗示著提到,“雲氏學堂不錯。”
金氏也和他想到一塊去了,“我明白了,老爺你放心吧,這事我會料理好的。”
“說起雲知府,淙哥兒近日老往廚房跑,還霍霍了我的許多好顏料。聽他的意思,說畫了滴酥鮑螺還不夠,要給蕙姐兒以及瑩姐兒畫鐵鍋燉大鵝呢。”
許明成啞然。
他聽說過畫雞畫鴨畫鳥畫鵝的,但還真沒聽說有人畫‘鐵鍋燉大鵝’。自己這個兒子,還真是與眾不同。
就是不知道擅長畫山水、畫鳥獸,在人才濟濟的翰林院也有一席之地的雲兄,收到一副‘鐵鍋燉大鵝’的圖之後,會是什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