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140章


  考過會試的人,被稱為‘貢生’。


  許淙走到宮門前的時候,大部分的貢生都已經來了。


  在場的貢生們今天過後最少也會是一個‘同進士’,可謂是人人有官做,所以現場的氣氛還挺融洽的。他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或是討論文章,或是議論起其他事情。


  許淙過來的時候,發現有部分人議論的正是趙勝。


  要說最近經常被京城人議論的,除了他們這些新出爐的貢生外就數趙家了,甚至因為趙家的事情發生在會試之後,而且內容也更勁爆、更接地氣,所以說的人反而更多些,無論是官員還是普通百姓,人人都能談上兩句。


  當然都是一些唾棄的話。


  許淙就看到一個平日裏跟趙勝走得比較近的貢生在痛心疾首。


  “沒想到那趙勝居然是這樣的人!”


  “平日裏我見他文章和詩都做得好,處事闊達不斤斤計較,對同鄉們多次出手幫助,對爹娘也很孝順恭敬,還以為遇到了一個君子,值得結交。”


  “可誰曾想他出手闊綽,那是因為用的都是別人家的銀子。而且身為庶子,居然不敬嫡母,反而去敬一個清倌人出生的卑賤女子,實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就是就是,”另一人也接口道:“在江陵府的時候,我還曾去趙家拜訪,當時覺得那趙承業學識淵博,令人敬佩。”


  “沒想到他背地裏卻是一肚子的男娼女盜,枉為讀書人!”


  “有此下場,真是老天開眼!”


  ……


  許淙安靜聽著,有人問他就答上一兩句,不過都是一些‘是啊,真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之類的場麵話。


  不是他不願意說更多,而是許明成和老師雲光霽都提醒過他,在官場上最忌諱的就是‘交淺言深’。因為你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就會把你的話添油加醋地傳揚出去,所以一些要緊的事不能說太多,最好說都不要說,免得惹出禍事來。


  趙家的事現在不算要緊,但許淙也不想讓人知道自家參與進去了,免得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所以能不說就不說。


  就這樣,等待了一會兒後,進場的時間終於到了。


  經曆了點名、叩拜三呼萬歲、發卷後,許淙來到了屬於自己的書案,正是左數第一位。在他的身後,則是會試第三名,一位三十餘歲的貢生沈木桐。


  至於對麵的那一排,原本坐第一的應該是會試第二名趙勝,但他被趙承業連累,不但不能參加殿試,還被逐出了京城。


  所以現在便是會試的第四名,比許淙大一歲的張元蒲頂上。從許淙這邊望過去,能發現他有些緊張。


  其實許淙也有些緊張,畢竟這一次考試可是在當今陛下的眼皮子底下進行的啊,根據之前許明成和老師雲光霽,以及大師兄雲麒的科普,殿試的時候這位宏景帝還喜歡從龍椅上走下來,一個個地看過去以示自己的重視。


  大老板站在旁邊看著你寫,沒辦法不緊張。


  好在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許淙都是考慣了的,所以等真正開始寫字的時候,他便沉入到了自己的氛圍之中,全神貫注起來。


  第一題:戊不學孫吳,丁詰之,曰顧方略如何爾。


  許淙略想了想,提筆作答。


  ……


  在許淙認真答題的時候,京城內外的人也都關注著這一場殿試。


  許明成自不必說,他目送許淙等人進入宮門之後,就回家等候了,但一整個上午都心不在焉。即使手裏拿著書,也看不進去。


  雲家亦是如此。


  今日不是沐休,也不是大朝會的日子,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上班日,但雲光霽因為心裏有事,所以幹脆向衙門告了假,回家來了。


  雲夫人服侍他換下官袍,然後柔聲問道:“老爺,你今日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雲光霽道:“淙哥兒他們正在考殿試,左右我在衙門裏也坐不住,於是幹脆回來了。”


  許淙要參加殿試的事雲夫人自然是知道的,她前兩日還讓人去大相國寺求了金榜題名符,然後讓人送過去了呢。


  如今見雲光霽煩惱,她便勸道:“老爺,淙哥兒這孩子是你和許大人手把手教出來的,前些日子又高中了會元,這次殿試定能夠順利渡過,沒準還能考個狀元回來呢,你就別擔心了。”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雲光霽對弟子是不擔心的,他道:“我擔心的是女兒的婚事。”


  “婚事?”


  雲夫人愣了一下,隨即有些緊張地問:“婚事不是已經說好了嗎?等淙哥兒考完殿試,我們兩家就正式定下,難道許家反悔了?”


  雲光霽搖頭,“不是,許家沒有反悔,我說的是蕙姐兒。”


  他這話一出,雲夫人就更不明白了,“蕙姐兒,蕙姐兒怎麽了?”


  “之前許家來商量婚事的時候,不是已經說好了嗎?我們瑩姐兒的婚事雖然定下,但先不往外頭說,等蕙姐兒的也定下之後再說,這許夫人也是同意了的啊。”


  “老爺,你說得我都不明白了。”


  “我說的正是蕙姐兒的婚事,”雲光霽耐心解釋,“我們的蕙姐兒,及笄之後雖然有很多人家來問,但我們都沒看上,如今也得趕緊定下來了。”


  雲光霽這麽一說,雲夫人就懂了,但她也很是犯愁。


  “是有那麽幾戶人家求娶蕙姐兒,但都有這樣那樣的不是,我這心裏頭啊實在沒有主意。對了老爺,你之前不是說在國子監看一看有沒有合適的嗎?”


  這回就輪到雲光霽犯愁了,“國子監裏麵的那些監生,還比不上淙哥兒呢,有那麽一兩個是不錯,但要麽就已娶妻,要麽早已定親。”


  雲夫人想了想,提議,“要不再等等?我們蕙姐兒如今不過十六,即便是再過一年也就才十七,也是等得的。”


  雲光霽斷然搖頭,“等不得了,你可還記得兩年前,我們初初進京的時候,你跟兩個女兒去大相國寺上香,結果回來的時候遇上了皇後和太子?”


  “當年你還問我,說皇後娘娘讚了蕙姐兒幾句,不知是不是對蕙姐兒有意。我說不是,因為太子殿下跟蕙姐兒的年歲差得有些遠。”


  雲夫人也想起來了,“對,是有這麽一回事。”


  ===第157節===

  “老爺你當時說太子妃不可能選我們才十四歲的蕙姐兒,倒是側妃有幾分可能。後來果然也是如此,太子妃選的是胡首輔的孫女。”


  “胡家姑娘……”


  說到這裏,雲夫人深深皺眉。


  雲光霽苦笑,“你也想起來了吧?”


  “太子大婚是一件大事,單單籌備便要一兩年的時間,一年多前定下了胡家姑娘之後宗正寺那邊就開始準備了,原本太子殿下是今年春天成親的。但胡家姑娘卻在八個月前生了一場急病,不幸去世了。”


  “未過門而病逝,是為不祥,當時朝臣們有彈劾胡家照顧不周的,也有彈劾太子克妻的,東宮和胡首輔都很被動,胡首輔更是被逼得上了致仕的折子。”


  “後來是太子殿下主動說新的太子妃人選延後一年再定,並請旨將胡家姑娘以良娣的位份入葬。讓她以後有香火供奉,不至於成為孤魂野鬼,所以當時滿朝文武都誇讚太子有情有義,胡家更是感恩戴德。”


  “可再過不久,就要滿一年了啊。”


  雲光霽道出了自己今天告假的緣由,“今日我在衙門的時候,聽人說裕王殿下準備給裕王世子選妃,或許過不了多久裕王便能抱孫了。”


  “提到裕王,便有人提起了太子,然後便說起太子殿下如今卻未成親,東宮不知要何時才能有皇孫出生。”


  “聽到這話,我這心裏便有一股不安。”


  雲光霽直截了當地說道:“第一位太子妃選的是內閣首輔,胡家的孫女,如今再選第二位太子妃,總不能相差太多。”


  “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雲夫人忙點頭,“是這個理,那老爺,我們現在要怎麽辦才好?”


  “所以趕緊給蕙姐兒定下親事吧,”雲光霽道:“母儀天下雖好,但我們家這樣的身份,靠的是麒兒他們這些族中出息的子弟,無需女兒來添光彩。”


  “祖父也是這個意思。”


  雲夫人也開始著急了,“可我們沒有合適的人選啊。”


  雲光霽想了想,“我倒是想到了一個,就是今年的會試第四,張元蒲。他也就比淙哥兒大一歲,今年十八。不過他好像是寒門出身,跟許明成差不多,你若是同意,我就差人打聽打聽。”


  雲夫人猶豫了。


  ……


  太陽西斜,保和殿內的許淙已經寫到了最後一題:朕欲使國富也,何如?

  這題有點難啊,一個國家想要富裕起來,涉及到的東西是方方麵麵的,絕不是一言兩語便能夠說清。


  許淙一邊磨墨一邊仔細想了一刻鍾,然後提筆寫道:‘民富,則國富也。’


  如何才能使國家富裕,這個問題問一千個人,就會有一千個答案,許淙自己的答案則是百姓富裕了,那麽國家便能夠富裕。


  開篇寫出了自己的觀點後,他開始逐一論述。


  如何使百姓富裕呢,強大的軍事力量是一個,輕徭薄役是一個,吏治清明也是一個,但許淙覺得最重要的是要把經濟搞起來。


  曆史證明了,隻要經濟發展起來,那麽很多的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相反,如果一個國家很貧窮,那麽問題便會不斷的出現。


  所以許淙這篇策論的核心要點,就是要發展經濟。


  至於如何發展,他結合了自己之前的讀書,遊曆以及在勉縣、恭州、青州等地的見聞,以及從許明成、雲光霽等人處聽說的經驗,給出了幾個意見。


  首先朝廷的政策,也就是‘重農’是不能改的,因為‘地乃民之本也,失地則失民。’


  那些沒有地的百姓們,要麽餓死了,要麽就是賣身為奴,而作為奴仆他們是不交稅也不服勞役的,所以對於朝廷而言,這些人就約等於無。


  所以為了保持社會的穩定,得鼓勵百姓們留在田地之中。


  百姓們有地,民心就穩。


  說完了這一點後,許淙繼續往下寫。


  他下麵的這一段就全是誇誇誇了,說本朝建立時,取消了前朝的各種苛捐雜稅,此乃百姓之福。然後又說陛下登基以來,輕徭、薄賦、廣納諫,幾十年下來,已使‘民安也,民增也’,陛下乃明君也。


  所以如此英明的陛下您,隻需要再對商貿鬆一鬆,使農稅與商稅並行,而非如今的重農抑商,則‘民富,國富矣’。


  為了讓自己的這篇策論更有說服力,他還舉了一個之前在青州府衙實習的時候見過的一個例子,說一次買賣繳納的商稅,等同於十戶人家一年交的稅。


  而這還不是最高的。


  最高的當屬邊貿、海貿過程中交的稅。如海貿,據他遊曆那段時間的觀察,什麽東西隻要往船上一運,則‘利十倍、百倍也。’


  朝廷歲入一千萬緡,市舶司即占一成五,足可見海貿之利。


  而英明的陛下您,也不用擔心放寬了商貿之後,會導致社會的不穩定。因為經過陛下您這幾十年的勵精圖治,如今海晏河清,民安也,民增也。


  增長的這部分百姓,因為沒有、或者隻有很少的田地,所以生活得不富裕。因此隻要朝廷放開商貿,讓農、商並行,那麽他們就會投入到商貿之中,產生更多的賦稅。而百姓們繳納的賦稅一多,則國富也。


  最後農業支撐商業,商業反哺農業,則會形成一個良好的循環。


  當然,這樣必然也會產生其他問題,比如土地兼並、貪腐等等,所以後麵許淙又用了一段來寫會產生什麽什麽問題,然後要怎麽解決。


  全部寫完之後,他總結並且點題。


  若想使‘國富’,則得先使‘民富’,民富而國富之,若使民貧而國富,則大禍矣。


  草稿寫完,他認真地讀了幾遍,然後又修改了一些詞句,並且檢查了避諱等等都沒有問題,才用練習了十餘年的館閣體,仔細地抄寫在卷子上。


  如此,殿試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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