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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殘荷留聽雨(二)

  第31章 殘荷留聽雨(二)

  曲不詢本來心情也很複雜, 然而站在邊上看見她眉眼殺氣盈然,趕緊把紙條從她手裏抽回來,“別別別, 為這生氣不值當。”


  沈如晚緊緊抿著唇, 神色冰冷。


  曲不詢拈著那紙條勸她, “這也不是針對你我,你看這字條上的稱呼, 分明是對華胥先生那幾個徒弟的, 咱們隻是適逢其會,湊巧撞上罷了。”


  話是這麽說的, 但沈如晚興衝衝進來,滿以為至少能尋到些和七夜白有關的蹤跡,卻隻看見這麽一張氣人的字條, 又怎麽能不被氣到?

  神州修仙界素來有結善緣的風俗, 修士若棄置舊洞府,有些日後不用或換新的東西便會留在舊洞府裏, 留給有緣人。不拘來者同為修士,又或者隻是一介凡人, 能遇上都是緣份。若無東西可留, 便不再設陣法,免得來者白忙活。


  就是因為神州有這樣約定俗成的習慣,沈如晚才以為能有所收獲,沒想到……


  這世上竟還有這樣愛作弄人的修士!

  曲不詢看她這樣,一喟,撈著那張紙條指著。


  “你看, 這個孟華胥雲遊四方, 他是怎麽能確定他的徒弟就能找到他的舊洞府的?”他好聲氣地湊在邊上分析, “鴉道長、小章姑娘的父親,再加上我遇到的那個異人,已經有三個了,都知道東儀島。他們是孟華胥零零散散收的徒弟,說不定還有更多我們不知道的人。”


  沈如晚還抿著唇,不做聲地望著他。


  “這意味著,孟華胥是故意告訴徒弟自己的舊洞府的,說不定還暗示這裏有寶貝,故意釣自己的徒弟來東儀島撿漏,然後耍上一番。”曲不詢攤手,“你看,鴉道長不就上鉤了?”


  沈如晚神色微動,可仍是微微抿唇。


  “所以?”她終於願意搭話,聲音還冰涼涼的。


  曲不詢看著她笑了。


  “你若是氣,就想想鴉道長,若他當真大費周章地撞開了陣法,進了這洞府之中,卻什麽也沒撈著,隻找著這張紙條。”他揮了揮那張紙條,笑了起來,“那可就有意思了。”


  沈如晚順著他的話一想,仿佛便能見到鴉道長舉著紙條臉色鐵青的模樣,不由也是一樂,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果然幸與不幸要靠比較。


  和費盡苦心的鴉道長一比,她和曲不詢遇上這紙條,竟也沒那麽讓人著惱了。


  曲不詢看她終於笑起來,搖搖頭,漫漫地望著她,唇角一點笑意。


  沈如晚笑一下便止,抬眸望見他眼底笑影。


  不知怎麽的,她竟莫名有那麽一點不自在,偏開目光,蹙著眉,目光泛泛地掃過空蕩四壁。


  沈如晚脾氣不好,她自己當然是知道的。


  難說這是渾然天成,還是世事磋磨使然,總之自她記事起,便有些不為人知的牛心左性,隻是從前還在蓬山時,知道沒人會容她讓她,便全都好好藏了起來,做個旁人眼中玲瓏心思會做人的好姑娘。


  再後來,沈氏事發,她性情大改,再無顧忌。


  直至退隱小樓,壞脾氣全都養了出來,總歸沒人受害,折騰她自己罷了。


  沒人有義務忍讓她的壞脾氣,也沒人有資格讓她管束自己的脾氣。


  忽而有人順著她脾氣來,竟倒讓她古怪得很。


  曲不詢見她笑著笑著忽而又不笑了,不由又是不解,“怎麽?”


  沈如晚本是不愛歎氣的。


  可她抬眸看他,莫名竟輕輕歎了口氣。


  出奇的很,明明是歎,卻沒什麽苦。


  曲不詢更覺詫異。


  沈如晚搖搖頭,目光一轉,落在方才那裝著紙條的方匣上,忽而伸手拿了起來,往底下一掀,又找出張字條。


  “夢弟性好促狹,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琢磨可見真洞府。”


  “蠖江人鄔夢筆留字。”


  這張字條上的字跡同孟華胥留下的筆跡全然不同,顯然是另一個人寫下的,而且定然是熟識孟華胥的人,在看到上一張紙條後,給後來者留下的提示。


  照這個叫鄔夢筆的人所說,眼前洞府不過是孟華胥留下戲耍後來者的假洞府,還有一個真洞府。而真正的洞府也在東儀島,隻是還要再尋。


  “蠖江是鄔仙湖源流之處,離這裏也不太遠。”沈如晚沉吟,“這個鄔夢筆多半就是姚凜遇到的那個修士了,傀儡也是鄔夢筆留下的。”


  之前他們猜測是孟華胥回了東儀島道破姚凜的身世,卻是猜錯了。


  曲不詢皺起眉頭。


  “鄔夢筆這名字我仿佛在哪聽過。”他凝眉想了半晌,可那記憶太過遙遠,仿佛還是在蓬山時聽見的,實在想不起來,慢慢搖著頭,“隻是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麽人。”


  沈如晚攥著那字條看了一會兒。


  “鄔夢筆,鄔,會不會和鄔仙湖有什麽關係?”她突然說。


  曲不詢一怔。


  不怪他想不到,常人實在很難把玄乎其玄的傳說同真實存在的人聯係在一起,可若是聯係起來了,又覺得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說,“孟華胥和這個鄔夢筆交情匪淺,故而來鄔仙湖附近尋了洞府培育七夜白,而孟華胥的徒弟都對龍宮傳說深信不疑,自然是聽孟華胥這個師父說的——難道這鄔仙湖裏真的有龍不成?”


  話到尾音,難免透著十二分的驚異。


  鄔仙湖說大不大,不過千頃,他和沈如晚兩人一起搜尋過,若真有龍,怎麽也該找到了。


  沈如晚也擰著眉頭不解。


  實在捉摸不透,拈著那字條走出洞府,抬頭一望,頭頂飛虹還未散去。


  她忽而心念一動。


  “他們說東儀島可通龍宮,”她若有所思,“龍宮會不會不在水中?雨霽虹飛,龍宮始現,這飛虹是否才是真正的通道?”


  沈如晚一向是想到便要驗證的脾氣。


  她輕輕抬步,化作流光,轉眼便登上那橫跨東儀島的飛虹,淡淡白光閃動,她竟真的進入到一方秘境之中。


  東儀島雲端,竟還藏著個她沒發覺的秘境!


  沈如晚不無驚愕地四下望去。


  說是秘境,其實小得可憐,更像是個小菜園子,半畝荒田,架著個簡陋的茅屋,田裏盡是荒草,已無人跡。


  “這就是龍宮?”曲不詢在她身後挑眉。


  未免寒磣了點吧?

  既沒有龍,也半點都不氣派,辜負了這個名字。


  沈如晚抬手一指。


  曲不詢順著她指向一望,啞然。


  那破茅屋上還掛著個木牌子,歪歪扭扭地寫著“龍宮”兩個大字,渾身上下都透露著草率。


  田裏隻剩荒草,屋裏倒是有本半新不舊的冊子。


  “這是孟華胥的筆記。”曲不詢一翻開,眉眼便沉凝起來,緊緊盯著紙頁。


  沈如晚倒也沒和他搶。


  她抱著胳膊,幽幽地站在邊上,凝眸看他。


  沒一會兒,曲不詢果然抬頭,神情訕訕。


  ===第35節===

  “這筆記裏,多是孟華胥培育七夜白過程中的記錄。”他摸了摸鼻子,把筆記遞給她,幹咳一聲,“你最擅木行道法,還得請教你。”


  沈如晚似笑非笑。


  “劍修。”她輕輕笑了一聲。


  曲不詢假裝聽不懂她這一聲輕笑裏的輕嘲。


  沈如晚接過來翻看了一會兒。


  這冊子不過是孟華胥諸多筆記中的一本,記得七零八亂,多半是錯了又試、試了又錯,洋洋灑灑,到筆記最後也沒成功。


  “也不能說是毫無收獲。”沈如晚從秘境裏出來,攥著那本筆記看了又看,“照著筆記,我也能試試看七夜白是怎麽培育出來的。”


  曲不詢微感訝異,“你不是說這上麵都是孟華胥的試錯記錄嗎?”


  沈如晚搞不懂他怎麽會在法修的事上這麽笨。


  “他試出來的錯我避開,然後補全筆記上沒有的那部分,不就行了?”


  曲不詢一聽就笑了。


  “是我小看你的本事了。”他朗朗地一笑,“對不住。”


  沈如晚偏頭望他一眼。


  曲不詢被她望得心裏一顫。


  “怎麽了?”他挑眉。


  沈如晚慢了半拍,搖了搖頭。


  方才曲不詢朝她月淡風清地一笑,神態竟像極了長孫寒,同昔日在蓬山她裝作不經意般餘光瞥見的無數個剪影重疊在一起。


  難道舊友打交道多了,連神態也會相似嗎?


  “我要回臨鄔城了。”她垂眸,收回目光,頓了一下,竟又加了半句,“你打算怎麽辦?”


  曲不詢閑散地靠在門廊上。


  “我還要在東儀島待上一段日子,再看看這個秘境。”他說,偏頭看她,“若偶爾去臨鄔城,你應該不會連口酒都不給的吧?”


  沈如晚也看他。


  “酒沒有。”她說,“茶可以。”


  曲不詢勾起唇角。


  “行吧,有茶也行。”他閑閑地看她。


  昏光斜照,他眉眼沉凝,眼底卻星星點點盡是笑意。


  沈如晚偏開目光,不再看他。


  窗外槐花正香,寒春去盡,暖夏始新。


  她漫漫地看著風吹落一地槐花,茫茫地想,有些人白首如新,有些人傾蓋如故,緣份實難琢磨。


  如果能早點認識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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