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懷舊

  經過昨夜的壽宴，鳳鸞宮仍然沉浸在歡愉的氛圍中。為了迎接今夜的二次宴請，長憐午時用了點羹湯便感覺乏了，於是就由紛兒伺候著睡下。繽兒在整點的台階上指揮眾人打點今夜的第二次晚宴，從茶水到香爐，沒有一處疏忽。上膳司的嬤嬤沿著鳳鸞宮側門的回廊走過來，低著頭很順從的樣子，道：“繽兒姑娘，這是今夜的菜品清單，請您轉呈娘娘看看吧。”繽兒接過清單，徐徐道，“菜品都是皇上喜歡的就好。不過今夜還要有一道大菜。”“請姑娘明示！”“這個不需要你們上膳間準備，隻需要給我準備一隻魚盤就好。”“魚盤禦膳房裏有的是，隻是，姑娘要的尺寸幾何？”“不打不小，能放得下一把折扇就好。”前文書說，茯陵一夜在湯泉小築睡下，次日醒來也已經是快到晌午。胡安中並幾個隨行的小太監伺候茯陵起身梳洗，千尋也由湯泉小築的嬤嬤陪伴著梳妝。茯陵匆匆把頭發攢起，就搬過一張繡墩，坐到千尋身邊看她梳頭。曾幾何時，這樣的場景是如此熟悉。小時候，為了不耽誤學業，茯陵常常是在燕三思府上住下，總角之年，他常常這樣看著侍女或者嬤嬤給千尋梳頭。千尋那時候是嬌嗔的大小姐，茯陵雖然貴為皇孫，卻隻是一個呆呆的男童。那時茯陵總是偷偷覷她，看她的胭脂怎麽這麽紅，頭麵怎麽這麽閃爍，而那張眉目清明的小臉，怎麽那麽好看。“你看什麽？”“沒什麽……”還沒有束發的茯陵個子小小，還夠不到燕三思的博古架，他看到千尋，就臉紅，眼神也躲躲閃閃。“沒什麽你看什麽？”千尋總是嗔怪這個皇太孫的鬼鬼祟祟，卻不知道那隻是小男孩看到好看的小女孩才有的乖張。十歲的茯陵偷過千尋閨房裏的各種小玩意兒，梳子，玉簪，手鐲或者是她畫眉的黛色……千尋從一開始的生氣變得變成羞澀，直到幾年後身體裏湧動了一股潮水，而再看淘氣的茯陵，不知道從那裏偷來了養分，瞬間變成一個皮膚白皙，劍眉明眸的翩翩少年。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小人兒，都懂得了以身相許的意思，但又不知道滿心滿眼的熱切，究竟該寄托給誰。那時候時光總是如燕府後花園那一樹一樹的梨花一樣潔白，陽光灑在指縫裏，一切都那麽光華明亮。盡管他早已經從許多婢女和小妾浣星那裏嚐到過女人的滋味，但這些都不能和千尋在他的成長中相提並論。直到茯陵以皇長孫的身份成為先帝的製定繼承人，回到長樂宮，千尋再也見不到他。這感情如斷線的風箏，在茫茫的雲朵間相失……茯陵看著千尋的垂鬟那麽秀美，從回憶中微微起了起身，心裏多少有了一點安慰：還好，經過了這麽多，千尋居然如一個奇跡一般，又來到他的身邊。在圈閱查抄燕府的奏章時，茯陵甚至沒有想過再和千尋見麵，更不必提做第一個褪下她衣衫的男人。想到此處，茯陵忍不住擺擺手，讓身邊的下人都走開，走到千尋背後，雙手輕輕撫摸她如綢緞一樣細膩的脖子。輕輕閉上眼睛，不敢露出半分不適，生怕驚擾了這喜怒無常手腕狠辣的天子，千尋心裏卻如一隻落了地的魚一樣，渴望著生路……“皇上，過了上午就要去鳳鸞宮了，您該讓胡公公問問前朝今日可有奏章，塞外可有印信，武直府大人此時仍在戰場，還沒有班師……”茯陵對千尋的反感全然未查，心裏更有一絲得意，這後宮中，任何女子都不會幫他惦念著那一堆又一堆煩人的朝政。“還是尋兒想得周全，以後我們的日子天長海闊，我幹脆還像皇爺爺那樣，把崇德殿的書案搬回湯泉小築，日日和尋兒廝守如何？”話雖如此，想到今夜還要繼續取悅武長憐，茯陵那男人的意興已經減弱了幾分，順勢將一雙手停住，從後麵緊緊摟住千尋，正如昨夜李熾摟抱她的姿勢。千尋在茯陵的緊抱中，回憶著李熾的味道。這叔侄性情迥異，但身形卻有幾分相似，寬闊的背脊和有力的臂膀……被叔侄兩個這樣深切地抱過，千尋臉上不自然地飄過一陣紅暈。茯陵以為她羞赧，便逗她：“臉紅什麽？如今你哪裏沒有被我看過？”也隻有此時，他才稍稍忘記自己孤家寡人的身份，去自稱一聲“我”。茯陵甚至想，如果早知道千尋也可以這樣溫順賢良，又何苦繞著一大圈子，燕三思一死就該把她偷偷弄進宮裏來。這時候胡安中在門外咳嗽。“什麽事？”茯陵隔著門問。“皇上，稍用一點午膳，咱們該去鳳鸞宮了。繽兒姑娘尋人問皇上是不是還在尋娘娘這裏。”“多事！讓禦膳房安排點點心，朕吃不下。尋主子昨夜受了涼，去弄點紅棗薑湯百合粥並雲片糕吧。”“是！”打發走了胡安中，茯陵四下裏看，對千尋討好著說：“我看你這裏也並沒有幾個使著得心應手的奴才，讓胡安中再給你幾個大丫頭使喚吧。”“有勞皇上費心。隻是湯泉小築陳設簡單，院落也不大，不需要那麽多奴才。若說下人之事，我隻有一個不情之請……”千尋不知此事該不該提……茯陵聽到千尋竟然有事求他，心裏洋溢了一絲歡愉，笑著說：“尋兒的忙，朕怎麽會不幫？但說無妨……”“是我的小婢女小草兒，因為我不懂後宮的清律，被皇後娘娘責罰了二十大板，現在又發配到上膳間去做使喚丫頭了。我想求皇上，把小草兒還給我。這丫頭生來命苦，又因為我而獲罪，我心裏實在不忍心。”剛剛還因為於童年的美好回憶臉上掛著甜美微笑的茯陵，聽到這個請求，臉上又出現了氤氳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