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當公子見到公子
原隨雲和花逐月回到太原無爭山莊時,已經是深秋時節,四目所及的山野紅色、金黃色、綠色交纏,色彩斑斕。更讓人心情舒暢的是一路之上只有兩三天是陰雨綿綿時,其他大多時候都是天高雲闊陽光燦爛,不說山莊中等著兒子兒媳歸來的原東園,就是原隨雲和花逐月自己,一入了山西境內后心情就更加好了。
原東園在得到花逐月懷孕的消息時,這個半生都自我約束到極致的老人在妻子過世后第一次失態了,不但激動地打翻了手邊的茶碗,更是激動得吩咐老方立刻找最有經驗的婆子和乳娘等等。老方本也激動不已,眼見老莊主都這樣子,倒是回了神,他忙笑道:「老莊主,消息上說少夫人也才有孕兩個月而已,現在找乳娘太早了些,不過婆子確實該尋兩個,最好是會調理孕婦膳食的婆子,少夫人在沙漠中據說和少莊主一起吃了不少苦,入了關后更是吐得厲害。」
「好,你快些吩咐下去吧。哎,老方,我真未想到我竟真能等到做祖父的一日。」原東園感嘆道,「若是夫人還在,定也和我一樣歡喜呢。這個好消息,我這就去告訴她……」
原東園往他所居的棲霞閣而去,從原隨雲的母親嫁進無爭山莊到過世,一直居住的地方,在她過世之後,原東園並未搬離到其他地方去,還在她從前的起居室中設了小小的靈堂,無論其他人怎麼勸都沒有用。從前他提起妻子時,總是格外的沉重,唯獨今天,帶著輕鬆喜悅之意,就是腳步和背影,都透著三分的歡快。
「無爭山莊很快就有小主人了,也不知是小公子還是小小姐。」老方轉個身想到再過幾個月就要出生的小娃娃,一張老臉也笑成了菊/花樣子。
花逐月被原隨雲抱下馬車時又羞愧又有些委屈,她記憶中這樣子虛弱無力之時還真沒有幾次,擔心原東園覺得她這個兒媳嬌氣,身體又不受控制地虛弱,雙眼裡頭更是不自知地聚集了不少的淚水。
原隨雲對著花逐月大多時候都是溫柔的,此時見她淚盈於睫,雖不知她怎麼了,可是想起她這些時日身體上的不適,更是心生憐惜,微微低過頭來:「逐月?是很不舒服嗎?還是我抱你回院子吧……」
眼見無爭山莊的緩緩打開了,花逐月哪裡肯讓他抱進去?況且她本不是矯情之人,難得一次嬌氣她都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淚水還未落下,含羞帶惱地瞪了原隨雲一眼。
「少莊主,少夫人,你們可算到了。老莊主讓在小花廳里擺了飯,不過老莊主也說少莊主和少夫人一路辛苦了,先去洗漱了在過去小花廳。」老方笑眯眯地道,看向花逐月的目光更是慈愛過了頭。
原隨雲卻是搖搖頭,對花逐月道:「我先去見父親,你呢回去洗漱歇息會兒,再過來拜見父親他老人家。」
花逐月也不想風塵僕僕的樣子去拜見公爹,便點了點頭,由老方親自領著走了,「因為時間有些倉促,我也不太清楚少夫人的喜好,所以少莊主的院子裡頭添的東西,多是老朽按著少夫人之前客院裡頭的擺設來的,要添什麼,少夫人儘管吩咐下人改。」
花逐月笑著應了,她知道老方管事在山莊幾十年裡了,名為下人,和原隨雲的親人長輩也差不了多少了,就說了些她自己的喜好,目光清亮,說話不疾不緩,讓老方在心裡贊了又贊:少莊主和老莊主一樣,挑妻子的眼光就是好啊!
另一邊原隨雲進了花廳,就見父親正端著茶盞出神,他的腳步就微頓,抿了抿嘴唇,正猶豫著是開口喚人,還是等他回神,原東園已經抬起頭來:「隨雲?」
「父親。」原隨雲掀了袍擺,沉默地跪下給原東園磕了一個頭又起身,「孩兒回來了。」
「你的眼睛無事了?」原東園的目光落在了原隨雲那雙和亡妻極為相似的雙眼上,有些顫抖地放下了茶碗,招手道:「你走近些,讓我看看你的雙眼。」
「是。」原隨雲輕輕地應了一聲,心中再次明了,也許從前父親不願意多見自己,是因為自己這雙眼睛特別像母親的?
原東園看著那雙眼角斜飛,有了從前沒有的神采,半晌才道:「好了便好,想來你母親若是知道了,定會高興的。你坐吧,這一年沒有消息無影無蹤,明明是去了東南,卻是在西北的大漠出現。說說,都發生了什麼事情。」
原隨雲想得很明白,這次回來,並不表示以後就不會突然消失去其他的江湖之中,自然不能瞞著原東園的。於是他將這一年中所經歷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說了出來。
原東園哪怕早就猜測花逐月的來歷會很神奇,卻沒有想到她完全是來自其他的世界裡頭,片刻后才回神道:「不管如何,她已經是你的妻子了,你要好生待她。對了,這裡回來了,就不會再消失吧?」
原隨雲搖了搖頭,道:「我有預感,這次在家中的時光應該不會太長,我和她大概又會再次消失,所以還需要父親您來遮掩此事。父親,還有一事,我和逐月在她父母處成了親,不過這邊的人都不知曉,我不想有人非議她,故而還想再辦一次婚宴,將我們成親之事告知親朋故舊。」
原東園笑道:「這是應該的,我兒如今武功大成,又將有孩兒了,這是無爭山莊的大喜之事。咱們雖然不好太過宣揚了,卻也該讓人知道一二的,免得江湖中人還以為咱們無爭山莊沒了呢。」
原東園暢快笑過後,想起原隨雲一聲風霜之色,便揮手道:「好了,你也回去洗漱下吧,晚上叫逐月一道過來,我們一家人一起好好吃一段飯。」
很快無爭山莊的消息在江湖中傳揚開來,他與石觀音一戰以及殺了無花之事,再次被人提及,不過更多年輕一輩卻是更關心八卦消息,什麼原隨雲娶了妻啦,妻子貌似不是什麼名門大派家的姑娘,什麼原隨雲帶著新婚妻子回家了,那位原少夫人已經懷了孩子啊等等。更有許多有心人在猜測原隨雲的雙眼到底好了沒有,有人說一個瞎子怎麼可能殺得了石觀音,又有人說不是沒有武功高深的瞎子,爭爭吵吵不休止。
而伴隨著傳言的是,沉寂多年的無爭山莊又出現在了江湖人的視線之中,原隨雲更是成為了年輕一輩中最為人矚目之人。從前人人提起就惋惜不已的原隨雲,儼然成了「別人家孩子」的真實對照,被許多門派長輩拿來教訓自己的孩子和弟子,「看看人家原隨雲,從前雙眼看不見了還能練成絕世武功,你看看你,還給我偷懶!」這樣的話不知出現在多少門派之中,生生給原隨雲拉了不少的仇恨值。
也有一些江湖俠女和名門世家的小姐們暗自後悔惋惜的:早知道原隨雲能有今天的名聲,當初就不嫌棄人家是個瞎子了,說不定今日自己才是無爭山莊的少夫人呢。
不管江湖風雲這麼變,規模不大的喜宴之後,無爭山莊還是如從前一般低調。原隨雲每日忙著山莊之事,一年時間不在,雙眼又好了,自然有許多的事情要做。另外他還得抽出時間來陪伴妻子,幸好花逐月是個很隨意的人,原東園是個慈愛的老人,時不時和她聊天說話並下棋,又有原隨雲的體貼,衣食起居俱山,僕從們都精心仔細至極,她的不適反應也沒有了,日子過得悠閑而自得,沒有半點感覺的三個月的時光倏忽而過。而此時她的肚子已經顯懷了,看起來比普通的孕婦六個月時還要大一些,請來的坐鎮山莊的婦科聖手把脈后,更是給了一個讓上上下下歡喜不已,只原隨雲一個人愁眉不展的消息,那就是花逐月的肚子里是雙胎。
「一次生兩個孩兒不好嗎?我娘不會武功,懷著我五哥和六哥時,還不是平平安安地生了下來?我的身體這麼好,肯定比我娘還要順利的。」花逐月見原隨雲得了消息后就常盯著她的肚子一臉冷沉的樣子,忙安慰他道。花家五哥和六哥時雙胞胎,可見花逐月這是遺傳到花家生雙胞胎的傳統了。
原隨雲苦笑道:「我如何能不擔心?我有種預感,我們再次去其他的江湖世界,就是這幾天了。你這個樣子,要是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說到這個,花逐月也不禁皺起了養得白嫩賽過嫩豆腐的臉蛋,半晌才道:「這兩日我們好好準備下,身上備好該帶的東西,明天就搬到蒼瀾院去,反正你這些天讓人修整那裡打著的名號,就是給我待產的地方嘛。再和父親說說,就算有人心裡疑惑,也不會多嘴說出什麼的。」
「只能如此了。」原隨雲摟著比從前圓潤了一圈的花逐月,一點兒也不敢用力。
次日,兩人才搬進了位於無爭山莊西邊最寂靜的蒼瀾院一個時辰不到,原隨雲正折了一枝梅花遞給站在廊下的花逐月,就在她的手指輕觸梅花的花瓣時,兩人猛然看向對方,原隨雲更是丟了梅花,才來得及摟住了她,兩人就消失不見了。
不過這次的穿越,卻出乎兩人意料外的安穩,眼前瞬間一閃,兩人就發現他們不是在蒼瀾院中,而是在一處隱秘的內室之中。
原隨雲從頭到腳檢查了花逐月,確定她是真的安好也沒有任何不適后,才打量起這處內室來,兩側都是巨大的青石砌成,牆壁上每隔一米遠就有黃銅樣的燭台伸出,燭光微微搖動著。
「這裡應該是一個人練功的密室。」原隨雲左右看了下,拉著花逐月推開了唯一的一扇石門,便聽了一陣夾雜著悲傷憤怒痛苦的號叫。原隨雲和花逐月循著聲音走到了石門之後的密室里,就看見暗室里中間一塊石台上的青年。
待看見那人的容貌之時,原隨雲少見的愣住了,花逐月更是驚呼出聲。只因原隨雲和那發出痛苦號叫的青年容貌竟有六七分的相似。
「隨雲,他這樣痛苦,應該是練功走火入魔了。」花逐月扯了下原隨雲的衣袖,不忍看和他相似的臉上露出痛苦扭曲之色來。
原隨雲在青年戒備的目光中走近,一掌拍向他的后心,強行運真氣將青年體內經脈之中四處亂竄的氣息給理順,青年眼中的戒備之色才消散了些許,「你們是什麼人?到底是怎麼進來的?這裡可是無垢山莊中除了我這個莊主外,沒有人知曉更沒有人進得來的暗室。」
「無垢山莊?隨雲,沒想到他的相貌和你有些相似,就是山莊的名字都只是一字之差呢。」花逐月頓時笑了起來,她看向青年微笑道,「我和我夫君從天而降喲,他是原隨雲,無爭山莊的少莊主,我是他的妻子花逐月。」她又低頭溫柔滴撫摸了下凸起的肚子,「我肚中是我們還沒有出世的兩個孩兒。」
青年強撐著在地毯上坐直,啞聲道:「我連城璧難道是三歲小孩兒樣好哄騙嗎?你們是不是逍遙侯派來的想殺我?」他看向原隨雲那張和他有六七分相似的臉,嘲諷一笑,「我如今走火入魔,連個十歲的孩子都擋不住,他又何必弄個和我相貌相似的人過來刺激我。果然是藏在老鼠洞里一輩子,還真將自己當做老鼠了,無論什麼時候,想的都是陰謀小道。」
原隨雲和花逐月對視一眼,原隨雲伸手就將武功丁點兒也使不出來的連城璧提了起來,隨意放在一邊的石板地上,扶著花逐月在石台上坐下了,他才開口道:「內子方才所言都是真的,相不相信隨你的意。不過,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真有點不高興。畢竟和我這麼相似,卻練功走火入魔了。方才聽你吼叫的聲音,激憤痛苦交雜,怎麼,是被人背叛了還是仇人如今春風得意了?」
連城璧頓時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樣,雙眼通紅。就在原隨雲和花逐月以為他可能再次怒吼之時,卻見他緩緩平靜了下來,「我才訂婚的妻子,喜歡了其他的男人,我的仇人更是神鬼莫測的逍遙侯,而我卻走火入魔武功全失……」
花逐月聽著,難得生出同情來,她低聲與原隨雲道:「隨雲,他長相酷似你卻這麼可憐,或者我們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幫他的呢。」
原隨雲卻不像花逐月這麼同情心泛濫,只看連城璧練功至走火入魔,就可見其人心性高傲了。而看他年紀也不是很大,最多二十齣頭罷了,卻執掌一庄,心機定然不淺。幫他倒是沒有什麼的,可逐月如今大著肚子,稍有不慎就是母子都有危險的。
原隨雲沉默了。
連城璧的腦中卻是浮現過之前的那一幕幕畫面,妻子沈璧君絕然地隨著蕭十一郎而去,逍遙侯的狠辣,江湖人的嘲笑……短短的一瞬又好似長長的一生,是夢非夢,連城璧不知是自己預見了未來,還是自己從那些慘事之後回到了現在,但他卻知道那些應該都是真的,不然他的心中不會那般憤怒那麼痛苦,也讓他控制不住真氣導致走火入魔。
該怎麼辦呢?連城璧的目光落在了突然出現的奇怪夫妻身上,最終落在了和自己容貌比較相似的原隨雲身上,他們說自己從天而降,來自無爭山莊?不管真假,也許可以這麼做?
他舔了舔嘴唇,開口道:「兩位真是從天而降的話,可否幫連某一個忙?原公子放心,我說得這件事對你和令夫人應該也不是壞事的。」
原隨雲挑眉看向連城璧,淡淡道:「你說來聽聽。」
「我想請原公子在連某武功盡失的這段時日里,裝作是連某。只憑著原公子方才幫我理順真氣救了我一命那一掌,就可知原公子的本事比連某強多了。再則是原夫人,她腹中的孩兒應該有五六個月了,原公子體貼夫人,自然也是捨不得原夫人四處奔波的。」
假裝另外一個人么?原隨雲生出了一絲興趣來,「你就不怕我藉機奪了你的無垢山莊?」
「我若一直不好,無垢山莊遲早會被人奪去,倒不如送給原公子。我若好了,自然也不懼原公子的。不過我相信,原公子不是那種人。」連城璧苦笑道。
「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