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朝中
第4章 朝中
這姑娘很是守規矩
“起身。”
信王殿下的聲音如同玉石墜落山澗,幽空的山穀之中發出回響。
江柔安壓抑住心中的異樣想法,雙手將茶奉到桌上。
隨從靜立在門邊,幾個青衣丫鬟魚貫而入,將幹淨的衣袍一一捧入,動作規矩而安靜。
氣氛徒然而生一抹壓抑。
李邵修的視線從眼前少女身上收回。他淡聲道:“師父已經同本殿說明。接下來的時日,你便安心在這閣中住著。暫且以……世叔相稱呼。”
說到“世叔”二字,聲音倒是打了個結,略微有些不習慣似的。
江柔安雙手合攏,隻道:“是。柔安明白。世叔之恩情,小女感激不盡。”
回答倒是一板一眼。李邵修不動聲色,他見人識廣,初一眼瞧見生人,便能琢磨清楚這人的脾氣,秉性。眼前的姑娘默不作聲站著,是個話不多的,也好,省去了許多麻煩。
他轉念一想,想到幼時,母後送來的一隻白絨兔,也生了雙黑乎乎的眼睛,可惜太瘦,沒過幾月便逝了。李邵修微動了惻隱之心,一個孤女,在這世間,未免有許多坎坷。他淡聲:“若是閑來無事,殿中有藏書閣樓。可取書一覽。無需多禮。”
“是。”
江柔安奉茶行禮後規矩退下。她掌心出了薄薄的一層汗,還好,信王殿下位居高位,執掌生殺予奪的大權,定是個心思豁達,心胸寬廣的人,犯不著與她一個小小的孤女生多生事端。
日子已然比以往境況要好得多。
江柔安心中生出無限感激。
…
第二日天未蒙蒙亮,綠瓶已經端了熱水進來。
===第4節===
小雙不解:“姑娘,現在的時辰也未免太早。請禮也不用這樣早呀。”
柔安微笑:“如今初來乍到,又是第一天,早些過去,總不會落人口舌。”
綠瓶雖說年紀小,卻也是個手腳麻利的。已然將幾件幹淨衣裳選了出來。
江柔安的視線從淺色柔襟襄花對袍拂過,落在了那身素色麻布羅裙上。她換上衣服,隻挽著簡單發髻,配上一素銀玉簪。
小雙不解,姑娘為何放著好看的衣裳不穿,偏選一件樸素淡雅的羅裙。她雖不解,卻也沒有多問。跟在柔安身後出了回廊,她想,姑娘無論穿什麽衣裳都很好,衣裙在人,尤其是這身,有種別樣清新雅致,不經雕琢的美。
江柔安在將軍府時恪守禮節。每日晨昏定省,無論是寒冬暴雪,還是夏雨傾盆,一天都未曾落下過。
主仆二人步履匆匆,穿過冗長的回廊,終於到了主殿。東哥提著燈籠剛從殿裏出來,見到二人,訝然:“姑娘怎的這時候過來了?”
“我來向世叔請晨安禮。”
東哥兒一撓腦袋:“這可不巧。殿下寅時便走了!”
“雖說卯時上朝,殿下一貫是先去軍營中領練。姑娘來遲了一步。”
江柔安心底也是暗自驚訝,看來信王殿下當真勤奮,竟然寅時便走了。她晚來一步,不禁露出帶著歉意的笑容:“是麽?看來我來的還是不夠早。”
東哥兒張了張嘴,又聽柔安詢問:“東哥,可否勞煩,問你幾句話?”
“您問便是。”
“世叔…”柔安的聲音微頓,還是換了個稱呼:“信王殿下在吃食上可有什麽喜惡?”
東哥一愣,繼而思索:“殿下沒什麽愛吃的,也沒什麽不愛吃的。”
這回答著實囫圇。江柔安啞然失笑,許是府上久無女眷,這種細枝末節的東西確實是容易被忽視。她點頭:“多謝。我曉得了。”
—
大夏朝曆任三代帝王,開國已久,先帝好廉政,國風純樸,人民安樂,於大夏五十二年建宮,當時國風正勝,不乏四麵小國爭相奉獻膏腴。宮殿奢華,玉階七十二台,文臣,武臣相對而立。
宮中。一片肅靜。
言帝坐於高位,隻道:“眾愛卿起身。”
“是。”
“還有什麽要上薦的?都說出來。”
眾臣沉默。忽聽一老者沉聲道:“老臣聽聞,宮中新納的妃子榮嬪要大興修建善行寺?”
言帝年逾四十,似乎夜中不能安寢,微微肥胖的臉頰旁掛著兩道烏黑眼圈。他點頭道:“怎麽?修建善行寺豈不是好事!這是為天下積攢福澤,為國運撫路的大禮!”
老者麵色剛毅:“臣聽聞,陛下已經從京中收集膏腴,下令命適齡青壯年十一二萬參工。下臣以為,此舉不妥。”
言帝拍桌:“穀太宰,我看你是年老無知了罷!善行寺此舉是為天下積福的好事,多用些銀兩怎麽了?朕的大夏朝,不缺那幾兩金銀。”
眾臣麵麵相覷,氣氛壓抑。有一部分言官欲要上薦,卻看形式不妙,隻能猶豫,麵麵相覷。
一道清朗聲音打破沉寂。
“臣弟以為,此舉不妥。”
階前的男子身積如玉,雙手平持禦板,麵目平和。
信王的話語剛剛落下,猶豫的言官立即隨聲附和:“微臣以為如此!還請陛下三思而後行。”
三位言官跪下,跟著又跪倒一大片。
言帝額前滲出汗珠,他不得已用手背擦拭,隻言:“此事日後再議。”
語氣一轉,聲音低了幾分:“信王,下朝後,隨朕過來。”
李邵修隻道:“是。”
大殿之中富麗堂皇,雕梁畫棟。各擺著奇珍異寶,禦用佳品。言帝斜靠在遝子上,周圍有美人獻上美食珍饈。
言帝看著眼前的男子,心中莫名有些發怵。他清了清嗓子:“七弟。多日未見,在朝上怎的不給皇兄一個麵子?當眾拂朕的台麵,搞得誰都不好看了。”
李邵修並未回答。
言帝心裏發緊,他在先帝的八子之中算不得有天資,隻不過是沾了個長子的好處,落得太子的名頭。他依稀記得,他登基時,七弟才不及加冠,如今卻已然成了權傾朝野的信王。
大夏五十九年春獵,先帝捉住一瘦鹿。將弓箭拉滿,分別遞給八子。弓箭輪到言帝手中,言帝將箭拉滿,卻射了個空。其餘皇子竟膽怯無一上前。而信王當時未過十歲,接過弓箭,將瘦鹿死死釘在木板前。
鹿將死,流出鮮血,發出痛苦的哀嚎。
言帝不禁收起回憶,重新看向麵前男子。他笑道:“你我兄弟二人,也犯不著說客套話。怎麽?朕再賜你一套府邸如何?”
李邵修回絕:“不必。”
“七弟莫要謙虛。”言帝環顧四周,將新進貢的美人喚到朝前,“這些美人兒,七弟看上哪個,隨意挑選。朕絕不會心疼。”
“多謝皇帝厚愛。”李邵修淡淡道:“善行寺,皇兄不可再多動。”
言帝未曾想到信王這樣直接,空了片刻,尷尬道:“七弟言之有理,這事…可以往後推一推。也不急。”
人走後,言帝食不下咽,思前想後,命善行寺暫且停工。
榮嬪椒香殿中。
一女子身著輕紗,坐於梳妝鏡前,用剛剛進貢的金黑炭筆描畫眉毛。聽了下人來報,女子登時發怒,將手中金梳扔在地上。
“當真是信王所薦?!”
“回榮嬪娘娘,千真萬確。”
美豔女子起身,將桌上物什全部掃落地上,麵容扭曲:“好他個信王殿下,好他個李邵修!”
榮嬪娘家出身不低。榮家是武臣,很受重用。她進宮前,與信王曾有一段淵源。
榮嬪在花朝節瞧見了信王模樣,一時春心微動,送了拜貼上門,卻被回絕。
榮嬪從小嬌生慣養,哪裏受過這等氣。轉身被選入宮中,入宮為妃。
“入了宮,我高人一等,怎得還用受此等委屈!不過是修建一小小寺廟,也輪得到他來插手!”
榮嬪沉思片刻,看著鏡中女子,緩聲道:“把衣裳拿出來。入夜後隨我入主殿。”
輕薄的紗衣穿在身上,幾乎什麽都遮擋不住,主殿裏傳來的靡靡之音令門口宮女臉紅。言帝氣喘籲籲,隻覺得渾身乏力,榮嬪看出來端倪,從食奩中拿出一粒丸藥。
“陛下,吃了它。”她如同軟骨蛇,附在言帝身旁低聲細語:“臣妾期盼著陛下重振雄風呐。”
言帝被勾的不知葷素,隻吃了丹藥,又尋歡作樂起來。
“陛下,先答應臣妾,那善行寺…”
“修!必須修了!就叫你的哥哥來監工。怕什麽!朕!九五至尊!誰都不必顧忌!”
夜深又漫長,高大的金獸縮在看不見的黑暗之中。天上一輪清朗月亮。月光狡黠,遮蓋了汙穢的人間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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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殿下坐在馬車上,身上有微微酒氣。
馬車上的鈴鐺隨著行路微微晃動。穀太宰摸了摸胡須:“老臣已經同季夫子商議。隻要您一句話…”
李邵修閉著眼。他似乎入了夢。
夢裏是無邊無際的一團暖色,春獵結束,他收獲不少,選了一副料子最好的羊皮護膝給父皇送去。
卻聽見殿裏,父皇正與皇後低聲耳語。
“是嗎?老七將那頭鹿射死了?可這孩子還不到十歲。”
先帝歎息:“狠,卻無善心。”
皇後點頭同意:“咱們這幾個兒子是一同教養長大的,怎的隻有老七生的如此冷薄情性?他兒時,親眼看著自己養的兔子病死,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掉,轉頭把那兔子給埋了。有時候,看著那孩子的眼神,本宮都心寒…莫不是生性隨了安妃。”
父皇隻道:“怕是將來,不好說。”
帳外的七皇子聞言沉默,低頭看著自己手裏的羊皮護膝。收起來,轉身離開。
記憶消散,李邵修睜開眼睛,隻道:“不急於一時。”
信王籌劃完美,處事滴水不漏,該心狠時絕對不會手軟,穀太宰心中敬佩。而有時候,他亦摸不清楚眼前的男人,譬如說現在。
兵權在信王手裏,有了兵權,便是十拿九穩。穀太宰雖然不解,卻也不再多言,隻撩開簾子,看清楚外頭後,露出了笑容:“殿下,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