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星河陷落
第41章 星河陷落
滾燙氣息侵襲而來的刹那, 冰涼的手指扶在她耳後,鼻梁觸到她臉頰。
呼吸錯落間,溫熱幹燥的觸感如柔軟的印章般驟然蓋在她唇角。
顧嘉年驀地睜大了眼睛, 周身感知被酥麻的觸覺所操控,視野裏隻有他白皙的眼皮與烏黑的睫毛。
他閉著眼。
距離這麽近, 顧嘉年第一次發現,遲晏的眼皮上、靠近睫毛根部的地方有一顆芝麻大小的痣, 呈暗紅色, 平時藏在濃密的睫毛裏, 無人發覺。
然而此時,那顆痣幾乎貼在她眼前,像漩渦般吸去了她所有的視線。
如同雪夜深處一抹極致而溫柔的紅。
性感又誘惑。
顧嘉年的心髒幾乎想要逃離胸腔去往異世界。
她屏住呼吸, 鬼使神差地用指尖點在那顆痣上,輕輕摩挲了一下。
下一瞬間,他斂著的眼皮幾不可見地顫抖著, 慢慢透出微紅, 仿佛是那顆痣被她的手指暈染開了。
與此同時,那雙好看的眼睛忽地睜開,眼底某一種她讀不懂的陌生情緒如星火燎原。
“顧嘉年。”
他繾綣地直視她,連名帶姓地喊她,抵著她的唇角氣息不穩地笑:“閉上眼,別看我。”
話音落下,他的眼皮再次閡上, 蓋住所有愛欲。
按在她耳後的手多用了幾分力, 在她唇角試探的溫熱終於放棄了所有製掣,遵循本能、開荒辟野。
不知道到底是誰喝了酒,他好像, 比她還醉。
顧嘉年恍惚地想著,聽話地閉上眼。
手指脫力,從他眼皮一路路過鼻梁、下顎,耷落在他肩膀,終於找到支點。
她開始生澀又努力地回應著他。
屋外暖陽緩緩移向叢山西側。
屋內暗影與燈光在交織。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這個吻才總算結束。
顧嘉年睜開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還坐在他腿上。
兩隻手搭著他肩膀,臉埋在他鎖骨的位置。
她盯著那鎖骨很久,臉燒得通紅,輕咳了兩聲後若無其事地站起來。
兩個人又恢複一坐一站的姿勢,相對無言。
顧嘉年莫名覺得好像有點尷尬。
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麽?
總不能聊剛剛那個吻吧?
但好像聊別的事情又很煞風景。
她想了半天,沒話找話地說:“遲晏,我發現你眼皮上有一顆痣,你自己知道嗎?”
“摸起來感覺軟軟的。”
“……”
她說完,感覺眼前人的肩膀稍稍不穩了一下。
顧嘉年疑惑地抬起頭,看到他臉色古怪地咳嗽了一聲。
兩人對視了五秒鍾,遲晏第一次招架不住地移開了眼,然後伸手蓋住了發燙的眼皮,落盡下風。
嘖。
小小年紀的。
無師自通。
那天夜裏,顧嘉年接連做了好幾個混亂的夢。
先是夢到一片荒蕪的礦山裏,有個瘦弱的青年拖著一個麻袋,哼著歌站在加州灼燙的陽光裏,陰惻惻地笑。
麻袋被尖銳的砂石劃開一個大口子,七八個人頭滾了出來。
她渾身一激靈差點嚇醒,但下一秒,那礦山裏又長出了一整片森林。
鬱鬱蔥蔥的鬆樹下,濃霧裏,她仰起頭去親某個人眼皮上的痣。
*
在雲陌陪外婆待了一個多月之後,八月如火如荼地到來。
野薔薇花期接近尾聲,粉白的花瓣散落成泥。
盛夏卷起熱燙的風。
來自晝大的沉甸甸的錄取通知書包裹終於到了。
裏麵有新生手冊、報道指引、中文係特有的一年級書目,以及一張紅色的晝大校園卡。
顧嘉年把那張校園卡從信封裏拿出來,反反複複看了好幾次。
正麵印著晝大的校門和校訓,反麵則是她的個人信息。
晝山大學中文係,顧嘉年,學號ZW20220026。
背麵的左側還印著她的照片,用的是高考準考證上的那張,也是顧嘉年這麽多年來拍過的所有證件照裏笑得最開懷的一張。
她拿著校園卡,心髒怦怦直跳,嘴角翹起來,恨不得馬上衝去晝大用它刷開圖書館的閘門。
不過,眼下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找兼職。
錄取通知書裏附了獎學金信息。
顧嘉年看了眼金額,比她預想中還要多很多。大致可以覆蓋第一年的學費和前幾個月的生活費,但之後的生活費還沒有著落。
離開學隻有不到兩周了,她得盡快找個兼職。
於是在某個清晨,顧嘉年收拾好所有行李,坐遲晏的車去了晝山。
上午十一點,她把行李暫時擱在工作室,懷抱著雄心壯誌出了門。
接下來的一整天裏,她穿梭在晝大附近大街小巷,把學校附近的奶茶店、咖啡店、飯店全都跑了個遍,幾乎是看到店麵就進去問人家要不要兼職。
暮色四合。
一天的奔波皆是徒勞。
顧嘉年愁眉苦臉地劃掉打印出來的店鋪名單上的倒數第條。
這件事的難度似乎遠超她的想象——主要原因在於她的課表。
顧嘉年悲哀地發現,她每天的時間被各種必修課程切得很碎,根本沒有完整的上下午。
而晚上則有係裏組織的文學鑒賞自習課,與初中時候的讀書角類似,隻不過是由遲晏的導師,晝大中文係第一人沈晉教授親自主持。
遲晏跟顧嘉年提了這事,建議她最好考慮去參加,顧嘉年自己當然也不想錯過。
也就是說,周一到周五她幾乎沒有任何成段的空閑時間。
兼職隻能放在周末。
——這就是問題所在。
周末的兼職本來就火爆,基本屬於供不應求的狀態,且早就被周邊幾個大學的學長學姐們預定了。
其次,大部分店都希望能招周中有空閑的人。
顧嘉年硬著頭皮麵完最後一家,得到的答案依舊是否定的。
她垂頭喪氣地在奶茶店門口找了條長椅坐下,承受著滾燙的日暮溫度,托著下巴想對策。
其實還有個辦法,那就是當家教,大部分家教也是在周末,不會和她的課表衝突。
隻是,由於過去的經曆,顧嘉年內心十分排斥這個選項,要她去教一個個上完學校的課繼續上家教課的愁眉苦臉的小顧嘉年們,還是算了吧。
可還沒等她想到更合適的方法,街邊忽然響起了兩聲喇叭。
顧嘉年看過去,眼睛騰得亮起來。
是遲晏的車。
她站起身,把書包重新背上,走過去拉開車門坐進去。
吹著車裏的空調,涼爽得長籲了一口氣。
才終於看著駕駛座上的人,說道:“遲晏,你怎麽來了?你工作結束了嗎?”
“嗯,剛剛在附近開會,路過晝大周邊留心了會兒,果然撿到一隻髒兮兮的小流浪貓。”
遲晏打趣著,又從車前的抽屜裏翻出包紙巾幫她擦額角上的汗。
顧嘉年任他服務著,一邊吹著冷氣,兩隻手猶不知足地在耳邊扇風,半開玩笑地問他:“你有沒有看到我臉上寫了四個字?”
遲晏盯著她曬到泛紅脫皮的臉頰看了片刻,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打趣道:“……‘熱到自閉’?”
“……”
“不是啦,”顧嘉年扁著嘴,指著自己的臉說道,“是‘才華橫溢’,我這麽優秀,怎麽就沒人要呢,我還跟外婆學了好久做飯,不說去應聘廚師,洗個碗應該沒問題吧。”
遲晏知道她不是真的傷心,隻是在開玩笑。
一邊哭唧唧,一邊嘴角還翹著。
可他的視線落在她曬到脫皮的臉頰上,沉默片刻後,語氣卻不由自主地認真了一些。
“跟你商量件事兒唄。”
顧嘉年聽到他語氣有些嚴肅,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什麽?”
遲晏的手指輕輕敲著方向盤,直白地點出來:“晝大的課程難度你應該聽說過,課程表排得也很緊。你又要兼職,又要上學,我怕你會受不住。”
他親身經曆過,知道那有多難,不想讓她再承受一遍。
“而且……”遲晏看了她一眼,言辭斟酌地說,“你的生活費加學費,哪怕再翻幾倍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麽負擔……”
顧嘉年愣了愣,脫口而出:“你不會想說,你要包養我吧?”
遲晏好笑地看著她:“怎麽說得這麽難聽。”
顧嘉年嘟了嘟嘴:“那不就是嘛?我不想我們之間的關係變成這樣。”
遲晏沉默了一會兒,稍稍有點心塞,玩笑道:“這麽見外?”
“不是見外,”顧嘉年趕緊搖頭,條理清晰地跟他分析:“就是因為不見外,才不能這樣。”
她不藏不掖地繼續說:“我們還沒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在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你。哦,還有外婆。”
又是“最喜歡”。
遲晏的嘴角勾起來,“嗯”了聲,聽她繼續說。
“就是因為最喜歡你們,也知道你們最喜歡我,所以心裏才會覺得有人可以依賴。如果是我爸媽給我生活費,我反而會覺得處處受製、錢收得戰戰兢兢,想要立馬經濟獨立逃離他們的掌控。但如果是你和外婆,我或許會很快就心安理得地躺平了,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因為我知道,不管我活成什麽樣子,你們都不會嫌棄我的。”
“這樣下去的話,”顧嘉年鼓了鼓臉頰,神色慢慢低落下去,“那我或許很快就會忘了這份自由有多麽來之不易。倒不是說會回到從前,可長久下去,我肯定會失去一些東西的。我現在特別希望自己能做到完完全全的自由,你可以理解嗎?”
車廂裏沉默了很久。
遲晏歎了口氣,無奈地伸手捏捏她下巴:“我們榜眼同學邏輯能力滿分,無法反駁。”
他怎麽會不理解,正是因為理解才無法推翻她。
他無比清楚她此刻想要獨立的心情,對她的能力有信心,可偏偏又最是心疼她。
她是堅定了,焦灼又兩難的,反而是他自己。
顧嘉年見他歎氣,伸出手像哄小孩一樣拍了拍他肩膀。
“反正,你讓我先試一個學期,我會自己按照壓力調整的。我都做好規劃了,大一一年主要是上課,空閑時間多,我就打算多做兼職、稍微存點錢。等大二之後,努力進組,聽說沈教授組裏的本科生如果共同寫論文、幫忙編纂書稿,也有一點基礎的生活費,到時候我會把重心轉移到這裏,既不耽誤學術,也不耽誤生活,好不好?”
遲晏靜了片刻。
他的小姑娘就是這樣,每當決定了一件事之後,永遠比誰都勇敢。
“那好,我尊重你。我們停停又聰明又勇敢,一定什麽都能做到。”
遲晏說著,握住她在他肩膀上搗亂的手,放在唇邊啄了一下。
顧嘉年紅著臉笑起來:“那我請你喝奶茶討好討好你?說不定下個學期,我就要靠你救濟了。”
遲晏伸手揉揉她腦袋:“嗯,接受你的預定。”
兩個人下了車,往奶茶店裏走。
剛拉開玻璃門,顧嘉年迎麵碰上一個染著粉色頭發、穿著熱褲、胳膊上還有個紋身的女孩子,她覺得十分眼熟,卻一時愣住對不上號。
直到對方喊出了她的名字,笑著露出兩顆虎牙。
臉上寫著熟悉的尖子生的自信。
“顧嘉年,兩個多月不見,你又變好看了。”
“……”
顧嘉年眼睛瞪大著:“……高海菡?你不是要報北霖大學嗎?”
第42河章 星河陷落
幾分鍾後, 三個人一起坐在奶茶店靠裏的小方桌上。
遲晏剛坐下不久,便被工作室的一通電話叫走了,於是奶茶店裏隻剩下九中高考第一、第二名同學在碰頭敘舊。
高海菡高考分數隻比顧嘉年低七分, 位居九中文科第二。
她們倆在九中那一年裏並沒有太多交集,唯一說過的話還是在高考考場前的那句挑釁般的互相激勵。
然而如今在晝山見到麵,反而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所以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這句話當真沒錯。
高海菡一邊喝著布丁奶茶,一邊目光灼灼地盯著門口遲晏離去的方向,直到他的車子開走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她湊到顧嘉年衝她眨了眨眼:“剛剛那個是誰啊?也太帥了吧?隻要不是你男朋友,把他微信給我。”
顧嘉年被她的直白逗樂,嘴角彎了彎,說了聲“抱歉”。
高海菡明白她什麽意思了, 裝模做樣捂了一下心髒,說道:“我還以為一來晝山我就遇上真愛了呢,嘖,算了。”
她說著, 看著顧嘉年兩秒:“不過,你倆挺配,都好看,真養眼。”
顧嘉年被她直白的誇讚說得一愣,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發角。
高海菡看出她的不好意思,“害”了一聲, 拍拍她肩膀:“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誇你呢,你就是很好看啊,又很優秀。起碼我很佩服你,我這一路上來還從來沒被人超過呢, 別說還超過了兩次。”
她說著,齜牙咧嘴地做了個鬼臉,又笑起來。
顧嘉年怔愣住。
高海菡身上有一種非常陽光的坦率,坦率地說喜歡不喜歡,坦率地誇人。
都說這世界上有兩種嘴巴特別甜的人,一種是內心渴望得到他人的認可,所以處處察言觀色、說悅耳的話;另一種則是有著發自內心的自信,不會因為他人的優秀而有一丁點的自卑,所以才更願意坦率地誇讚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東西。
高海菡,顯然是後者。
“所以——”
顧嘉年看著眼前煥然一新的小粉毛,好奇問道:“你沒去北霖大學,而是選了晝大?”
高海菡吃著顧嘉年買的麻薯點心,隨意地回答著:“之前是一直想考北霖大學新聞係來著,但高考填誌願那兩天突然反悔了。一來晝大的新聞係曆史更悠久;二來,在北霖待了十八年,膩了,想來晝山生活看看!”
她說著,眯著眼睛伸了個懶腰:“果然還是南方好,這空氣,這太陽,多明媚啊。”
顧嘉年了然地點頭,視線又落在她露出衣袖的小臂上那條纖細蜿蜒、桀驁不遜的玫瑰刺青上:“那你爸媽不反對嗎?”
北霖的家長們十有**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未來能留在北霖,她爸媽就是,哪怕明知道北霖大學更擅理科,而中文係比起晝山大學稍微薄弱一些,也不會考慮晝大。
高海菡聞言挑了挑眉,詫異地反問:“他們反對什麽?這是我自己的事。就算我高考之後突然說要輟學不讀了,他們大概最多也就是語重心長地跟我分析所有的利弊,最後的決定權還是在我自己嘛。”
她說著,嘬上來一大口布丁,鼓著腮幫子含糊不清地補充道:“話說我以前就是霖高附屬初中的,原本應該去霖高。但我就是覺得每天上下學的那條路都快被我踩爛了,煩得很,所以才選了九中。”
“我爸媽第二天就開開心心地去九中附近買了房子。”
“……”
果然是從小到大都閃閃發光、自信超脫的金字塔頂端。
顧嘉年忽然想起之前周老師的話。
“你從小被打壓著長大。”
“你和高海菡相比,沒有作為一個尖子生、作為頂尖學府預備學生的自我認知。”
原來是這樣。
顧嘉年下意識地把兩人中間的麻薯往高海菡那邊推了推。
高海菡細嚼慢咽地吃光嘴裏的布丁,看著推到眼前的麻薯,問道:“你不吃了?”
顧嘉年也因為自己下意識的行為怔愣了片刻,想了一會兒後彎了彎嘴角,坦誠道:“沒有,就是感覺,想把麻薯給你吃。”
莫名地就這麽想,覺得這樣閃閃發光的人,到哪兒都應該吃好吃的、用最好的東西、值得被喜歡被寵愛。
“哦,那謝謝啦!”
高海菡也不跟她客氣,嗷嗚吃進去一顆麻薯。
又問她:“那你今天在這兒幹嘛,離開學還有兩周呢。”
顧嘉年攤了攤手,沒有隱瞞:“我跟我爸媽決裂了,今天跑了一下午找兼職,想努力養活自己,結果到現在都沒找到。”
高海菡愣了愣:“你要找兼職?有什麽要求嗎?”
顧嘉年跟她說明基本情況,總結道:“反正就是我隻有周末有大段的空閑時間。”
高海菡若有所思道:“那你……想找什麽兼職啊?我這裏倒是知道一個兼職,是我表姐開的書屋。可能離晝大稍微有點遠,坐地鐵需要換乘兩條線。”
顧嘉年眼睛亮起來:“那當然最好不過啦,學校附近的書屋我都跑過了,都不缺人。”
她做夢都想去圖書館或者書店兼職,既能賺生活費,又能和書打交道,豈不是兩全其美。
“行,”高海菡酷酷地甩了甩一頭粉色短發,“跟我來!”
顧嘉年跟著她出了奶茶店,一路轉了兩班地鐵,出站口的時候已經覺得十分驚訝了。
等她跟著高海菡穿過那熟悉的布滿塗鴉的巷道,停在一顆梧桐樹下的時候,隻覺得這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麽巧的事。
高海菡表姐開的書屋,居然就是遲晏工作室樓下那家。
養了一隻大金毛的那家。
她跟在高海菡身後推門而入,清脆的風鈴聲響起來。
入目則是溫馨文藝的陳設,書架布滿房間,各色各樣的書籍、雜誌按照分門別類地擺放著。
裏麵另有一個隔間,裏頭被布置成咖啡小屋,七八個客人坐在座位上,有的在看書,有的在辦公。
整間書屋非常安靜,是個氛圍特別舒服的地方。
顧嘉年看向書架那側,一位身形窈窕、滿頭棕色大波浪的女人背對著他們把書本一一擺上書架,纖細的手指上,酒紅色的指甲顯示著恰到好處的妖嬈。
女人聽到門口的風鈴聲,回頭說了聲:“歡迎光——”
目光落在她們兩個身上,一邊眉毛挑起來,笑著說:“哦,菡菡啊,帶了小客人?”
“嗯,幫你找了個來兼職的。她很厲害的,高考比我還高七分呢,還是晝大中文係預備生,幫你收拾個書屋綽綽有餘吧。”
顧嘉年聽到女人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微微睜大了眼睛。
棕色大波浪、紅色指甲、繾綣多情的聲音。
這不是去年睡在工作室裏的那個姐姐麽?季同哥的……呃,她暫時沒辦法定義兩個人的關係。
難怪那天他們到工作室樓下的時候,看到季同哥躺在書屋門口的躺椅上,身邊拴著一隻大金毛,說是幫書屋主人看狗。
顧嘉年還處在驚訝中,那女人便走到她麵前。
她個子比顧嘉年高一些,微微低頭平視她,伸出手:“我叫陳妤,怎麽稱呼呀,高材生同學?”
顧嘉年伸手握住她的手:“陳妤姐姐好,我是顧嘉年。”
她說著,張了張嘴,還是把疑問咽下去了。
她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成年人之間的關係不簡單,旁人問起來或許會尷尬吧。
“顧嘉年,名字真好聽,那……聊聊?”
“好。”
三個人於是在裏屋找了個位置坐下,陳妤問了顧嘉年一些基本的情況,期間高海菡一直在幫顧嘉年說話。
陳妤沒理她,問了顧嘉年讀過的書,聽完後對她十分滿意,當即拍板:“工作內容是收銀、按要求分類整理書架、幫忙擬書目采購單。”
“前兩個都很簡單,就是第三個需要有一定的文學審美,當然了,嘉年你肯定沒問題。我還沒招過審美跟我這麽一致的店員呢,看來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你要是願意,下周六就可以開始上班,周末兩天每天從早上十點到晚上六點,可以嗎?”
“可以可以,當然沒問題。”
顧嘉年簡直覺得不要太好,這份兼職像是為她量身打造的。地點就在遲晏工作室樓下,以後說不定他們可以一起來上班。
而且時薪比奶茶店高出一大半,按照每個月的工時來算,賺個生活費完全足夠。
“那好,我先去忙,明天給你發合同。”
陳妤說著站起來,繼續去整理書籍。
顧嘉年就這麽輕易地找到了兼職,開心地忍不住抱著高海菡,簡直想在她臉上親一口。
真是一個自信放光芒的小天使!
*
傍晚,顧嘉年心情無比輕鬆地跟著遲晏回他家。
她開學前這兩周都得住這裏。
顧嘉年今天順利找到這麽棒的兼職,心情愉快,主動下廚做了兩個家常菜,一個西紅柿炒蛋,一道尖椒炒肉。
遲晏則是在一旁給她打下手。
他一邊低頭洗菜,一邊彎著嘴角聽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說今天的奇妙經曆。
興高采烈地八卦了一會兒陳妤和賀季同之間的關係,又提起高海菡。
一晚上,她已經不知道誇了這個女孩子多少次了。
“遲晏,我真的好喜歡她。”
遲晏看過去。
小姑娘站在另一側的灶台前,側對著他。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裏泛出溫柔的、甚至有一點羨慕的光:“她比我小一歲,但完全感覺不出來。自信又灑脫又成熟,而且人特別好,特別坦誠。陳妤姐姐也很好。我今天跟她們聊天,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那樣的爸媽。才知道原來在這種家庭氛圍中長大的孩子是這樣的。”
“你知道嗎,高海菡說她小時候每次過生日,她爸媽都會給她買一個禮物,用盒子和緞帶包好掛在家裏的樹上等她拆,從一歲到十八歲年年不落,就像聖誕老人一樣。”
“我爸媽隻會給我報補習班,生日的時候能吃個披薩我就心滿意足了。”
遲晏默不作聲地聽著。
他加快速度把最後一個青椒洗幹淨,擦幹手,從背後抱住了女孩纖細的腰。
“羨慕?”
顧嘉年僵了一下,好半天坦誠地說:“是有一點點。不過也還好,我現在長大了,沒那麽在意這些東西了。而且我現在也比以前有自信多了,我知道我和她是不一樣的人。她是最好的高海菡,我也是最好的顧嘉年。”
“嗯。”
遲晏咬了口她耳朵。
“你是最好最好的,唯一的顧嘉年。”
*
兩天後,顧嘉年的十九歲生日,距離那次難忘的成年禮,剛好過去了整整一年。
早上她醒來後,遲晏已經去工作室了。
顧嘉年睡眼惺忪地洗漱完,走到客廳,發現每一層書架上都擺著一個盒子,方方正正的粉色盒子,每個都綁著珍珠色的緞帶。
顧嘉年怔愣著,伸出手數了數,一共十九個。
她抖著手,一個個從書架上把它們拿下來,看到盒子上寫著排好序的編號,以及緞帶綁著的十九張卡片。
“一歲的顧嘉年,生日快樂。今年因為你的誕生,成為了值得紀念的嘉年。”
“二歲的顧嘉年,生日快樂。今年你應該會穩穩當當地走路了吧,學會和外婆拌嘴了嗎?”
“三歲的顧嘉年,生日快樂。我認識今年的你,是個笑起來齜牙咧嘴的小朋友,喜歡吃辣條,脾氣很大。”
……
“十八歲的顧嘉年,生日快樂。今年你會遇到很多挫折和磨難,但你很棒,全都克服了。今年的你是小勇士顧嘉年。”
“十九歲的顧嘉年,生日快樂。我很愛你。”
第43河章 星河陷落
接下來的兩周時間裏, 時至處暑,酷熱的高溫再度席卷晝山。
已經接連一周沒有下雨,工作室外的梧桐葉被燙得幹枯卷曲, 沒精打采。
外婆打電話過來說在集市上彈了一床厚實的棉花被, 等開學之後讓二舅幫忙寄到學校。
菜地裏的蔥蒜收了好幾茬, 蘿卜秧苗也已經種下, 外婆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同樣,顧嘉年在晝山的生活也十分充實且忙碌。
周中時間和周末的晚上她都會去圖書館,廢寢忘食地看中文係大一上學期數目上的書。主要是開學之後課程會很忙, 她又得兼職,隻能抓緊時間在開學前做好預習。
周末則跟著遲晏一起來上班。
書屋的工作也比她想象中忙碌許多, 白天主要是服務員的活,收銀、端咖啡、收拾桌椅餐盤;晚上下班前則要花一個小時的時間把所有的書冊歸位。
以及每周需要清點一次下周要采購的書目名單。
這是顧嘉年最喜歡的活。
為了製定采購書單, 顧嘉年對文字和書籍的涉獵變廣了許多。
除了她愛看的文學類小說之外,她開始被迫了解了各種各樣不同類型的書,也學習了哪些書針對什麽年齡層, 哪些書最暢銷。
這些對她來說是從前的知識盲區,上班幾天下來,才知道原來文學類小說在書籍中的占比並不大,文字的多樣性、表現形式遠遠超乎她的想象。
總之,這幾件活加起來占據了上班時的大多數時間。不過偶爾客人不多的時候, 顧嘉年也會有零碎的清閑,這種時候她便會在店裏看書。
她花了兩個周末的零碎時間,把程遇商的那本《荒原》重新看了一遍。
——這些天以來, 這本書的畫麵總是時不時出現在她的夢裏,害得她好幾次半夜做噩夢嚇醒。罪魁禍首大概是源自於遲晏上次隨口謅的那個驚悚結局。
顧嘉年上一次看《荒原》是好幾年前了,除了大致的故事走向和基調還算記憶猶新之外, 一些細節已經記不清了。
這次以長了幾年的閱曆重新看,卻發現越看越覺得怪異。
——不單單是結局的基調與整本書有點不和諧,整篇小說中間的每一次起承轉合之後,陶羽的心態轉變都給她一種十分怪異的積極感。
像是悲傷沉重的樂章裏,混進了一些歡快明朗的音符,仔細去聽會覺得格外刺耳。
越往後看這種感覺越強烈,偶爾幾個瞬間,她簡直要覺得遲晏說的那個結局才應該是這個故事的原本走向了。
開學前一天是周日,顧嘉年照例在書屋兼職。
把所有的書籍歸位後,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她終於忙裏偷閑地看完《荒原》的結局。
黃昏暖色調的光線隔著書架的縫隙灑在書頁上,她靠坐在牆邊,靜靜地把書閡上,鼓了鼓腮幫子。
看來看書這件事還是不能有先入為主的想法,當她心底偏向於認同另一種思路之後再去看,已經遠遠沒有第一次那樣的代入感了。
她有些失望地把書放回書架上,目光瞥見書脊上“治愈暖心大作”幾個小字,腦海中忽然有個匪夷所思的念頭一閃而過。
隻是這念頭太荒唐,且如光線般沒有形體,根本抓不住。
顧嘉年搖了搖頭,不再去想,恰好此時書屋門口的風鈴聲清澈地響起。
她站起身準備迎接客人,“歡迎光臨”四個字剛說出口,視線卻驀地頓住。
來人一頭柔順的黑色長發,腰肢纖細、穿著時尚,她一隻手推門而入,另一隻手順帶著摘下臉上大大的墨鏡,露出一雙溫柔的笑眼來。
還沒等顧嘉年反應過來,身後一貫安靜的小屋裏登時響起興奮又細碎的議論聲。片刻後,有幾個年輕的學生鼓起勇氣過去要簽名。
蔣菡臉上帶著和氣的微笑,好脾氣地給他們一一簽了名,配合地跟他們拍照合影。
等人們散開後,她才走到窗前那排書架旁,隨意地翻著書。
顧嘉年總算找到時機拿了咖啡屋的菜單給她,禮貌地問她:“您好,請問您需要喝點什麽嗎?裏屋的卡座還有空位,您可以進去坐著看書。”
蔣菡心不在焉地搖了搖手,麵上卻依舊禮貌:“不用啦,我在這裏就好,謝謝。”
她的手指在書脊上擱著,視線卻看著玻璃窗外。
“好的,那您慢慢看。”
顧嘉年把咖啡單收回去,走進裏間收拾剛剛那波客人們用完的餐具。
她一邊收拾,一邊聽著咖啡屋裏幾個學生們激動難耐的低聲議論。
“我去,今天出門踩狗屎運了,居然遇到蔣菡欸,她本人真的好漂亮。”
“是啊,而且人也好好哦,一點都沒有大明星的架子,很隨和的感覺。”
“那是,現在娛樂圈幾個新生代小花裏麵,就屬她最有教養,情商又高,路人緣特別好。”
顧嘉年不由自主跟著點了點頭。
雯雯也這麽說過,而且剛剛蔣菡給大家簽名的時候,確實好有禮貌,身上的氣質很平易近人。
“不過她是在等什麽人嗎?不會是等男朋友約會吧?”
“應該不是吧,明星約會還可以這麽光明正大的嗎?而且,在書屋?也太文藝了吧。”
顧嘉年聽著這些話,也忍不住往那邊瞄了一眼。
蔣菡站在門口的書架前,正在彎腰翻一本時尚雜誌,隻不過顯然有些心神不屬,翻頁的動作很機械,眼睛時不時抬起來看向窗外。
確實像是在等人。
顧嘉年跟著她的視線往外看。
蔣菡的保姆車就停在書屋斜對麵,準確來說是工作室的樓下。今天《林中人》開劇本會嗎?倒是沒看到韓遂和其他的工作人員。
顧嘉年心裏忽然想起上次喬薇姐說的話。
難道,她是在等遲晏?
顧嘉年想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把這些沒頭沒腦的想法拋到一邊,手腳麻利地收起桌上的咖啡杯和點心碟放進托盤裏,又拿出抹布仔細擦幹淨桌子。
她端著東西回到收銀台後麵,看了眼牆上的時鍾。
馬上就要下班了。
*
幾分鍾後,蔣菡總算透過窗子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書屋旁邊的柵門裏走出來。
她眼睛亮了亮,放下書,伸手撥了撥長發,抬腳往外走——這還是兩個月來她第一次見到遲晏。
她這段時間一直待在劇組,遲晏又不是跟組編劇,自然見不著。
好不容易等到她的戲份殺青,趁著工作空檔,便心念一動來書屋等人,沒想到還真被她瞎貓遇上了死耗子。
蔣菡心裏這般想著,正要推門出去,卻發現遲晏竟然拐了個彎往她的方向走來。
幾秒之後,他邁著長腿,推開玻璃門走進書屋裏。
兩人一進一出,正好迎麵對上。
蔣菡驚喜地張了張口,想問他是不是看到自己了。
可惜話還沒說出口,對方卻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抬腳繞過她徑直往書屋裏麵走。
“……”
怎麽就能每次都看不到她?
蔣菡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的失落,硬著頭皮往左邊邁了一步擋住遲晏的去路,一邊笑著同他打招呼:“硯池老師,這麽巧,您也來這家書屋?”
遲晏停下腳步,低下頭視線陌生地落在麵前女生的臉上。
兩秒後,他認出來人,擰著的眉心鬆開,麵色寡淡地點了點頭:“是挺巧。”
她今天沒戴墨鏡,還真是差點沒認出來。
蔣菡聽到他的回答鬆了口氣。
剛剛那兩秒鍾,她幾乎要以為他已經不記得她了。
她想到這裏,內心升起些許難得的挫敗——暑期前那部電影成功爆紅後,她的海報貼滿大街小巷,名字天天在熱搜上掛著。且不說有多少國民度吧,但起碼她有自信,自己在年輕人裏的知名度是非常高的,剛才還有好幾個人找她合影呢。
可眼前這個人,是個連工作都要通過郵件聯係、幾乎不上網不用微信的2G網民,聽他工作室的編輯們說,除了必要的工作接觸之外,他平時也完全不關心娛樂圈的事。
蔣菡十分肯定,要不是因為這部戲她演女主角,他大概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不過這挫敗也隻是一瞬間的事。
她心裏清楚,自己的戲份殺青了,再不積極點要到微信,往後就很難跟他再有交集了。
蔣菡這樣想著,大腦飛速轉著找話題:“硯池老師,您也是來看書的?我侄女下周過十五歲生日,我想給她買本書當作禮物,您有什麽建議嗎?”
遲晏思考了片刻,語氣雖平淡卻算不得敷衍:“很難講,每個人的看書口味不一樣,不好籠統說什麽書比較好。你最好還是問問你侄女平時愛看什麽類型的書再考慮。”
他說著,對她客氣地頷首,而後轉身往裏側的咖啡屋裏走。
“……”
蔣菡有點無語,這個人為什麽永遠都這麽冷淡呢,笑一笑會死嗎?難道是她表現得太不明顯了?
她咬了咬牙跟著走進去,還沒來得及再表現得明顯一些,便看到那個永遠神色寡淡、禮貌疏離的硯池老師繞到咖啡屋的收銀台後麵,朝著那個剛剛接待過她的年輕店員彎下了腰。
下一秒,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揉了揉女孩的頭發,又繾綣地捏了捏她的臉頰,聲音低低地哄著她:“下班了吧?我好不容易等到六點才下來,不算打擾你工作吧?”
女孩子笑著搖了搖頭:“沒,我也在盼著下班呢。”
“哦。”
大作家聞言立刻笑得眼睛都彎起來,眨了眨眼睛,從襯衣口袋裏拿出兩張票晃了晃:“那,大忙人顧嘉年同學,今天有沒有時間跟我約個會啊?”
“……”
艸。
蔣菡把墨鏡推上臉,掉頭就走,感覺自己像個魯莽的脆皮ADC,還沒攻掉對方半座塔就狂掉了一噸血。
等回到車上之後,她重重關上門,“嘖”了一聲,轉頭對著經紀人捂著心口哭唧唧:“嗚嗚嗚,長得這麽高這麽帥,還這麽有才華,這種紙片人一樣的存在怎麽能有女朋友呢?還笑得這麽甜!今天之前我還以為他是個麵癱呢,真他媽是醫學奇跡。”
經紀人“嗬嗬”了兩聲,麵無表情地聽她繼續咬牙切齒、充滿殺氣地說道。
“現在、立刻、馬上!”
“給我接個需要爆發哭戲的劇本!我這回肯定能拿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