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9
將軍和沈先生鬧矛盾了,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怪將軍,所有人也都知道。
但是不能說。
沈秋每天依舊做自己的事情,只是對景彥恭順有加,冷漠的很,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景彥與草原一族議和,帶著議和書和草原一族的使者回到帝都也沒有改善。
因為景彥離宮時未及冠,現在回來依舊住在宮中。
沈秋和平安喜樂也換回了原本的衣服,平安喜樂還有些不適應,但看沈秋淡漠的神情都不敢表示。果然,晚間赴宴,沈秋安排了兩人跟隨,回來時,景彥喝得爛醉,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公事公辦的讓人備水,自己則去廚房煮醒酒湯。
初爾和楓溪這幾年留在這裡,性子磨礪的越發平和,除了起初看見幾人失態的紅了眼,這會兒已經平復下來,手腳麻利的伺候著。
景彥這次歸來,巴結他的人不少,試探的人也不少,幸好即使在邊關沈秋也從未放棄過對他的教育,只是他仍然覺得不夠。明明在殿前應付的很好,到了這裡卻覺得心口漏風,委屈的眼睛都紅了。
景彥斥退宮人,自己晃悠悠去了沈秋住的耳房,這次回來,他們下榻的地方豪華了許多,沈秋自己一個人一間房,裡面的擺設簡單而整潔。景彥看著蜷縮在床~上的人,突然鼻子一酸,忍不住就喊了一聲:「老師。」
本就思緒萬千的沈秋猛地睜開眼睛,卻沒有動,景彥越發的委屈,踉蹌著往他走去,身上的酒氣經過沐浴只有淺淡的一層,從遠處走近慢慢包裹住沈秋的身體。
察覺到自己失策的沈秋猛地抬起手推他,卻被人抱得更緊,景彥整個人都盤在他身上,狠狠的壓著他,語氣里滿是委屈:「老師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知道錯了,我不該說那麼過分的話,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對我?老師,你···嗚···你看看我好不好?」
溫熱的水滴落在他的臉上,沈秋猛地愣住,震驚的看著壓在自己身上淚眼朦朧的青年,他頭髮從肩頭垂落,身上只穿著單衣,那雙平日里或凌厲或無賴的眼睛微眯著,滿是委屈又悲痛的淚水,偏這人像是不知道一般,吸著鼻子十分狼狽的說:「老師,你打我罵我都可以,能不能不要不理我。今天晚宴,我自己一人去,那麼多人,每一個都算計我,父皇還說要我娶妻納妾,可是,我不想娶妻納妾,我只喜歡老師,我一點都,一點都不想和別人在一起。」
他吸了吸鼻子,似乎覺得自己太丟人,把腦袋埋在了沈秋肩膀上,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說:「老師。你和我說說話,你叫我一聲好不好?老師,你叫我一聲。」
「我只是,我只是想和老師在一起而已,這世上,除了老師,我再也不會要別人。」
沈秋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來,他還處在震驚中,大腦一片空白,此時連眼前都像是被人打了一鎚頭一般昏暗不定,耳邊只有那人壓抑的時不時嗚咽一聲的哭聲。
第二天早上,景彥從沈秋身上爬起來嚇了一跳,沉著臉幫他揉胳膊揉腿,絲毫不知道自己紅彤彤的眼睛和現在表情多麼違和。沈秋覺得尷尬,一直沒有說話,只在他要走的時候喊了一聲:「殿下。」
景彥微側著頭沒有看他,卻聽見沈秋說:「殿下,該回去了。」
景彥愣了愣,表情嚴肅起來,點了點頭,便走了出去。
接下來的幾日,兩人幾乎沒有交集,直到這一日,草原一族的使者被送回去,卻留下了一位貌美公主,老皇帝將公主許配給了景彥,並且答應了他回封地的請求。
沈秋指揮著平安喜樂和初爾楓溪收拾東西,臉上始終勾著一抹笑容,恭順而不討好。
傳道授業解惑已經走到了百分之七十,沈秋這些年性格越發安靜,此時也沒有太大的悲喜。他在這個世界待的時間太長,偶爾難免厭倦,只是看到景彥偶爾的孩子氣不放心才能壓下心間的浮躁。
景彥的封地在益州,地方寬闊,多窮山惡水,一群人浩浩蕩蕩進了益州地界,便受到了為難。
沈秋跟在景彥身後,這一路他似乎又變成了往日的春貴公公,無論多苦多難永遠都是笑著跟在景彥背後,盡心儘力。但外人卻沒有一個敢看輕他,便是那位還沒有進門的草原公主見到沈秋也要不甘不願的喊一聲春公公。
這日景彥給了益州州府大人一個下馬威,賞了三十大板又讓人坐在馬上與他一同巡視益州封地,沒兩天就把人折磨的半死不活,哀哀的捧著州印告老還鄉,景彥很滿意,說了一番讚賞的話,這才讓人把他送回去,順便提拔了一位原本並不起眼的小官員。
沈秋摘掉兜帽,看著燭光下拱手作揖的中年男子,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趙大人,好久不見。」
對面的中年男人也露出笑容,兩人寒暄幾句,沈秋便重新戴上兜帽離開,只是在桌角留下了該留的東西。
景彥有心要巡視益州,卻不願帶著浩浩蕩蕩的車隊,暗地裡吩咐了下去將那位公主一眾送到府邸便擄了沈秋連夜離開。
擄。
沒錯。
沈秋被景彥挾持了,一路上馬不停蹄跑了許久,沈秋連~發火的力氣都沒有,被人從馬上扛下來直奔客棧後院小樓,終於無奈的嘆了口氣:「放我下來。」
「老師願意和我說話了?」景彥快走幾步上了樓把他放到屋內的凳子上,扭頭去吩咐跑過來的小二準備熱水吃食,這才關上門委屈又哀怨的看著沈秋:「我要娶那女人為妻,老師似乎很高興?」
「殿下已經二十又一,不可再任性,其他幾位殿下在殿下這個年紀已經有好幾位子嗣了。」沈秋溫和的規勸,卻換來一句冷哼加上不屑的,「我不娶!」
「這是上頭的意思,殿····不能拒絕。」沈秋頓了頓,顧及隔牆有耳,換了個稱呼,「少爺鬧夠了便回去吧。」
往常總是炸毛的人這次很冷靜,他端了茶水遞給沈秋便坐在一邊,心裡想著,我永遠都鬧不夠!
趁著沈秋沐浴的工夫,景彥出門買了兩件成衣,回來時,沈秋剛好從水裡出來。
景彥猝不及防看到眼前風景,只覺得氣血上涌,猛地流出兩道鼻血,本來尷尬的沈秋見此反而有些不知作何表情,縮回桶里等他走出去,室內光芒陡暗,他才拿起布巾擦乾身上水漬。
景彥捂著鼻子,背對著門,片刻卻又忍不住回頭看。門縫狹小,但貼上去仍能看到裡面景色。
青天白日的,光線很好,沈秋單薄的身子欣長細嫩,濕漉漉的頭髮披在背後,與白~皙的後背形成強烈對比。景彥聽到自己咽口水的聲音,以及嘴唇上蔓延過的溫熱。
慌張的去洗了把臉,再回來,沈秋已經換好了衣服,湖藍色的長孺衫罩著一層銀灰色緙絲竹葉紗衣,披散的長發已經半干,微微歪著頭顰著眉毛的樣子無辜又迷茫,像是剛剛踏入世俗的貴胄公子。
景彥眼皮一跳,伸手揉了把他濕漉漉的頭髮,語氣有些奇怪:「我去沐浴。」
沈秋點頭,正要跟上前伺候,卻被人擋在門外。他看著眼前緊閉的房門,無所謂的揉著還在滴水的頭髮。
這處小院子風景不錯,獨門獨院,又是兩層小樓,左右種了兩棵桂花樹,此時細小的黃花一簇一簇間雜在綠葉間,散發著濃郁的香氣。
沈秋上了二樓,站在走廊里遠眺。許是這裡客人不多,隔壁的院子里有兩個十二三歲年紀的小二踩著高凳拿著竹編簸箕在摘桂花,因為距離不遠,沈秋能聽到他們的笑鬧聲。
說起來,自己在這個世界已經二十七歲了呢。二十七歲,他在這裡已經十幾年了。
景彥找到沈秋時就看見他站在高凳上,腿邊圍著兩個焦急的小二:「客官您快下來吧。萬一摔著了可如何是好?」
沈秋伸手摘桂花,臉上滿是笑容:「我不會摔著的。你快把簸箕拿過來。沒看見我手裡摘了一把桂花呢。」
「客官老爺,哎呀,這可如何是好?」一個小二蹦蹦跳跳擠眉弄眼的動作逗笑了沈秋,他彎著腰哈哈笑著,一個不小心差點載到桂花樹里,幸好被人攬著腰抱下來。
沈秋羞愧又后怕,一張臉紅紅白白頗為精彩,方才的笑容不見了,整個人都有些僵硬。
景彥覺得很可惜,剛才老師笑的那般耀眼,像是夏季空中的星子,讓人忍不住心生嚮往。
晚間兩個小二推搡著送了點心過來,沈秋看著盤子里黃白分明的糕點,笑容很溫柔:「謝謝你們。」
小二紅著臉說不用,低著腦袋忍不住偷瞟沈秋,他們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只是旁邊的那位大哥哥真兇。
沈秋長得白~嫩,又愛笑,邊關幾年讓他的性子越發沉穩卻沒讓他的皮膚變得粗糙,此時臉上也沒有偽裝,自身相貌加上氣質,便如同仙人一般令兩個小孩移不開眼睛,可是景彥的氣勢更加厲害,兩個小二雖然不舍,但到底三步一回頭的走了。
景彥見沈秋的視線一直追著那兩個小二直到兩人沒了蹤影,臉色有些陰沉,等沈秋喝完茶水便率先起身走了出去,沈秋不知他在鬧什麼脾氣,但還是擦了擦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