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歌頌死亡。
清晨的霧氣還未散去，天已經微微亮。空曠無人的街道，偶爾有雞鳴狗吠聲。
繁華的長安在褪去虛華的外表後，預留下的疲憊和困倦徘徊在街角巷尾，而篩選下的美麗靜靜綻放著絕麗的姿態。
花圃裏一朵朵月季開的正好，白的，粉的，紅的，紅白相間等各種色彩，張揚著怒放著。
黛色的牆麵爬滿了盛開的淩霄花，橘紅色的花瓣，隨風伴著濃綠的葉子輕輕搖晃。牆角的風鈴花，淡紫色鈴鐺形的花朵，碩大而結實。
城外是麗色圍城，城內是春色滿園。
長安城，無論何時，都美的窒息。
簷角上的彩陶風鈴叮鈴叮鈴的響著，像是一首無盡的歌。
依舊是那條不起眼的小巷子，灰色的乞丐卻不再是以前邋遢的模樣。擦幹淨的臉，雖然談不上清秀，卻也是輪廓分明，幹幹淨淨。
十九緊張的攥緊了雙手，他想了很久，關於禾穀和他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隻是一個被人瞧不起的下賤乞丐，可是自己還年輕力壯，他可以去幫地主鋤地，可以去幫客棧洗碗，可以去試著去港口抗米，可以做很多事情，但是這些事情都是因為禾穀，所以才想要拚命去完成。
不是不再畏懼嘲諷、叱罵和鄙視的言語，而是有這麽個人的存在就能讓你提起無限勇氣，是無論發生什麽都想給她最好的，照顧她，疼惜她，守護她。
隻要一想起，往後漫長的時間有禾穀在身邊，那麽任何苦難折磨也不算什麽了。
緊張的在原地蹦躂，十九一會會兒摸摸早上小妹幫自己洗幹淨梳好的頭發，一會會兒扯扯自己衣服的下擺努力讓它看上去褶皺沒那麽多。
隻要禾穀肯跟著自己，自己一定會努力對她好的。
她說，想看粉色的桃花，自己就給她種一山的桃花，每年陪她看。桃花落了，又會結果子，到時候她還可以吃到可口的鮮果。
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十九仰頭匆忙的看了一下天色。
灰藍色的天空，像是要哭泣了一般。
十九想，他從未等待過禾穀那麽長。
不過，這個小懶豬又睡懶覺了吧。十九搓了搓手指，不再靠著乞討生活的他，手心虎口都開始漸漸長出薄薄的繭子。老繭，是努力生活的證明。
看著第一次砍柴時被木刺刺穿的掌心，十九眨了眨眼，不自覺的笑起來。
幼年的生活是乞討和撿拾，雖然卑賤，但是活都不大，手掌隻會因為營養不良而變形，卻不會因為活幹多了而生出厚厚的老繭，所以那時候被木刺刺穿時，血流了一地，十九倒是沒什麽感覺，禾穀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十九以前覺得流淚隻能讓人感覺到悲傷，可是那一刻自己卻是開心。
為了有那麽一個人，在世上因為關心自己而哭泣，所以很高興很開心。
霧氣漸漸散開，街道房屋開始彰顯出它鋒利的一麵。 屋頂、剪邊、屋脊……一切都像是殘酷的帷幕，一點點開啟，驅散溫柔而夢幻的霧氣。
十九孩子氣的踢了踢了腳邊的石頭，長時間的等待卻沒讓他塌下嘴角的笑容。對他來說，現在每分每刻的等待，隻是給他充沛的時間想象禾穀的模樣，回憶記憶中她的好，堅定著自己開口提親的語氣。
禾穀喜歡吃甜的綠豆糕，不喜歡幹幹的香糕，最喜歡城東商鋪的肉包，因為很實惠好吃，最討厭梁府的一個下人，說是總是刁難她。禾穀最喜歡的顏色是奶黃色，最討厭的顏色是紅色。發呆的時候，眼睛雖然發直，手中卻不敢停，怕被梁府管家責罵。最大的夢想，是擁有自己的一間小屋，房子前麵種著梅花、桃花、睡蓮和楓樹銀杏，那麽每個季節她的小屋都是最漂亮的。
是禾穀，一切都是禾穀，禾穀的喜怒哀樂都牢牢印在腦海裏。
呐，這世上一個人能找到另一個人多難得。
十九笑著想，自己真是愛死那個愛說個不停的小丫鬟了。
想起昨天裹著綠豆糕裏的小紙條，十九再次扯了扯衣服。那可是自己拜托老乞丐中最有學問的一個人幫自己寫的字，也不知道禾穀這小丫頭看不看的懂。
空曠的街道開始出現了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擁擠的人群擠滿窄小的小巷口，有人跟自己擦肩而過，狠狠的發出聲響。
禾穀，是被什麽事情耽誤了吧！十九想，就這麽從早上等到了中午，從中午等到了傍晚，又從傍晚等到了深夜。
其間，十九瘋狂的想過是不是老乞丐字寫錯了禾穀沒看懂，也想過是不是禾穀還沒拆開那包綠豆糕，或許……或許她是有事遲到了呢？
雙腿站酸了，就蹲會兒，蹲麻了就站會兒，可是到最後十九坐在了小巷子中。
不是沒想過做點是什麽事情，發泄這滿心的狂躁、悲憤，或者還有其他什麽情緒，十九很亂，不知道再想什麽。
可是，隻要一想到禾穀也許就在下一秒出現，卻看見自己離開的背影。
這腳，卻則麽也邁不開了。
十九，最後還是等到了禾穀。
漆黑的夜，偷偷摸摸的人影在打開梁家大門後，扛著什麽東西悄悄遠去。
十九不知道為何，身體不由自主的跟上去，好像有人在推自己一般。
一卷草席，匆匆拋棄在地。
顫抖的手，像是要靠近，卻在靠近的那一分鍾急速抽回。
不對，不對，自己現在應該去等梁家後門等禾穀出現的，不是在亂葬崗像個傻子一樣亂逛。十九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腳步卻再次邁不開。
她，在這裏。
那一刻，十九恨死自己的直覺。
還是沒有勇氣靠近，一根熟悉的珠釵在淒涼的月色下穩穩插在草席未包住的屍體頭頂。
十九一愣，淚，沒有知覺的流了下來。
我還沒告訴你最動聽的情話，我還沒跟你訴說最真誠的誓言，你則麽可以提前退席呢？
像是不敢相信，十九發起狂般扯斷了結實的草席，就算手指被割傷流出溫熱的血液不斷痙攣抽搐著，也不管不顧。
“滋啦——”，草席被徹底撕碎。
赤/裸而青紫的身體，冰冷而僵硬，在月夜下像一個魔咒。
錘了錘胸膛，十九覺得心，空了。
不知道在幹什麽，十九抱著禾穀的屍體，一步一步走回家，回到那個自己從小呆著的破舊屋子。
禾穀乖，不怕，我帶你回家。你不是想要一間自己的小屋嗎？我瞞著你蓋好了一個，也許有點簡陋，但是我將屋外中了桃樹、銀杏樹的種子，剩下的種子我們一起找好不好？
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好不容易走到廢舊熟悉的寺廟麵前，漫天的大火充斥著十九充滿血絲的眼睛。
二十！小妹！妹妹！
撥開擁擠著看玩笑的人群，十九一頭衝進了大火裏，耳朵裏，眼睛裏再也裝不下世界上任何事情。
早上還給自己洗頭洗臉的妹妹，早上笑著叮囑自己帶著嫂子早點回來的妹妹，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妹妹！
她，在那裏？
濃重的血腥味，即使在刺鼻的煙氣下依舊清晰可聞。
一具年輕女屍瞪大了眼睛躺在床上，肚子被打開，取出一團小小的血肉。
被隱藏在日常生活下的真相，卻在此刻殘酷的在十九麵前展開。
“嘭——”的一聲癱坐在地，十九哭著哭著卻笑了，絕望而猙獰的笑，宛若惡鬼。
熾烈的火焰上方一個黑色的影子淩空而立，低沉嘶啞的嗓音輕輕說道：“多麽絕望悲痛的怨氣啊，美味的簡直讓人舍不得一口吞下。”
“嗬嗬，費盡那麽多心思虐殺的凡人，果然比前幾個惡鬼怨氣重的多，小河，這就都是你的功勞了。”
“能為主人效力，小河必定竭盡全力！”憑空出現的女子有著一張與禾穀一模一樣的臉，一雙血色的瞳孔透露出異樣的妖異。
火紅色的火舌一點點吞噬掉一切，像是地獄盡頭紅蓮的火焰吞噬著一切邪惡的罪孽。
火光，照亮了半邊天，恍若十八層地獄。
在火光中伸手，黑色的身影在歌頌。
“鮮活的靈魂啊！若你有不甘，請跟我離開。”
“悲苦的身軀啊！若你有怨恨，請跟我行走。”
“以刀劍為武器，以吞噬為本能；用血液代酒，我們終究會回歸這肮髒的世界！懲罰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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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中的地獄在三千丈黃土下，掌管六道之門，建於忘川河邊。
一開始的地獄是一片惡鬼所聚集之地，怨念衝天。上古有佛，憐憫地獄中的萬千惡鬼，隨拋棄天界，自甘墮落到地獄，管轄這萬千惡鬼。設下十層禁製，從此地獄隻容納鬼魂怨靈，與人世間隔絕。
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至此，再無出過地獄。
地獄也自成了一界，由奇珍野獸守護，
———地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