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鄭福毓趕到正院時,除了聞見一股子血腥味,還有便是敏哥兒哭得打嗝的聲音。


  敏哥兒一見是她,從楊嬤嬤的懷裡跳出來便過來抱住鄭福毓,一張小臉哭得髒兮兮地,好生可憐。


  「好了,敏哥兒不哭。」她將敏哥兒抱進懷裡,柔聲安慰道,眼神冰冷地掃視在場的人。


  「三姑娘,七公子哭鬧著不回去,老奴如何哄也哄不好。」楊嬤嬤被鄭福毓的眼神看得背脊發涼,連忙說道。


  她站直了身子,一隻手拉著抽噎的敏哥兒,想要透過窗子去看裡面,母親怎麼會小產?前世母親也並沒有這個孩子,莫非,她在改變今生所發生的事之時,有些事就跟著變了?她心中一寒,眼神愈發驟冷。


  門「吱呀」一聲從里打開,走出來一個穿著綠色綉福壽的婦人,正是尤氏身邊的林嬤嬤。


  「嬤嬤,母親怎麼樣了?」她急忙開口問道,聲音抑制不住的顫抖,她自己都沒有發現。


  「三姑娘放心,夫人並未大礙,只需靜養一段時日。」林嬤嬤出言安慰道。


  無大礙?怎麼可能,這話應當是母親吩咐過了的,「我進去看看母親。」


  「三姑娘,若是叫老夫人知道了定要罰您的。」林嬤嬤攔住她,冷靜道。


  鄭福毓頓住腳步,林嬤嬤說的不錯,她一個未出閣的閨中女子,怎麼能沾染這種血腥?她心中暗罵自己,但是對尤氏的擔心令心中十分焦灼。


  「奴婢見過老夫人。」


  聽到聲音,鄭福毓連忙回頭,正是祖母嚴氏,嚴氏也是匆匆而來。


  只見嬌花一般的孫女紅著眼眶,平日里淘氣不過的小孫子也哭得打嗝了,她也是心中一通,眼圈便紅了。


  「祖母。」她喚了一聲,牽著敏哥兒走到嚴氏跟前。


  嚴氏伸手攬住孫子孫女,輕聲道,「好孩子、」


  抱了一會,嚴氏對鄭福毓道,「毓姐兒,你先帶著敏哥兒回去梳洗一番。」


  「是,孫女告退。」她用衣袖抹了眼淚,福身行禮,牽著可憐兮兮地敏哥兒往明珠樓去。


  路上,楊嬤嬤就把事情的原委給福毓講了一遍。


  尤氏今日叫人給敏哥兒量身子,小孩兒長的快,年初新制的衣裳已經不能穿了,量好身子后,尤氏覺得有些乏了,便叫敏哥兒回去,敏哥兒剛走到院門,便聽到裡面嘈雜的聲音,還聽到尤氏一聲痛苦的□□,他聽得出是母親的聲音,便轉身往裡頭跑,楊嬤嬤一個不留神沒有攔住,敏哥兒一進門便見到捂著肚子倒在地上的尤氏,以及順著衣裙留下來的血,屋子裡慌亂不堪。敏哥兒年歲小,被嚇了一遭,緊緊地拉住了姐姐的手。


  福毓心疼地看著可憐兮兮的敏哥兒,又想到一事,母親做事那般謹慎,肯定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不過為何沒有報給老夫人去?那又是為何小產的?她看了看敏哥兒掛在身上的香包,她已經換過了,起先她以為想害得是敏哥兒,現在看來,應該是母親,敏哥兒年紀小,又時常跟在尤氏身邊,尤氏自然會掉以輕心了,但是,那人又是誰?尤氏懷孕的事尚且沒有傳出來,那人怎麼得知的?

  回了明珠樓,青陵給敏哥兒梳洗了一番,敏哥兒又腫著眼睛抱著福毓,待睡過去后,才叫楊嬤嬤抱回去。


  「姑娘,國公爺也回來了,現今在夫人的院子里,此次老爺動了怒了,將夫人身邊伺候的人打了一頓板子,老夫人已經各個在排查了。」打探回來的青佩回著話。


  殘害嫡嗣,這是何等重的罪名,這回老夫人也是氣的肝疼,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竟然發生了這等子事,老夫人在這宅子里鬥了大半輩子,那些腌瓚事她有什麼不清楚的?要是她好欺負,國公爺就不止老二這麼一個庶子了。


  「嬤嬤,府裡頭哪裡種了夜來香?」


  徐嬤嬤活了半輩子的人了,自然是知道夜來香是何物的,立即答道,「這夜來香不是什麼好物,夜時開花,香味濃郁,對氣虛體弱之人甚有傷害,對懷有身孕的女子……」說到此,徐嬤嬤看了鄭福毓一眼,心下也明了三姑娘作何突地問起夜來香來了。


  三姑娘這是在懷疑夫人那邊出的事兒,不過七公子的香包的那事兒她不知,也不是三姑娘有意瞞著她,而是三姑娘命身邊的人不許將此事泄露出去,那日徐嬤嬤不在,自然是不知道此事的了。


  福毓眼眸微沉,敏哥兒的香包是卿表姐送的,她自然不好去這樣衝過去問卿表姐這香包的事兒,況且卿表姐和茵表姐日後還得仰仗著尤氏和老夫人,這等子事,怕是給她們十個膽子也做不出來的。那麼柳姨娘和鄭福柔呢?柳姨娘剛被父親打了不久的,心中惡氣難消,她又將鄭福柔氣了一回,母親出這樣的事,柳姨娘個和鄭福柔都知道若是鄭福毓來查的話,第一個肯定查到她們頭上,但是這段時候,兩人身邊的丫鬟都行蹤詭異,鄭福毓想不懷疑也難,不過若是把柳姨娘和鄭福毓排除在外的話,那除了嚴家姐妹,還有誰會害尤氏?

  二房還是三房?二房的老爺雖是庶子,但是對老太太也是極孝順的,老太太也沒因為二房的老爺是庶子就苛待了二房,只要二房的人不造事兒出來,老夫人也並未管那麼多。三房呢?三房的老爺那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人物,雖然這位老爺不成器,成日流連在花叢之中,但是也是正正經經地嫡子,後面又有鄭凜這樣出息的哥哥護著,若真是想害大房,害得也不應該單單是尤氏肚子里的孩子。


  她按了按眉心,暗暗思索。


  用晚膳時,青柳青陵幾人見姑娘食慾不佳,想到夫人之事,也不敢多言勸慰,怕惹了姑娘傷心,見姑娘放了筷子,便叫人將菜撤了下去。


  此刻福毓味同嚼蠟,母親的事,她確實是傷心不已,但是她又是驚怕,她雖知曉不少未來之事,但是如今的事態卻不如以前那般發展了,早已脫離了她的掌控了,現在她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掉進了無底深淵了,就如同上輩子那樣,她仔細推敲著這些事,實在想不到將這事往誰的頭上查,嚴家姐妹應當是不知情的,平日里討好尤氏還來不及,怎麼會坐出這等子事兒來?再者,露出那麼大的把柄,可不是她們做的出來的事,她們和敏哥兒都是被算計了。


  至於柳姨娘和鄭福柔,她覺得這對母女應當不會那麼傻,殘害嫡嗣,足夠讓柳姨娘被打殺了,至於鄭福柔呢,即便不會被遣道姑子庵里削了發做姑子,日後在府裡頭也討不到好了,這種虧本的買賣,她們自然是不會做的,如今鄭福柔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柳姨娘那麼精明的人自然不會現在作妖。


  「煙雲閣那頭什麼情況?」鄭福毓問著屋子裡的幾個丫鬟。


  「二姑娘那兒倒是一派平靜,柳姨娘以侍疾的由頭過去了,被林嬤嬤打發了。」青陵站出來垂著頭回答道。


  鄭福柔「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由這幾個丫鬟伺候她梳洗,慢慢地躺在了床上。


  因為尤氏身子抱恙,所以免了安,不用去尤氏那兒請安,但是老夫人那兒還是要去的。


  此番,蘭桂園裡除了鄭福柔,二夫人同三夫人也在。


  「孫女兒給祖母請安,見過二嬸、三嬸。」她微福身子,給在場的幾位長輩見安。


  「毓姐兒過來坐。」嚴氏微微一笑,招手把鄭福毓拉到自己身邊的位置坐了。


  老夫人看是模樣也憔悴了不少,眼角的皺紋也似是增多了一般。


  「毓姐兒氣色看來大好了。」一穿著湖綠色綉荷葉褙子下穿深綠色湘群的女子看著鄭福毓微笑道,她生了一張容長臉,一對彎彎地柳葉眉,眉下一雙丹鳳眼,正是二老爺的髮妻二夫人吳氏,模樣雖算不上多好看,但也算周正,是江蘇巡撫吳家的庶女。


  「侄女向來身子便是不弱的。」她微微一笑,看向了坐在吳氏邊上的三嬸,穿了一件醬色綉蝴蝶的褙子,下頭配了一條深藍色的羅裙,頭上戴了只八爪金菊的簪子,這身裝扮,讓二十齣頭的三夫人秦氏顯得有些老氣。面色也不如較她大了□□歲的吳氏那麼紅潤,身形也有些消瘦。


  鄭府裡頭,若是說哪位老爺的夫人身份最低,那定是庶女出身的吳氏了,可是若是論說誰過得不好,明眼人也瞧得出個所以然來,二老爺雖然是個庶子,但是勝在自己有幾分本事,又是個不玩弄女色之人,和吳氏稱得上是恩愛的夫妻,二房有幾分出息,跟著地位就慢慢上來了,三老爺是老夫人最小的兒子,教這些年的寵溺給養歪了,通房姨娘養了一院子,秦氏出嫁過來時,倒是和三老爺蜜裡調油過了段日子,不多時三老爺又從外頭買進來一女子,秦氏為了留住三老爺,將自己兩個陪嫁丫鬟開了臉,就望著三老爺能多留在她這處,起先倒是奏效,後頭三老爺玩膩了新鮮,這美人兒一個個就抬進了府,把秦氏是氣著了,她一個嬌寵的嫡出姑娘,哪裡過過這等受氣的日子。三夫人不得寵,後院養的那些鶯鶯燕燕就鬧騰了,三夫人發了火,將幾個蹬鼻子上臉的通房發賣了,這才和三老爺真正的決裂了,成親幾年,她還未生下嫡子,三老爺就有幾個庶子了,她這些年過的也不容易,二十齣頭的年級便看起來不及三十多歲的吳氏。


  「女兒家的身子最是嬌貴,毓姐兒和柔姐兒可要多注意些。」吳氏放了茶杯,拿手中一方錦帕按了按嘴角,如今她越來有貴婦人的做派了,夫君上進,跟著她的身份便上來了,雖然及不上尤氏,但是夫君出息,日子比她剛進府時好過多了,也在燕京中的貴婦圈子裡有了位置。


  「多謝二嬸關心。」


  「多謝二嬸關心。」


  兩姐妹娉娉婷婷地起身福了福身子。


  「母親,兒媳恐雲哥兒醒來尋不到兒媳,兒媳告退了。」秦氏站起身來,對著老夫人福身。


  嚴氏睨了一眼,淡淡應了個「嗯」字,秦氏得了令,才站正了身子,由身邊的丫鬟出去了。


  福毓看了一眼離去的秦氏,心裡唏噓不已,三嬸可是忠勇侯家的嫡女,不過是死了生身母親,父親娶了續弦,又生了女兒,但是她嫡長女的身份也是擺在那兒的,在侯府過的艱難,想著到了夫家可以過上好日子,哪知繼母千挑萬選的夫家也是個狼窩呢?剛進門時,嚴氏是喜歡的,後頭秦氏做事就越發不討喜了,說話做事都是板著臉,嚴氏心中自然心中不爽,成親幾年,肚子里也沒什麼消息,才讓妾室生了三房的庶長子,嚴氏心中更是不喜了。


  秦氏一走,吳氏又說了幾句話,也站起了身,「母親,兒媳去看看大嫂,就先告退了。」


  這話說到嚴氏的心坎里去了,嚴氏臉色這才緩和了些,對她擺了擺手,「也別擾了慧娘。」


  「兒媳知曉了。」吳氏微微垂頭,恭敬道。


  秦氏吳氏一走,除卻伺候的丫鬟婆子,就只剩下老夫人和兩位姑娘了。


  「你們母親病了,明日襄王府的宴也是去不了,你們姐妹倆要多長個心眼。」嚴氏慢悠悠地說道。


  「孫女省的。」兩人答道。


  兩個孫女的規矩,那是請宮裡的嬤嬤來教的,嚴氏自然是不擔心這個了,看著兩個如嬌花的孫女兒,都到了議親的年紀了,毓姐兒小些不那麼急,但是柔姐兒過了年便是十五了,這婚事也該好好看看了。


  兩姐妹各有心思,互望一眼,鄭福毓撇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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