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襄王府是福毓十分熟悉的,即便是後頭有五年未踏出被囚禁的院子,但是如今的襄王府的構造,與她嫁進襄王府後沒什麼不同的地方。


  下了馬車,見到的便是朱漆的王府大門,頭上的牌匾上是先帝親提的「襄王府」三個燙金字體,大氣磅礴,門邊上立兩隻麒麟,威武無比,王府大門敞開著,入目的便是底座為須彌座,滿雕游龍,頂為廡殿式,飛檐脊吻,瓦面皆用石塊雕成的綠影壁,壁身為大塊綠色砂岩,深雕奔龍雲水拚裝而成,中堵為二巨龍戲珠於雲水間,東西兩堵各浮雕一出水蛟龍,向中間飛騰,似有奪珠之勢,壁身用雕龍漢白玉條石嵌邊,雄偉壯觀。讓人不得不讚歎這雕工的精巧無比,與襄王府的富庶。


  「好……好生氣派呀!」饒是國公府也建造精巧,嚴卿也未見過這等氣派的,心中嘆道,果然是王公貴族,天子的血脈!

  這聲音雖小,但是鄭福毓離得近,不免多看了嚴茵一眼,嚴卿穿的一件紅色金線綉蝴蝶花叢起舞褙子,下身配了翡翠撒花百褶緞裙,雖是紅配綠,卻不落俗色,更添了妙齡少女該有的朝氣,腰間掛著一塊螢綠翡翠,下邊是紅色的流蘇,倒是與這身相配極了。她今日果然配上了那支血玉流蘇八爪石榴簪,更襯她肌膚如雪。


  嚴卿悄悄四處打量著,正對上鄭福毓帶笑的眸子,不由得一僵,挺直了背脊,對著她有禮一笑,鄭福毓也不過是笑笑,只不過那笑未達眼底,這襄王府,是她前世的噩夢,也是她今生再也不想踏進的地方。


  幾位姑娘打量之際,老夫人身邊的晚玉已經將帖子給門口的小廝檢查完畢了,幾位姑娘才各收心思跟著老夫人進去。此回秦氏和吳氏都沒來,秦氏身子抱恙,在府里養病,老夫人也自然是不想帶她來的,那副樣子叫人瞧見定會使人說她這個做婆母的是個虎姑婆,至於吳氏,尤氏一病,府中庶務便交於吳氏打理,這幾日事多,吳氏也忙得脫不開身了。


  襄王府極大,過了幾處長廊,才進了刻有仰面蓮花的垂花門,那裡頭歡聲笑語立馬就傳了出來,福毓心裡知道,這便是老王妃居住的富安堂,而那笑聲,自然是老王妃同哪位宗婦的聲音了。


  「不知何事叫老姐姐笑的如此開懷啊!」一進門,嚴氏便笑道。


  老王妃穿了身檀色紋福祿壽對襟長褙子,有些許花白的頭髮梳成整齊的髮髻,額間戴著紋滿手子的抹額,中間嵌著一顆祖母綠寶石,她一笑起來,眼角的褶子便加深了幾分,看起來慈眉善目,但那通身的氣度,卻是無人敢忽視的。


  「原來是你這個老妹妹,來來來。」老王妃也順著嚴氏的話笑道。


  嚴氏同老王妃是閨中密友,雖各自嫁了人了,但是這情誼還是在的,時常約著一起品茶聽佛語,關係也如年輕的姑娘般,當時兩人都還未出嫁,轉眼便已兒孫滿堂,只嘆時光蹉跎。


  「給老王妃見安,祝老王妃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四個女孩兒一道上前給老王妃見安,屋裡頭說話的人都望了過來,只見四個少女皆穿著華貴,通身環佩,姿容不相上下,各有各的美。


  幾個姑娘早已不是頭一回出門了,許多地貴婦人也都認得出來,這幾位都是安國公府的姑娘,不過有兩位是國公府老夫人的侄孫女,一直養在國公府。


  老王妃見著下頭幾個嬌俏的女孩兒,連說嚴氏有福氣,養了這麼幾個號女孩兒。


  「瞧瞧,這安國公府的姑娘,當真是養的一個比一個嬌。」老王妃笑道。


  嚴氏對幾個孫女兒招了招手,自家的孫女兒被誇,自然是喜笑顏開了,指著鄭福柔和鄭福毓道,「這是二丫頭和三丫頭。」而後又指了指嚴卿和嚴茵,「這是我兩個侄孫女兒。」


  不知道的人也有所明了了,安國公府只有了三位姑娘,只有三姑娘一人是嫡出的,這幾個女孩兒在衣著上不想上下,姿容皆是上乘,倒是極讓人混淆的,這番嚴氏到清了,大家也都明了了,好叫自家的女孩兒和鄭家的姑娘攀上交情。


  老王妃拉著幾個女孩兒問了多大了,又問了念過了什麼書,幾個女孩兒一一有禮地回了,見幾個女孩兒通身氣度,不禁讚賞地看了嚴氏一眼,笑的連連點頭,又從身邊的盒子里一一取出東西給幾個女孩兒做禮。


  賀了壽,幾位姑娘行禮告退之後,便由丫鬟領著去後頭宴請的女賓之地。


  老王妃是個通透圓滑如嚴氏一樣的人,給幾位姑娘的禮物都是不相上下的,叫人看不出老王妃是否對鄭家的姑娘滿意,或者瞧上的哪一位姑娘。


  「老王妃出手可真是闊綽。」嚴卿晃了晃戴在雪白手腕上的八股玲瓏墨玉蘭花鐲,一看便不是凡品。


  鄭福柔看她一眼,眼中浮現地嘲諷一閃而過,心中冷笑,真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平日里嬤嬤教的禮儀都學哪兒去了,不過是一隻鐲子,便笑的開花了。但是面上卻溫和笑著誇讚,「這鐲子不會是出自宮中罷?配上卿表姐可真是好看。」


  一聽了誇獎,嚴卿自然有些得意,她想的是,鄭福柔說的這鐲子出自宮中,那這鐲子該配的何人?自然是宮中的貴人了!


  「我瞧著柔表妹的雛菊嵌滄海淚珠的如意八寶簪子也是極好的。」嚴茵心中暗罵妹妹,但是臉上不顯,又誇獎道。


  鄭福毓看了自己手中的翠鑲碧璽花雲蝠簪,微微握緊,同前世是一樣的,有些事還未變。然後將簪子遞給身邊的青蕊收起來,看著鄭福柔幾個笑顏如花,算上自己,可都是做戲的高手了。


  進了院子,幾人都分別去尋自己的密友。


  鄭福柔和嚴家姐妹都混跡在貴女圈子裡,鄭福柔雖是庶女,但是鄭家女兒少,從穿著打扮上看,也知道應當是個受寵的,即便是有人瞧不上她這個庶女的身份,但是也看的到她背後的鄭家,再加上鄭福柔看起來是個純良無害的,柔柔弱弱地,又會說話,幾句話就討得了正值小女孩兒年級的姑娘們的喜歡,和她走得近的,多多少少也知道兩姐妹不和,所以就傳出了鄭福毓以嫡女的身份壓制庶姐的事兒來,以往鄭福毓自然不會理會,自覺沒必要同一個庶女爭,如今,她可要重新審視了。


  嚴家姐妹的待遇自然是比不上鄭福柔了,要不是憑著鄭家的名頭,是鄭老夫人帶過來的,以她們倆的身份,怎麼夠出現在襄王府里?見是嚴家姐妹,大家都是看在國公府的面子上意思意思,不過兩個寄住在國公府的姑娘,怎麼比得上兩位貨真價實的鄭家姑娘呢?

  「姑娘,您怎麼不去裡頭啊?」


  待走出來之後,青蕊才小聲問。


  她自然也是有幾個交好的手帕交的,不過多年不見了,在她看來也已經生疏的了許多,即便她現在是個小姑娘,但是她真正的靈魂是活了二十多年的,嫁進襄王府後,她幾乎未去參加過什麼宴會,以往的姐妹早已生疏了,再加上她被關了五年,對她們早已陌生了,儘管是重活一世,她還未完全調整自己的心態。


  「太吵了,頭有些昏了。」她舒了一口氣,抬手撫了撫額,一片濡濕,又拿帕子輕擦,她現在是無比思念涼快的明珠樓。


  青蕊連忙扶著她在不遠的一處亭子里坐下,「姑娘可是難受的緊?」


  福毓搖了搖頭,點了點青蕊的頭,笑道,「歇息一會兒便好了。」


  「姑娘有何不爽利的可要及時告知奴婢。」青蕊一臉急色,若是姑娘出了什麼事兒,輕則一頓打罵,重則性命堪憂。


  此亭叫蘭心亭,福毓是記得的,這襄王府的每一處位置,她都是記得的,這個亭子是健在湖上的,此刻微風陣陣,倒是有幾分涼爽。


  「青蕊,你去尋卿表姐過來,若是茵表姐要跟著過來,你也不必欄。」至於由頭嘛,「便說是我尋她有急事。」


  在府里,她造業想找兩個表姐說話了,關乎敏哥兒和尤氏小產的事兒,她在府中去尋的話,若是驚動了真正的兇手,那可不妙了,而且,她也只打算在暗中差此事,不能驚動了別人,此回來襄王府赴宴,倒是個好的機會,表姐妹一通遊園,即便有人見了,也沒人當做新鮮事拿出去說。


  「可是姑娘.……」


  鄭福毓看了眼青蕊皺起的秀氣的眉毛,說道,「你去尋表姐過來,你家姑娘這麼大的活人,莫非還會憑空消失不成?」


  青蕊咬了咬下唇,想起夫人吩咐的事兒,姑娘若是出了事,她就沒活的機會了,只得去尋表姑娘去了。


  蘭心亭是建在湖上的,如今正值夏日,湖裡栽種的荷花盛開,當真是應了那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花還一般嬌,只是她如今變了。


  「不知毓表妹有何事要同我說。」嚴卿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蘭心亭里就只有兩人,青蕊守在不遠處。


  「前些日子,聽說卿表姐送了敏哥兒一隻香包?那樣式倒是極為精巧。」


  嚴卿美目一轉,不知鄭福毓話中藏得什麼,說道是那香包,確實是她贈與敏哥兒的,那香包也確實是她一針一線所綉,她的綉藝,是府里姐妹幾個最好的,那奶貓撲蝶樣式十分可愛,她想敏哥兒定會稀罕,果不其然。


  「不知毓表妹是何意思,表姐我愚鈍。」


  「不過是給表姐提個醒,莫叫人拿你們做刀子使。」她笑了笑,如她所料,嚴氏姐妹確實是叫人陷害了。


  「你這是何意?」嚴卿冷下臉來。


  「香包里放置了玉簪花,不過,還添了一種。」


  「我只是裝了玉簪花,玉簪花香味濃郁,晒乾后製成香包,香味雖不如鮮活時濃郁,但也是清新自然。」她自己親手放的東西,她還會不知?


  「裡頭加了夜來香,夜來香是何物,若是表姐不知,問身邊的丫鬟婆子便知了。」


  「不可能,是我親手加進去的!」嚴卿站起身,雖是閨中女孩兒,但是這等東西也是聽說過的,那東西可不是什麼好物,會使有孕者小產,小產……?「你是懷疑我害嬸娘?!」她臉色大變,嬌俏的臉立馬漲紅,憤怒不堪,「鄭福毓,即便是你不喜我們姐妹,也不可將這等帽子扣在我們頭上!」


  「看來表姐沒有聽明白我說的。」


  嚴卿看著福毓,柳眉微蹙,「你……你是說有人陷害我們?」


  「莫非是你不成?」她挑起眉毛,看著嚴卿那張漲紅的臉,「你就不想知道,是誰想把這個帽子扣給你?」


  「自然是想知道,我.……」嚴卿咬了咬唇,看向鄭福毓,「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瞧那香包精緻,不過從未見過敏哥兒佩戴,也未聽見人提及過。」她將事情都說了,那段她拆了香包的事也如實地說了,如果真正想害尤氏的人尋不到,那麼嚴氏姐妹就會成為替罪羊,而最終得利的人會一直逍遙法外,嚴家姐妹,好不容易混進了京城的閨女圈,自然不會放過讓自己跌倒的人,這麼多年處心積慮地討好嚴氏和尤氏,不就是為了日後能從國公府出嫁?

  「玉簪花是從柔表妹那處得的,她說干玉簪花香氣更為清新,剛曬的玉簪花味道還有些許濃郁,柔表妹便送了些。」嚴卿說道,「莫非是……?」


  都知鄭福柔同鄭福毓關係不好,一嫡一庶,一尊一貴,想來若是鄭福柔做出這等事來也是有可能的。


  果然是同鄭福柔有關係,她心裡冷笑一聲,面上卻不顯,「卿表姐,茵表姐應當在尋你了。」


  嚴卿看她一眼,心中明了,只覺一股子涼意爬上背脊,表妹看她時,她覺著就像一條盤旋在她脖子上吐著紅信子的蛇,以往表妹看她們的眼神是輕蔑,是瞧不上,可是如今,那眼神卻像冰窖里一般,明明亭外艷陽高照,毒日晒得人汗淋漓,她只覺被上的汗滲透了小衣,走出亭子一陣微風,吹走熱汗,背脊一片冰涼。


  「姑娘,您不過去?」青蕊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姑娘好生奇怪,以往同交好的幾位小姐總是愛一處說話,怎麼現今一人都不去尋了?莫非同那些小姐鬧了不愉?青蕊一想,不該啊,姑娘近來也未同人鬧過呀。


  「在這兒歇一會,日頭太大,我受不了。」她從袖口裡抽出一方錦帕,擦著面上的薄汗。


  鄭福毓端坐在蘭心亭的大理石墩上,她今日穿了件點翠刺繡褙子,下頭是如意雲紋緞裙,綉著點翠的樣式,眼睛點的是黑珍珠,羽毛用的是孔雀翎,腰間束著寶藍色綉銀絲梅花的玉帶,垂著一塊墨玉,墨玉下是青色的綴子,她平日里穿紅,顯得明艷,今日里卻顯端莊,將張揚之氣斂了幾分。


  前世已經習慣了安靜,面對那般熱鬧的場景,她十分不適,王府里的人,她是一個都不想碰見。


  不知坐了多久,她有些犯了瞌睡,聽到青蕊的說話聲才清醒了過來。


  「姑娘,有人過來了。」青蕊壓低聲音說道,然後將她擋在身後。


  來人是位公子,青蕊將姑娘擋在身後,不能教這男子瞧見了姑娘,一看這位公子便不是什麼好人,這邊皆是女客,男賓女賓都是分開了的,這位公子不知從何處進來的,可不能讓他衝撞了姑娘。青蕊心中想道。


  那位公子穿了身慘綠羅衣,料子上乘,紋著花紋,下擺綉著青線繞銀絲的珠子,墨發高束,插著一支青玉簪,通身華府襯得他身姿挺拔,氣質出塵,這般男子,如何不會讓女兒家動心?

  鄭福毓瞳孔猛縮,這個人,即便是化成了灰燼,她也絕對不會忘記,襄王府再遇,她十二,顧懷城十五。眼中寒意瀰漫,雙手隱在袖口中,她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她對顧懷城的恨,就像是洪水一般,即將淹沒所有。


  「青蕊,走。」她站起身,出了亭子往另一頭走,她怕她在多待一會就會真的拔下頭上的簪子向他刺去,這個男人徹底毀了她,吃他血肉,也不解她的心頭恨。


  「姑娘!」顧懷城見佳人就要離去,再觀她低著頭,甚是嬌羞。


  拽著錦帕的手一緊,腳步飛快。


  「鄭三姑娘!」那人提高了聲音再喚了一聲,「姑娘可是不記得在下了?那日國安寺一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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