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蔣新月的那封信里,又提起了方子嫣,又叫福毓想起顧懷慎來。


  她頭一回見顧懷慎是什麼時候?好似是兩人定親后,顧懷慎親自上了一趟鄭府,她遠遠地見過一面,再後來就是成親那日,兩人也並沒有同房,她也怕這個被外頭傳得十分玄乎的男人,據說十分殘暴,他看人的眼神帶著寒光,就如同你是他審視的犯人一般,她的心思就像是被她看破了一般。


  將信折起來,然後遞給青柳,「你將那天的東西包起來,送到煙雲閣去。」


  「是。」青柳收了信,福身便退了出去。


  尤氏病了的這幾天里,老夫人已經放了權給三夫人秦氏,即便是心裡不喜這個兒媳,但是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兒子的媳婦,比起將管家的權交給二房好,二房是庶出的,畢竟隔了一層肚皮,防自然是要防的。


  老夫人這一手下來,府裡頭的人也都知道了,即便是三夫人再不討喜,那也是嫡婦,二老爺是個庶出的,確實是有了些出息,但是在老夫人的眼裡,二老爺到底是個庶出的,自然是比不上自己肚子里出來的孩子。


  「二夫人那頭估計是會有些介意了。」徐嬤嬤一邊將剝好的蓮子放在青釉底瓷盤裡,一邊說道。


  老夫人做的明顯,二房自然是有意見的。


  「二嬸心裡也是個明白的。」一個庶女,能嫁進國公府的庶子,已經是高嫁了,自進門起就應當知道上頭侍奉的婆母是會刁難自己,所以二房一直算是小心翼翼地,幸得二老爺是個有出息的,二房的日子如今也是越來越好了,以往畏手畏腳地吳氏,如今算是熬出了頭。


  「老夫人這回倒是幫了三夫人一回,只是不知道三夫人……」


  「三嬸自己也是明白的,即便三叔不喜三嬸,但是也是明媒正娶的嫡妻。」她心裡想的是,日後分了府出去,秦氏上頭沒了婆母的壓制,三叔院子里的那些鶯鶯燕燕,她還是動得了手的,現在呢,三叔護著那些女人,祖母又護著這個小兒子,自然是對進府多年未育有子嗣的秦氏有意見的,如今,老夫人這般做法,也是在告訴闔府上下,秦氏即便是再不得她的喜歡,但是也是三老爺正正經經的嫡妻,下頭那些沒眼見的下人,如今見二房越來越好了,都去巴結二房了,老夫人這般做,就是在告訴二夫人吳氏,自己的不滿了。


  近日福毓肝火重,嘴裡起了燎泡,臉上也出了幾顆疹子,可怕徐嬤嬤和幾個丫鬟極壞了,尋了醫婆開了葯,便說三姑娘近日心中的鬱結要化開了才是,她心中的鬱結?只有尤氏了。


  徐嬤嬤將蓮子中的綠芯兒剝出來放在一旁,打算待會吩咐廚房將蓮子煮了,然後用煮蓮子的水加上這苦芯來泡茶,給三姑娘敗火。


  女兒家的容貌是極為重要的,徐嬤嬤怕幾個丫頭傷了三姑娘,每回上藥都是她親手上的,時不時地還給她說道一笑女子如何保養肌膚,如何保養手,幾個丫鬟都聽的極為認真,女以悅己者容。


  二房。


  「二爺,妾身也不是妄想這掌家的權利,可是母親這般打我們二房的臉面,妾身.……妾身……」吳氏拿起手中的帕子擦起了眼淚來,她生的雖不是多好,但是勝在懂事,又是個心善的,所以才得以和二爺兩夫妻這般和睦。


  二老爺鄭淳如今是正五品翰林院學士,在外還是有幾分好名聲,給二房掙足了面子,雖然是比不上長房,但是和三房來比,不知是強了多少,只不過是出身差了些,三房如果不是長房和老夫人幫襯著,按照三老爺那般揮霍,不知道是成了個什麼樣子。


  「這些年叫你和孩子受苦了。」鄭淳拉住髮妻的手,嫡母的打壓,他心中自然是明白不過的,但是長房暗中的幫助他也是清楚的,如果不是大哥的推薦,如今這翰林學士還不知是誰的位置。


  吳氏心中只是不平,她自認嫁進鄭府,盡心儘力侍奉公婆、丈夫,教好幾個孩子,但是秦氏呢?進府多年,莫說連個孩子沒生,即便是身子都未有過,如今老夫人還將掌家的權交給了秦氏,這鄭府,日後是長房的,她未曾肖想過,可是老夫人當著全府的人打她的臉面,這教二房日後如何抬得起頭來!

  「母親既不喜二房,不如分了家。」吳氏咬了咬唇,將心裡的話說了出來,「如今父親還在,分了家的話,二房的東西還不會短了什麼。」


  鄭淳一皺眉,「分家這事,萬萬想不得。」離了鄭府,二房日後便重傳一脈,這親日後可就越來越疏了,他雖是又幾分才資,但是也少不了自己身後的鄭家,若是離了鄭家,不說這住處,日後官路也不如現在走的順暢。


  吳氏是個聰明的女人,聽出了鄭淳語氣中有幾分不滿,連忙柔聲道,「爺,是妾說了幾句渾話,爺千萬別往心頭去,妾身只是想著幾個哥兒,一時腦熱才說了這些渾話。」


  「既是為了幾個哥兒,這家更是分不得,你以為我如今這位置是這麼容易得來的?」


  一句話讓吳氏斷了分家的心思,這些年鄭淳步步高升,叫她有些飄飄然了,以後的那些小心翼翼早已不知丟在哪兒去了,若是分了家,就像是二爺說的那樣,就是從國公府分了出去,日後就不能靠著國公府的名頭了,娟姐兒嫁了戶不錯的人家,靠的還不是這身後的國公府?

  「妾身知錯了。」她抬手去解鄭淳衣襟的盤扣,呼氣噴洒在二老爺的脖頸邊,她只覺腰身一緊,還未來得及輕呼一聲,便被抱上了床。


  她看著鄭淳愈發成熟的面容,心中一片柔軟。


  這日後的事,還要從長計議才是。


  青柳將那回姑娘取出的玉簪花用紗布包了些送去了煙雲閣,然後才回來回話。


  「二姑娘沒有說什麼?」青陵問。


  青柳搖了搖頭,「倒是翠英問那是什麼。」


  福毓抿唇笑了笑,這才是鄭福柔,即便是同她有干係,她也會撇的一乾二淨的,不過這幕後的人,也不會是她,同嚴家的表姐一樣,都是被人當槍使了。


  即便是心思重,做事謹慎,但總歸是個十多歲的少女,不比鄭福毓活了兩回,又知曉後頭有些發生的事,且對周邊的人有幾分了解。


  「照奴婢說呀,二姑娘這是心虛了。」青陵笑著說。


  將東西擺到鄭福柔面前去,她才相信福毓不是空口白話,只不過,她如今不知道,這具身子里的福毓,已經活了兩世了。


  「青柳,你去煙雲閣傳話,明日請二姐花園賞花,正好園子里開的花正好,若是沒人作陪,那可真是可惜了。」她放下手中的青釉底白玉杯,有錦帕按了按嘴角。


  現在嚴家姐妹那頭,肯定也十分心焦,不過,她們可不會貿貿然地去找鄭福柔,她們還等著福毓出手,她們不是鄭家的姑娘,這些事兒,她們還是要避諱才好,免得被人倒打一耙,好不容易討好了老夫人,依照老夫人的照拂,日後還能從鄭家出嫁,要是出了事兒,別說從鄭府出去,只怕只能被送回去了。


  青柳應了聲,福身便往煙雲閣去了。


  「姑娘,如果真是二姑娘做的,那會不會是柳姨娘唆使的?」青陵問道。


  「奴婢覺得不會。」青蕊搖了搖頭,她心思穩重,看事也不片面,從她看來,這柳姨娘和二姑娘,可都不是省油的燈。


  「怎麼不會了?上回送西洋參過去,你沒瞧見喲,還以為姑娘在裡頭下了毒呢!」想起上回那二姑娘身邊的人瞧她的眼神,就真像是那西洋參里被下了毒似的,她們姑娘才不屑去做這等事兒呢!

  「青蕊說的不錯,二姐和柳姨娘還沒這般大的膽子,出了什麼事兒,明眼人都知道最先懷疑的人會是柳姨娘。」只不過這回,柳姨娘和鄭福柔都被人算計了。


  那花,確實是從煙雲閣出來的,但是,鄭福柔也沒那個膽子去做,也不知曉尤氏有了身孕,尤氏除了事兒,最先查的就是幾個妾室,難免會有妾室爭風吃醋,其他兩個姨娘除了向尤氏請安,基本都很少出院門,柳姨娘生了個女兒,兒子又是養在老夫人跟前的,自己又是老夫人的侄女,自覺身份比其他兩個姨娘高了許多,所以第一個懷疑的人會是柳姨娘。


  現在,柳姨娘和鄭福柔也應該知道自己被算計了。


  所以說。


  這個鍋。


  她們不背。


  「不是柳姨娘和二姑娘還能有誰啊。」青陵撇了撇嘴。


  是啊,會是誰?二房?還是三房?


  一直以來,三房都相處得融洽,二房老爺雖然是庶子,但是長房也沒有虧待什麼,三房呢,三房的老爺沒什麼本事,一天沉溺與酒色之中,三房這些年來就是個空殼子,還是靠三夫人那些嫁妝撐著的。


  表面上,三夫人是嫡婦,在外頭光鮮亮麗地,但是鄭家三老爺外頭人也是知道幾分的,不學無術,放在一般人家裡,那就是無賴,但是人家投胎投的好,即使自個兒沒什麼本事,但是生於望族,吃穿用度還有人幫襯著。


  「你呀,這話可不要拿出去說了,到時候還不知傳出傳出咱們姑娘什麼不好來。」青佩嗔怪一聲,要是傳了出去,後頭又沒那麼回事,外頭還不知怎麼傳三姑娘呢,仗著自己的身份欺壓庶姐,那不是正中柳姨娘和二姑娘下懷?


  「我自然是曉得的!」


  福毓看著幾個丫鬟,哭笑不得。


  現在,就等林嬤嬤的消息了,尤氏身邊肯定是出了什麼吃裡扒外的東西,不然別人是怎麼知道尤氏懷孕的消息的?


  滴答——


  水滴在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安靜的空曠地地牢里十分地叫人生寒。


  四肢用鐵鎖鏈鎖住的人,一身華服破爛不堪,血水早已乾涸,和髒兮兮地衣裳黏在了一起,那人蓬頭垢面,早已看不清當初的樣子了,如今就如同一個乞丐一般。


  「陳大人,近日可好?」一穿著紫色蟒袍腰間帶著玉佩的人走到陳大人面前,在聞到那濃烈的血腥味兒后,又往後站了幾步,似是怕將這身衣服染上這污濁之氣一般。


  「呵。」陳大人冷笑一聲,聲音沙啞地變了樣子,「看來世子殿下還是不死心。」


  顧懷慎笑了笑,「本世子只是好奇,什麼條件叫陳大人這麼賣命?」


  「賣命?」陳大人大笑了幾聲,「那麼顧世子呢?」又在為誰賣命?

  像是聽不見陳大人的嘲諷一般,顧懷慎從袖口拿出一隻銀鐲子,上頭雕刻著吉祥雲錦的花紋,兩端掛著兩隻精巧的鈴鐺,上面刻著笑容可掬地彌勒佛,看大小,應該是個小孩兒的物品。


  他走近,搖了搖手中的鐲子,那鈴鐺便叮叮噹噹地響了起來,「陳大人,和本世子,做個交易如何?」


  陳大人猛抬起頭,看向顧懷慎。


  很多人害怕顧懷慎,一是因為外頭的那些傳聞,據說他十分殘暴,二是他強大的氣勢所迫。他生了一雙細長地丹鳳眼,眼尾上挑著,劍眉英挺,帶著幾分英氣,但是看人的時候,眼睛里很少教人看出柔和的東西來,倒像是那六月里的冰窖一般,教人心生寒意。


  而此刻,陳大人像是看一條毒蛇一般看著他,上下嘴唇微微發抖。


  「顧懷慎!你真不是個東西!這不關孩子和女人的事!」


  那鐲子,是他獨子的,周歲的時候,她親自帶妻兒去打的,鐲子的內側還刻了吉祥如意長命百歲的字樣。


  「我說了,我們做筆生意。」他手掌一翻,將那鐲子握在了手裡,然後又收進了袖口裡。


  「我妻兒是無辜的,你若是男人,便不該對孩子女人動手!」陳大人吼道,掙扎地鐵鎖鐺鐺作響。


  「方才陳大人不是還說我,不是個東西么?」他笑道。


  這樣的話,他不知聽了多少,殘暴,沒人性,無良知,不知多少人罵過,他何曾在乎?

  「你要是敢動我妻兒,我死都不會放過你!」


  「那就看陳大人的誠意了。」他抬起手,拍了兩下。


  過了一會兒,便有一個黑衣人抱著一個穿著上乘布料約莫三四歲的小男孩兒走了進來,對著顧懷慎低頭行禮。


  「鈺兒!」


  陳大人只有一個獨子,今年才四歲,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一見到陳大人,他便哭了起來。


  顧懷慎皺了皺眉,他向來不喜哭聲,「你以為你將人藏的好?我這是沒有動了真格的,陳大人可要想清楚了,如今追殺陳大人的人到處都是,陳大人的夫人一介女流,又帶著孩子,這可怎麼好?」


  陳大人閉上眼睛,雙手緊握,被氣的發抖,顧懷慎竟然用妻兒威脅他!


  賬本是張方綉給他的,裡頭他全都看過,是為了給自己留下一條活路,他四處竄逃,他可不想落到張方繡的那種下場,安國公下無錫時,他逃過了十幾二十個追兵,他將妻兒託付給好友照看,就是為了將人引走,哪知道卻被顧懷慎找到了!


  「爹……」小孩撲在他的腳下已經哭得打起嗝來。


  顧懷慎對身邊的人擺手,那黑衣人便提著孩子,不知給那孩子嘴裡餵了什麼東西,那孩子哭了兩聲,聲音便弱了下去。


  「你!」陳大人一雙眼睛瞪的渾圓,眼裡皆是憤怒所起的紅血絲。


  「我說了只是和陳大人做個交易,你的手裡是賬本,我的手裡是你的妻兒。」他冷著聲音。


  賬本絕對不能落到別人的手裡去,如今幾個皇子明爭暗鬥地厲害,皇上雖然是已經立了太子了,但是誰又知道這太子最後能不能登上帝位呢?再者,還有一個四皇子,那可是太子的宿敵。


  陳大人沉默了良久,才沙啞著聲音,道,「——好,我說,但是我也有條件。」


  「說。」


  「一定護我妻兒周全。」妻兒就是他的命,這本賬本,他不會交出去的,顧懷慎這個人他不會信,也沒有人是他信的,那本賬本是他最後的籌碼。


  「這個我答應。」顧懷慎說道,他只要得到賬本的下落,本來也只是用來威脅陳大人的。


  聽到顧懷慎答應,他才開始說道,「張方綉死後將賬本確實留給了我們,但是並不是我一個人,賬本不在我手裡。」


  「不在你手裡?」顧懷慎提高了聲音,聲音冷了下來。


  「是,不過賬本我看過了。我知道裡面的內容。」


  顧懷慎看他一眼,不相信。


  「你手裡握著我妻兒性命,我不會說謊的。」


  他只會說一些而已,說多了,顧懷慎就會覺得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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