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進來的人穿著一件綠色綉荷花褙子,下頭一件綠色羅裙,挽著發,頭上插著兩支白玉簪子,教她看起來素雅平淡,正是鄭家三夫人秦氏。
「怎麼?」秦氏瞥了香雲一眼,在鋪著綉牡丹的大紅色椅墊的太師椅坐下,邊上的丫鬟立馬奉上了茶。
「林嬤嬤只怕有些察覺了。」香雲低著頭說道,林嬤嬤眼尖的厲害,她怕自己慌亂之中露出了馬腳。
秦氏拿著茶杯蓋的手頓了一下,然後抬起眸看著香雲,「你要對大嫂說那是本夫人做的?」
那聲音如寒冰一般冷,香雲背脊一涼,立馬跪了下來,「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不敢?」秦氏將杯子放在手邊上的高几上,杯身與杯蓋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她拿出綉著荷花的錦帕,按了按嘴角,「連主子都能背叛的人,」她看著跪在地上的香雲,卑微如螻蟻,「還有什麼不敢的呢?」她冷笑起來。
是啊,誰不想保命呢?
這話一下就說破了香雲的心思,她本是打算將這事兒都抖出來,直說三夫人是逼她的,手中捏著她的家人,她是被逼的沒有辦法,然後把所有錯處推給三夫人,她才不想成為替罪羊,即便日後不能在夫人身邊留下來,那也留了一條小命。
「三夫人!」她叫了一聲,眼淚便簌簌地落下來了,一面哭著,一面磕頭。
秦氏露出嫌惡的表情來,「你不是在給大嫂煎藥么,把這個東西放進去,我立馬送你出府,賣身契我會叫人送給你。」秦氏看了一眼身邊的丫鬟,那丫鬟手裡拿著一個小紙包。
丫鬟將那小紙包遞給香雲,「這可是三夫人留給你的後路,香雲姐姐可要想清楚了。」
香雲懷裡揣著那小紙包,手裡還抱著華麗的料子,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明明是艷陽天,她卻感覺如同處在寒冷的冰窖里。
她如今是千萬分後悔,被三夫人給的東西迷了雙眼,才願意替三夫人做事,如果她沒動那些心思,她也依舊是夫人面前的得力大丫鬟,到了出府的年紀,夫人也會替她尋一戶好人家的。
「哎?這不是香雲姐姐么?」
一道清脆的聲音將香雲的思緒打斷,香雲立馬抬頭看,只見三姑娘穿了一身金絲海棠紗衣,裡頭是件兒嫩黃色杭錦羅裙,上頭綉滿了好看的蝴蝶,配著三姑娘,高貴又不失少女的純真的風韻。
這便是人的雲泥之別。
「奴婢見過三姑娘。」她收回眼神,立馬行禮。
福毓淡淡看她一眼,「怎麼這時還在外頭?」
香雲心裡一咯噔,端正了心道,「奴婢今早吃壞了肚子,便去了趟茅房。」
「嗯。」
見三姑娘沒再問什麼,她忙道,「夫人這會子要用藥了,奴婢告退。」
「去吧。」
得了令,香雲只覺得腳下生風,立馬就往正院那頭去,懷裡的小紙包卻如燙手山芋般。
看著香雲的急急的身影,青陵疑惑道,「香雲姐姐怎麼這般急?就像後頭有鬼攆著她似的。」
福毓收回了視線,「正好,去母親那兒。」
她剛從蘭桂園出來一會,祖母那頭在她面前提了三哥的事兒,祖母疼三哥她是清楚的,畢竟三哥是自小養在祖母的跟前的。
祖母不好砸父親那兒去求,便想從她這兒入手了,字詞句間都想讓她去父親那兒說上幾句話,不過,這也好,在鄭福柔那兒做了惡人,那就在祖母和其他人面前做善人。
「奴婢覺著奇怪,聽祠堂的婆子說今日翠英又去了。」青陵如實說道。
福毓唇角一勾,二姐還未弄清三哥是個如何的人?翠英生了一副好容貌,確實是數一數二的標誌丫頭,這種丫鬟,也敢往三哥的面前送?
也好,她只管看戲就好。
「你去看著翠英,過兩日父親便回來了,三哥也應該知道錯了。」
一進正院,走了幾步就聞得到一股子藥味兒。
「二姑娘。」香雲一見是二姑娘,連忙行禮,隨後伸手撩開了帘子。
「嗯。」福毓瞥了她一眼,便提著裙子進去了。
林嬤嬤正在伺候尤氏吃藥,一見鄭福毓忙起身行禮。
「嬤嬤不必了。」她上前虛扶了一把林嬤嬤,然後在邊上的綉墩上坐下。
尤氏這幾日調養,氣色好了些,但是卻瘦了許多,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母親。」她眼眶一熱,母親向來是強勢的,鄭家那麼大的家業,自從她掌家之後,將鄭家打理的井井有條,不曾出現什麼大的紕漏。
「傻姐兒。」尤氏枯瘦的手搭上福毓的手背,毓姐兒是她的心頭肉,毓姐兒哭一回,她心裡就痛一回,只有做了母親的人才知。
「母親放心,府里也未出什麼事兒,敏哥兒這幾日也好了許多,母親不必憂心。」她用手佛了眼淚,心裡將害母親的人多恨了幾分。
尤氏笑了笑,「母親沒有擔心,母親的毓姐兒和敏哥兒還這般小.……」
「母親!」福毓打斷尤氏的話,後面的話她不想聽,「母親身子會慢慢好起來的。」會看著二哥,她還有敏哥兒成親,然後兒孫滿堂的。
「好好好。」尤氏拉住福毓的手,眼眶也紅了起來,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是清楚的,長年的疲累,還有人在她平日里的吃食里下了葯,現在又小產,身子的元氣大傷,如今都是靠著如食般的補藥吊著命。
可憐了她的三個孩兒,她還沒看到煜哥兒和敏哥兒娶妻,還未看到毓姐兒出嫁,她的兒女,就是她的命啊!
林嬤嬤拿了帕子給尤氏拭淚,「夫人可不要說胡話了。」
說了一會兒話之後,尤氏有些累,福毓看著尤氏睡下之後,才把林嬤嬤叫到外間來說話。
「二姑娘有何吩咐的?」林嬤嬤看了一眼守在外邊的丫鬟,壓低了聲音。
前幾日姑娘說了那事,林嬤嬤心驚膽戰地,這些個丫鬟都是她教導的,在夫人身邊待了這麼長的時候,真是不知竟出了那種人,她又驚又怕。
「嬤嬤這幾日可查出了什麼來了。」
「老奴覺得這香雲.……」林嬤嬤頓了下,往外看了一眼,香雲正在門外,若有若無地朝裡面看幾眼,一對上林嬤嬤的視線,立馬轉了頭。
「嗯,嬤嬤要注意些,這個香雲.……是個心思多的。」這樣的丫鬟,在大宅門裡並不少見。
「這個老奴知道的,這個香雲抑制以來侍奉夫人都是盡職盡責的,為人也機靈,怎麼……怎麼就偏偏生了這種心思呢?」林嬤嬤實在是想不通,夫人待下人一向是寬厚的,再說了,這香雲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一樣都未短過她的,香雲是買進府的,簽的是活契,到了時候是要出府的。
「只怕是富貴迷了眼。」她收回了視線,站起身,「母親這兒,還勞嬤嬤費心,有何事一定要告知我。」
「是老奴的職責。」林嬤嬤點頭應道,看著福毓,心中又欣慰了幾分,以往最讓夫人憂心的便是三姑娘,看三姑娘如今的模樣,這通身的氣度,和以往全然不同了,小小年紀,卻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作為奴才,她真心是替夫人高興的,這樣若是夫人日後真要是有個什麼.……也是安心的。
尤氏一天要吃三回葯,怕教心思不軌之人鑽了空子,一直都是安排的尤氏身邊的幾個得力的丫鬟煎的。
香雲便是其中的一個,香脂是負責煎藥的,香雲則是去送葯。
香脂坐在爐子前打著扇子,用的是小火,這大熱天的,香脂熱的是滿頭大汗的。
「這天兒什麼時候才得涼快下來啊?」香脂擦著汗,手中還扇著扇子。
香雲看著外頭,有些心不在焉的,一隻手緊緊地拽著胸前的衣裳,三夫人給的東西還帶在身上的,就像是一團火一樣。灼傷得她喘不過氣來。
「估摸著三伏天一過,下了大雨這暑氣就消了吧。」她舔了舔乾澀的嘴唇。
香脂看她一眼,「你怎麼了?身子不爽利?」
香雲清了清嗓子,搖了搖頭,「天兒太熱了。」
「你瞧著倒是像是生了場病一般。」她看香雲面色蒼白,面上掛著豆大的汗珠。
香雲乾笑幾聲,汗濕的手掌在衣裳賞蹭了蹭。
葯熬了一會兒,香脂「哎呀」一聲,一隻手捂住了肚子,「香雲,你幫我瞧著,我不知是不是吃壞了肚子了!」她急急地站起身子,將手中的蒲扇往香雲的懷裡一塞,又交代了幾句,「這火可不能太大了,千萬要仔細瞧著!」
「好,你快些去吧,我看著呢。」香雲眼睛一亮,她先前在給香脂的茶水裡
香脂交代了事情,便急匆匆地往茅房那邊去了。
香雲從懷裡拿出三夫人秦氏給的小紙包,又揣了進去,走到門邊去瞧,四周都瞧了個乾淨,確定沒人,才將門給關上了,走到了爐子旁,在香脂的小木凳上坐下,揭開了熬藥的砂鍋。
看著翻滾的烏黑色葯汁,另一隻手不禁握緊了,將砂鍋的蓋子放置在一邊,將懷裡的那包葯摸了出來,拆開來看,裡頭是一包白色的粉末。
「夫人,可不要怪奴婢,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要怪便怪.……」
「怪誰?」
門突然被推開,香雲手一抖,連忙站起身來,手中的葯灑進了砂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