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明珠樓的婆子丫鬟忙成了一團,姑娘昏睡了兩三個時辰還未醒過來。
大夫開了幾張方子,青陵連忙下去抓藥。
「姑娘一是受了寒,二是思慮過重,生了毒素。」大夫收了把脈的絲線,提筆寫了幾點注意的。
徐嬤嬤忙把福毓的手放進鍛被裡,接過大夫寫的單子。
「大夫,我家姑娘無大礙吧?」
大夫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生的慈眉善目地,看起來一團和氣,他捋了捋花白的鬍子,說道,「傷了寒,倒無大礙,多休息幾日,不可受寒了,每日吃兩回葯,在被子里捂上一晚,出了汗便好了。」
徐嬤嬤聽了,一一記在心中,又問了幾句,才把大夫送了出去。
三姑娘病的消息已經是闔府上下都知道的事兒了,這來看的人就未斷過,首先來的便是二夫人吳氏,吳氏看福毓瘦瘦小小地一團縮在緞被裡,抹了回眼淚,拉著手說了幾句話才走。
不過福毓已經昏睡過去了,並不知道這些。
尤氏也得了消息,怎麼也要下床過來,被林嬤嬤和陳姨娘攔了幾回才攔下來。
「夫人,您身子弱,若是出了什麼岔子,您叫姑娘醒來怎麼想?」陳姨娘說道。
尤氏默默地抹淚,她的毓姐兒病成什麼樣子了她也不知道。
「您若是想要姑娘好,您就好生吃藥,快些好起來才是。」林嬤嬤也勸道。
鄭凜如今忙著宮裡的事兒,時常都是半夜才回,尤氏如今病了,不能伺候他,他便只得往書房裡去。
尤氏只要一想到日後自己死了,鄭凜日後娶了續弦,心裡便難受的很,哪個女子不希望有個好夫君的?再思及三個孩子,更是心痛不已。
「珍珠,嬤嬤,我自己這個身子,我是清楚的,日後我去了,國公爺娶續弦這是應當的。」鄭家是大戶人家,怎麼能沒有當家主母?「只望我三個孩兒能被良待。」
珍珠是陳姨娘以前做丫頭的名字,尤氏習慣叫她珍珠,做了姨娘后也是如此。
「夫人說的是什麼話!」一聽這話,陳姨娘「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夫人還要看著公子娶親還要看著姐兒出嫁。」
尤氏閉上眼睛,瘦骨如柴的手緊緊抓著鍛被,陳姨娘說的那些,她如何不想?可如今她的身子這個樣子,她早已想好了,她的所有嫁妝都要留給毓姐兒,女兒家的嫁妝多,也不不會被婆家瞧不上,再者,母親也有將毓姐兒說給清哥兒的想法,她也覺得十分好,清哥兒是個好孩子。
她已經想好了這些事了。
嚴氏這些時日消瘦了不少,先是鄭言之的事兒,再是秦氏和尤氏的事兒,如今又是嬌嬌孫女生了病,她這如何坐的住?
「老夫人。」徐嬤嬤一見是嚴氏,連同屋裡伺候的丫鬟一起請安。
嚴氏穿著一件前些年做的白字福團錦衣裳,身邊的大丫鬟晚玉扶著她,身形消瘦,前幾日養的好氣色,今日卻看不見一點兒了。
「毓姐兒怎麼還未醒?請了大夫了?」嚴氏一看孫女兒那可憐模樣,便覺得心疼,對這屋子裡的奴才更是不滿。
「回老夫人的話,已經請過大夫了,大夫說姑娘無大礙,多加休息便好。」徐嬤嬤小心翼翼地答道。
「無礙?這是無礙?」看著孫女慘白的臉,這睡了這麼久也不見醒來,「晚上是誰當值?」
「是青柳,奴婢已經責罰過了。」
嚴氏早已聽了別的奴才回過話了,也知道昨夜當值的是青柳,一想到這主子病了,奴才都不知道,便氣的發抖,這群奴才,被寵得無法無天了?
「罰三個月月錢,下去領十板子。」嚴氏沉著臉色,手中捻著一串佛珠,「奴才就該有個奴才的樣子!這主子病成這樣子了,還後知後覺?當自己是主子了?」
這話屋裡屋外守著的丫鬟婆子都聽的清清楚楚地,徐嬤嬤心裡一顫,只得按照老夫人說的去辦,這青柳怎麼這麼傻?她這回想保也保不住,受了教訓才知道,讓院子里那些心思不正的奴才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好。
不過一個晚上,嚴氏看福毓,覺得瘦了不少了,以前臉上還有些肉,如今看來瘦成了美人尖,面色蒼白,嘴唇乾裂,她又給她滴了幾滴水在唇上。
當時尤氏生了個女孩兒,她是極為高興的,那時候毓姐兒就小小的一團,裹在子孫被裡,她是將這個孫女捧在手心裡疼愛的,小時候做了什麼錯事兒都是她護著的,長大了性子難免嬌縱些,現在倒是懂事了不少。
嚴氏看著孫女,覺得時光蹉跎,十幾年一晃便過去了,以前抱在懷裡的孫女兒,如今這麼大了。
坐了好一會,嚴氏覺得乏了,又吩咐了幾句,才被晚玉扶著走了。
青柳這回被罰,也給明珠樓的奴才們都提了個醒,個個都是盡職盡責地。
福毓醒過來時,只覺得喉嚨乾的厲害,正要叫人,才覺得喉嚨十分地疼。
「姑娘醒了?」守在邊上打瞌睡的青蕊聽到動靜,便睜了眼,連忙問道,「姑娘身子可有不適?可要什麼?」
福毓張了張嘴,喉嚨干啞地說不出話來,她指了指嘴,青蕊立馬起身去端了一杯熱茶過來,扶著福毓坐起來。
外頭的人聽到了動靜,連忙都進來了。
徐嬤嬤雙手合十,喜道,「佛主保佑,姑娘可醒了。」
喝了溫熱的茶水過後,她才覺得好了一些,但是身體還是十分沒有力氣,軟綿綿地,像是棉花一樣,頭也有些疼。
「我睡了多久了?」她將杯子遞給青蕊,才開口問,聲音沙啞。
「姑娘睡了約四個半時辰了。」青陵答道。
四個半時辰?
「嚇死奴婢們了,姑娘可算醒了。」青陵撲在床邊,眼圈紅了,說話也哽咽起來。
「好了,我這不是醒了嗎。」她淡淡一笑。
「大夫說姑娘受了風寒,已經開了方子了,姑娘這些日子便好生歇息。」徐嬤嬤道。
過了一會,紅梅便端著一碗葯進來了,那葯黑乎乎地,福毓聞著味道便覺得有些噁心。
「姑娘可不能不吃藥,這良藥苦口。」徐嬤嬤端著葯說道,然後又吩咐青佩去把匣子里的甜絲糖取來。
福毓在徐嬤嬤和幾個丫鬟的殷切目光下喝了葯,當時只差吐了,幸好青佩手快,往她嘴裡塞了一塊甜絲糖,才慢慢將嘴裡頭那股子怪味壓下去。
見姑娘喝了葯,幾個丫頭才舒了一口氣。
「怎麼不見青柳?」福毓掃了一眼,青蕊幾個都在,唯獨不見青柳。
青蕊幾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如何開口說老夫人罰青柳的事兒。
「老夫人賞了十板子,青柳這會兒在屋子裡躺著的。」最後還是徐嬤嬤說的,大體將老夫人說的那些話說了一遍。
其實這事也怪不得青柳,不過是她自己鬧的,這還連累了青柳。
「請了大夫看了嗎?」
徐嬤嬤搖了搖頭,一個丫頭,還請什麼大夫來看?這讓老夫人知道了,只會罰的更重。
「奴婢已經給青柳上過葯了。」青蕊答道。
哪知道這打人的婆子下手這麼厲害,青柳畢竟都是沒吃過什麼苦頭的,姑娘對幾個丫頭自來都是慣著的,這十板子下來,青柳自然是吃不消,青蕊去給青柳上藥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這婆子下手太重了,雖不是什麼血肉模糊,但是也見了血,對一個女兒家來說,自然是不能忍受的了。
福毓又叫青蕊取了幾盒膏子去,那幾盒膏子都是她平常用的。
青蕊替青柳謝了賞過後才出去。
「姑娘可餓了?」徐嬤嬤問道,今日姑娘睡了一天了,到現在也才喝了一杯茶水,哪裡受得住?
福毓搖了搖頭,她現在是嘴裡一點味都沒有,也一點沒餓。
徐嬤嬤聽了,急道,「姑娘好歹也要吃一些才行,姑娘這一天都沒進食了。」
「要不煮上回姑娘吃的蓮子粥?再加上幾碟提味的小菜?」青陵在一旁說道。
姑娘這病了,肯定是食之無味,又吃不得油膩之物,上回姑娘誇了那新廚子做的蓮子粥,也正好清淡,加上幾碟小菜,讓姑娘潤口也好。
福毓拗不過她們,只有答應了,青陵才下去準備。
「今日二夫人過來過了,夫人身邊的林嬤嬤也過來過了。」徐嬤嬤說道。
吳氏?她自然是要過來表一表了,說起林嬤嬤,福毓就想起尤氏來了,不禁問起了尤氏,她這回一病,母親肯定是擔心壞了。
「姑娘放心,夫人那頭有陳姨娘和幾個丫頭顧著的。」她給福毓壓了壓被角。
想起母親,她便想起前世的事兒來,為了一個男人,她氣死了自己的母親,她是怨死自己了,重活一世,她如何能再一次看著母親死?
「蔣家來信了嗎?」她心心念念地是蔣津遠請來等我姑姑到底到哪兒了。
「還沒有,姑娘也不必擔心,夫人一定會好起來的。」
好起來?但願如此。她闔上眼睛,手緊緊抓著被子。眼裡是滔天海浪般的恨意,顧懷城,小林氏,鄭福柔,那些人,她怎麼可能不恨?她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他們。
第一回見顧懷城,是在國安寺,她被顧懷城那張臉迷惑地動了心,但是她哪裡會因為這個男人和父母鬧?第二回是在襄王府,她認出顧懷城,顧懷城彬彬有禮,她對他好感多了不少,顧懷城生的風流,這麼一個翩翩公子,哪裡會有少女不動心?第三回見是在鄭府,是祖母的壽辰,並沒有宴請許多人,只請了幾家相熟交好的,其中便有襄王府,才有了才子佳人訴道心腸。
和顧懷城的每一處相見,每一回說話,她如何都忘不了,即便是在襄王府被關了幾年,和顧懷城的種種,她也沒有忘記過。
她對顧懷城掏了心肺,可到頭來了?顧懷城害了她,她也恨自己,只看到顧懷城的表相,氣死了母親。
「姑娘,五公子來了。」外頭的紅梅進來通報了一聲,將福毓自思緒里拉了回來。
五哥來了?她睜了眼,擺手示意紅梅去請進來。
不過一會,門帘便被撩開了,紅梅說了一聲,「五公子請。」
福毓看到的少年,穿著一件慘羅綠的圓領衣袍,衣裳洗的有些舊了,也有些褪色了,他手裡提著一個盒子,在這屋子裡,顯得他更加的高瘦。
「五哥?」她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