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睜開眼睛的時候只看的見一片黑暗,全身上下無一不痛。
有人壓在她的身上?她全身一僵,而且還是活人,那人的手還環著她的腰,即便沒有燈光,她也覺得自己面色一路發燒,可是這人是誰?她墜下山時,是這人救了她把?
她伸手推了推那人,那人哼了一聲,手臂又緊了幾分。
「哎!」她惱羞成怒,用力地推了推。
「別動,我受傷了。」
她應當是碰到他的傷口了,他悶哼了一聲,語氣中帶著疲憊。
這聲音她真是熟悉不過,她吸了一口冷氣,手竟然慢慢地收了回來,她攏緊手掌,只覺得指尖發熱。
那人動了動,下巴抵著她的頭,兩人離得極近,呼吸交纏在一起,鄭福毓只覺得整個身子都在發熱,受了傷的地方也愈發疼了起來了。
「你……沒事吧?」她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幸好是在黑夜裡,看不見彼此的臉。
果真是造化弄人,最不想接觸的人,卻離得最近。
聽不到回答,她用手輕輕地碰了碰那人的手臂,那人的身子比她還熱,她才伸手探了探,覺得熱的異常,她心裡一驚,莫不是發熱了?
「顧世子?」她推了推身上的人,「你怎麼了?」
身上的人不見動靜,她廢了極大的力氣,才將顧懷慎推下去,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果真是在發熱。
「這可如何是好?」她嘆了一聲,這是何處她也不知道,天色那般黑,她也不敢到處走動,外頭一點風吹草動便會讓她緊張許久。
她爬起來四處摸索,才發現她和顧懷慎應當是在一處山洞裡的,倆人從山崖上滾下來,難道是顧懷慎帶她來這山洞的?她坐在地上思慮,也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四處到底有沒有人家,若是就這麼貿然出去的話,指不定會遇見什麼危險,可是顧懷慎怎麼辦?她剛站起身,一滾燙的手便握上了她的腳踝。
「不要出去,危險。」他的聲音虛弱至極,但是手中的力度卻是愈發緊了。
「你……」她手一頓,只覺得被握著的腳踝發燙髮熱,她蹲下身子,去扯那隻手,反被那手握了起來。
「你冷嗎?」顧懷慎睜開了眼,眼裡一片黑暗,他只依稀地看得見一道黑色的影子,但是他正拉著那人的手,那手柔弱無骨一般,細膩柔軟,帶著絲絲涼意。
「啊?」她扯了扯手,反倒被握的更緊,「不冷……」一點都不冷,她還覺得惹了……
「我熱。」他舔了舔乾澀的嘴唇,覺得喉嚨乾的發疼,手中握著的手帶著涼意,很是舒服,他咳嗽了一兩聲,大掌包裹著那手,他只覺得全身發熱,汗水幾乎要滲透了他的衣裳。
「你發熱了,我去外頭看看何處有水……」她動了動手。
「外面沒有。」他搖了搖頭,握著的手又緊了幾分,越是到這時候,他腦子便越是清醒,沒有殺到人,殺手是不會甘心的,他身上受著傷,若是真來了,他不一定能敵得過,而且還有一個女子在身邊,他如何捨得讓她受傷啊。
如果他猜的不錯的話,應該是譽王派的人,那麼為何要對鄭福毓下手?若是譽王,他下手的對象應當是太子,鬧這麼一出,不就是為了太子,又如何會對鄭福毓下手?況且,還是三個人?追一個弱女子,那說不過去了吧?難道是兩撥人?碰巧湊到了一起?
「你得罪了誰?」他啞著嗓子問道。
得罪了誰?她一愣,得罪了誰?莫非是靈芝郡主不成?靈芝郡主會對她下手?「其實也不知……嗯,靈芝郡主好像……」好像不喜歡她,嗯,是不喜歡,前頭攔了一個蔣津遠,聽蔣新月說,靈芝郡主喜歡蔣津遠……
他咳嗽了幾聲,便不再說話了,外頭的風呼嘯地吹過,刮著外頭的樹木,沙沙作響。
兩人就這般安靜了許久,她都以為顧懷慎已經睡著了,她甚至能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鄭福毓覺得腿都快麻了,但是手依舊被人握著,她只覺得手心都出了汗了,她伸手去掰顧懷慎的手。
「睡吧。」那人捏了捏她的手。
「你!哎!」
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地,頭便撞上了顧懷慎的胸膛,估摸著是撞到了他的傷口,他悶哼了一聲,她也撞到了頭,禁不住哼了一聲。而另一隻手,竟然環上了她的腰。
「你做什麼!」她有些怒了,顧懷慎簡直是無賴。
「外頭涼,不要傷風了。」他鬆開她的手,抬手按著她的頭,「你睡,我聽著外頭的聲音。」
「不必了。」她冷聲拒絕。
「你怕壞了名聲?」顧懷慎笑了幾聲,「你以為你這回出去還有什麼好名聲?」
即便她先回去,那她摔下山崖的事早已傳遍,她這回回去,一個女子,還能回來,名聲早就壞了,誰知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若是同顧懷慎一同回去,那她和顧懷慎……
「不過名聲而已,不必顧世子為我擔憂。」她伸手去推他。
「既是如此,我便吃虧娶你,你覺得如何?」他即便是受了傷,但是鄭福毓終歸是個女子,哪裡敵得過他的力氣,推了半天,手都酸了。
「我如何都是鄭家嫡女,不必讓顧世子將就!」她冷哼一聲,什麼將就,她堂堂國公嫡女,還要人將就娶她不成?便是不嫁那也不關他顧懷慎的事兒。
「那你吃虧嫁我如何?」
這話一變,鄭福毓一噎,還真不知如何接話了,手緊緊握著,顧懷慎的手一手放在她的腰上,一手按著她的頭,她只覺得全身都燒了起來。
前輩子是如何的?她一心愛慕著顧懷城,雖然嫁給了顧懷慎,但是她的心裡只有顧懷城,為了顧懷城,她什麼都願意做,最後還落得那般的下場,真是可笑至極。如今又讓她嫁給顧懷慎?又進顧家去管那腌瓚事?她的手緊緊握著,「還請顧世子鬆手的好。」
顧懷慎一愣,他說的都是真話,他是真的想娶她的……而且一定要娶。
良久,他才鬆了手,覺得渾身都痛了起來。
***
一個春雷打下來,鄭福毓身子一抖,便醒了過來了。
天已經亮堂堂地了,她睜開眼,又立馬轉過了身,只覺得十分刺眼。
山洞裡此刻已經升起了一堆火,她的身上還披著一件外衣,她掃了一眼山洞,並未見顧懷慎的影子。
她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又餓又渴,繞是上輩子,這等餓肚子的日子她還是沒有過過的,她朝著火堆靠近了幾分,扯著自己髒亂的衣裳看了看,也不知自己是個什麼模樣了。
顧懷慎是往何處去了?她站起身,便往外頭去。
她不可斷定這到底是九宮山的何處,但是看著便知道是荒無人煙的,乾枯了的雜草一堆一堆的,她伸出手看了看,手掌上的傷已經結痂了,圓潤的指甲里都是泥土。
***
國公府里此刻愣是忙成了一鍋粥,尤氏接到女兒摔下山崖的消息當即便暈了過去,國公爺已經出京,偌大國公府做主的人便只有老夫人一人。
「祖母,三妹妹一定會好好的回來的……」鄭福柔眼睛都已經哭腫了,邊上的柳姨娘也跟著抹眼淚。
嚴氏也是剛哭過不久,她一共派出去三隊馬上山了,但是還未有個消息,她手中捻著一串檀木佛珠,口裡不斷念著佛號。
外頭進來一個小丫鬟,立馬見了禮,說道:「老夫人,五公子來了。」
嚴氏捻著佛珠的手一頓,「他來做什麼?」隨後又對那丫鬟擺了擺手,「叫進來。」
一陣珠簾的響動,鄭浩之自行撩了帘子進來。
「孫兒給祖母請安。」他拱手行禮。
嚴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輕輕答了一個「嗯」字。「你來做什麼?」
「三妹妹她……」
「還未尋到,已經兩日了,也不知人到何處去了……」這提到孫女,嚴氏的眼眶便紅了起來了,柳姨娘和鄭福柔都不顧著自己哭了,起身去安慰這個老太太。
鄭浩之微微握緊了手,看那幾人哭作了一團,「三妹妹吉人自有天相,祖母不必憂心了。」他說道,拱手行了行禮,「孫兒告退。」
一出屋子,一陣冷風便灌了進來。
他抬步便走,剛出了院子,便被人叫住了。
他回過頭一看,一個娉婷少女披著一件粉色的披風,眼睛已經哭的紅腫了,看著有幾分若柳扶風的樣子。
「不知二妹妹有何事?」他淡淡道。
「妹妹不好出府,拜託五哥一事。」她聲音軟糯,帶著幾分哭腔。
「二妹妹請說。」
「還請五哥上九宮山去尋三妹妹,三妹妹一個人如何是好,那山上野獸定然多……」
「不必二妹妹說,我自是知道的。」他打斷鄭福柔的話,「我倒是有話要問二妹妹。」
少年生的高大,穿著一件青色的夾襖,面目清冷,鄭福柔只覺得五哥和她印象中的五哥不一樣了,印象中的五哥,是國公府里罪卑微的一個庶子,常年見不著幾回,十分地瘦……如今面前的人,已經這般高大了,面容細看,當真同父親有幾分像,他確實不一樣了,少年舉人,一個卑微的少年總有一日會位極人臣……她握了握自己的手,仰著頭問:「五哥要問什麼?」
那人的眼睛似是沒有溫度,她看著都覺得有幾分心寒,她才發現,五哥,早已不是以前那個最卑微的少年了。
鄭浩之走近了幾步,「我想問的是,當日二妹妹應當是同三妹妹乘坐的一輛馬車吧?」他一進府時便找下人問了個清楚,當日兩個妹妹是坐的同一輛馬車出府的,為何鄭福柔就一絲未受傷地回來了?
「五哥這話什麼意思?」她向後退了一步,聲音漸漸冰涼了下來,「五哥難道是懷疑我?當時的場面五哥大可去問當日在場之人,我是受靈芝郡主相邀,才搭了郡主的馬車,後頭的事誰人又料的到?五哥這番話不是來刺我的心,難道三妹妹只是五哥一人的妹妹?我也是她姐姐,若是預知有今日,我寧願代替三妹妹!」她氣極,眼淚便抑制不住地往下流,「五哥不信我能如何?我再如何歹毒,怎麼會害親妹妹!」
「親妹妹?」他笑了一聲,「我只是來問二妹妹的話,於此也警告二妹妹一聲,將那些不該的心思都收了。」
不該的心思?她怒極反笑,「五哥是說什麼不該的心思?你以為我就想是有個庶女的身份?我都是被逼的!我如何狠心去害三妹妹?五哥若是不信便算了!」
她生為庶女,這是她能選擇的么?若她真生為嫡女,福毓是她同胞親妹,她自然會憐惜,可是兩人的身份之差……她如何忍得下這口氣?
鄭浩之看她一眼,「生為什麼,便是什麼。」
「五哥!難道你不想要這世子之位?」她拉著鄭浩之的袖子,冷笑,「我不信,我不信!」
「我確實不想要這位子。」他抬手,將鄭福柔的手拉開,轉身便往另一頭走。
不想要?鄭福柔笑了幾聲,不想要那參加科舉是為了什麼?以往是她看錯人了,其實這闔府上下,最有心機之人,是五哥啊!
她胡亂地用衣袖擦著眼淚,一點貴小姐的樣子都沒有,看起來可笑至極。
「姑娘……」紅袖擔憂地看了鄭福柔一眼,她不知五公子同姑娘到底說了什麼,但是看著樣子,便也知道了不是什麼好話。
鄭福柔看著鄭浩之離去的方向,兩手緊緊握著,修剪地十分好看的指甲嵌進了皮肉里,她也絲毫不覺得疼痛。
「鄭福毓,既然如此,那我便願你不要再回來了,就死在外邊吧!」
死在外面吧,她就是國公府唯一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