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棋差一招
一間喜房內,一身穿紅嫁衣的女子靜靜靠在床上,幾個媽媽圍在她的身邊,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生怕她有個閃失。
「孫媽媽,世子妃已經接過來了,什麼時候讓世子拜堂呢?」一個身穿藍色衣裳的媽媽看了旁邊一個媽媽一眼,那媽媽身穿著一身絳紅色綉杜鵑花的衣裳,聞言蹙起眉頭:「王妃說了,不必拜堂,先入洞房,等三日後世子妃醒了再拜堂宴請賓客。」
孫媽媽一雙眸子閃爍著精光,仔細看了一眼蒙著蓋頭的女子,心中也不免有些感嘆,她是明王妃的心腹媽媽,明王是當今皇帝的堂哥,素來受皇帝重視,與明王妃也十分恩愛,可惜天不遂人願,明王與王妃膝下只有一子,偏偏明王世子是個傻子,心智只有三四歲的樣子,長到二十多歲,連自己上廁所都要丫頭幫他提褲子,更別提會有哪家的姑娘願意嫁過來了,明王妃為此事愁得頭髮都白了,門當戶對的都看不起段智衍,小門小戶的又實在辱沒了明王府的門第,正好大長公主知道此事,便許諾要幫著明王妃尋摸一個門當戶對的世子妃。
只是這件事是不可能兩廂情願了,所以二人一早便打定了這樣的主意,大長公主選好人選之後悄悄送到明王府來,明王世子先入洞房,三日後新娘子醒了,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又有誰敢說什麼呢?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罷了。前幾日大長公主遞了消息,要他們準備婚事,他們還覺得沒那麼快,誰成想現在人已經在新房裡了。
眾位媽媽心中各有所想,有的同情這位新來的世子妃,有的卻覺得她是走了大運,畢竟京中誰不知道明王妃是出了名的好相處?只要不觸及她的底線,她都不會與人為難,當然她的底線只有一個,那就是明王世子段智衍。
孫媽媽已經派人去稟報明王妃了,不多時明王世子就會來到這個房間,然而就在這時,床上的人卻嚶嚀了一聲,隨即手指微微動了動,一個媽媽驚呼一聲:「世子妃醒了!」
孫媽媽蹙起眉頭,一回身果然見床上的女子微微動著身子,像是要起身的樣子,只是身上沒什麼力氣,因此動也動不了。
明王妃進來恰好聽到這句話,她心中先是一跳,隨即鎮定下來,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拉起床上人的手,微微嘆口氣:「錦繡,我知道,嫁給衍兒你不願意,可你要記住,這裡是明王府,他即使不聰明,可也是明王世子,是你的夫君,你要做的就是照顧好他,為明王府開枝散葉,等我百年之後,你便是明王府的掌家女主人,這可是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人吶,不能看一時的長短,要往以後看。」
她說著拍了拍女子的手,察覺到女子微微顫抖的身子以及內心深處的抗拒,明王妃微微沉下臉來,淡淡看了孫媽媽一眼:「去把世子叫進來,今晚直接圓房。」
她說完站起身子,目光深深在床上人身上掃視一圈,眼眸中帶了點點深意,隨即穩步走了出去。孫媽媽見狀,忙吩咐眾人準備東西,往床上鋪好喜帕,一應東西準備完之後,一道笑聲便傳了進來。
「新娘子,哈哈,新娘子,騎馬馬,衍兒要騎馬馬……娘子在下,衍兒在上,先……先……」那聲音彷彿極為苦惱一般,孫媽媽忙走了出去,忙將段智衍拉進房中,低聲教導他床笫之事,段智衍雖然心智不全,可有些東西還是知道的,再加上奶娘媽媽丫頭們許多年來就一直教導他這些,他自然是懂的,此時看到床上一身紅衣的女子,不由嘿嘿笑了起來,一把撲了上去,身下的女子渾身無力,根本沒有掙扎的餘地。
孫媽媽和眾位媽媽對視一眼走了出去,他們剛剛離開,一枚石子就精準地打中了段智衍的后脖頸,段智衍頓時便不動了,一身穿玄衣的男子悄然從簾幔後面走了出來,正是大皇子段祈熠。
段祈熠蹙眉看著毫無招架之力的女子,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剛剛段智衍要行夫妻之事的時候,這女子沒有一點反抗,這根本不像是文錦繡的性格,可是喝了百日醉,她渾身無力倒也說的通。他朝那女子走了過去,剛伸手想要掀開她的蓋頭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文錦繡,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面上帶出幾分不自然,伸出去的手慢慢縮了回來,輕道了一聲得罪,剛想把她拉到背上離開,卻突然看到她在不住地發抖。
段祈熠面上神情一下子冷了下來,若是剛剛還有些不確定,現在他已經完全確定眼前的女子不是文錦繡了,因為她身上根本沒有百日醉的味道,而且文錦繡不會害怕的渾身顫抖,哪怕她真的差一點就被段智衍得手,她的性子也不是會怕到牙關都打顫的人。
孫媽媽等人在外等候許久,剛開始還聽到裡面有隱隱約約的聲音傳出,後面就徹底沒了生息,孫媽媽皺起眉頭,試探著在門外道:「世子,小燕子回來啦!」
小燕子是段智衍養的一條狗,只是早在段智衍十歲的時候就已經熬不過壽命的限制死去了,而段智衍雖然心智不足,對這條狗卻記得十分清楚,平日里只要一聽它的名字,他不管在做什麼都會丟下手頭的事跑出來,這也是眾人找不到他時常用的手段,可是現在已經過去這麼久,卻還不見他出來,孫媽媽心頭一跳,不由分說推開了門,只見段智衍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而床上的女子還安然躺著,只是頭上的蓋頭早已滑到了地下。
孫媽媽驚呼一聲,忙把段智衍扶到床上,卻在看到女子容貌的一剎那,頓時怔住了。
定國公府。
大長公主冷冷看著一進門就痛哭不止的何氏,眉心緊緊皺在一起:「哭什麼!」
何氏咬咬牙,一雙眸子迸射出怨毒:「我女兒是在定國公府沒了的,公主難道不應該給我個交待嗎!」
大長公主冷笑一聲:「江清瑜是自己想不開衝到湖裡的,眾人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怎麼江夫人要賴在本宮頭上嗎?本宮還沒有計較江清瑜不分場合自盡擾了我這賞花宴呢!」
何氏一口銀牙都咬碎了,她膝下一子一女,兒子江承華被永明侯帶到邊疆教養,長年累月不見面,而女兒此時又死在了定國公府,她心中的憤恨已經控制不住,她豁然站起身子:「我女兒好好的幹嘛要自盡,分明是你逼的,你不是答應我會幫她的嗎!出爾反爾,豈非君子所為!」
大長公主眉頭一立,重重拍了桌子一下一旁的侍衛立刻刷拉一下拔出刀來:「江夫人,本宮理解你喪女之痛,只是本宮身為皇室公主,由不得你口出狂言,本宮行得正坐得端,你別跟瘋狗一樣見人就咬,你女兒的死與本宮無關!」
她確實沒想過要害江清瑜的性命,她只是想關著她,等到事情解決的時候再將她送回江家,到時候如果何氏怪責她出爾反爾,她手裡有江清瑜算計文錦繡的把柄,她們母女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可她沒想到的是,江清瑜居然死了,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跳湖死的。
何氏眼淚順著眼角流下,氣恨地指著大長公主:「尋常人哪怕真的是掉入湖裡,又怎麼可能那麼快死去,我女兒連掙扎都沒有掙扎,這分明是被人暗害!」她越說越是氣恨,不光對大長公主,連帶著吳氏和永明侯夫人都恨到了骨子裡,若不是他們提出這個荒誕的想法,自己的女兒又何須應大長公主的吩咐幫她辦事,從而惹上殺身之禍?
江雲峰在一旁看著干著急,自己女兒死了他當然心疼,可是他不是何氏,還沒有失去理智,看到何氏頂撞大長公主,他的一顆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裡:「夫人,這件事情京兆尹還在查探,京兆尹是出名的鐵面無私,他一定會查出瑜兒的死因的。」
他這話,就是在勸慰何氏,若真的是大長公主害死江清瑜的,以馮嵐英的性子也絕不會姑息,聽到這話,何氏情緒微微平靜了幾分,冷笑一聲:「那我就看看京兆尹能查出什麼來!」
賓客們已經被請到了宴客的花廳,此時留在碧水園的只有大長公主,蘇青箏,何氏夫婦,京兆尹,以及段祈煜和段祈燁,皆是屏息等待著京兆尹的檢查結果。
仵作在江清瑜屍體旁邊查看許久,京兆尹則是命人帶他將今日江清瑜接觸過的事物,去過的地方都查看了一遍,然而卻一無所獲,既沒有發現什麼有毒的東西,也沒有發現什麼不尋常的事物,他的眉頭越蹙越緊,仵作突然走了過來:「大人,有新發現。」
京兆尹眉頭一跳,聽完仵作的話之後快步走上前道:「回公主殿下,據公主殿下及府上婢女所言,江小姐的確是投湖而死,這一點眾人都看在眼裡,臣相信公主殿下並沒有說謊。」
大長公主點點頭,眉心微微擰著,京兆尹頭垂的更低了:「只是,仵作發現,江小姐生前似乎有過心悸,從而導致了一瞬間的暈厥,而在這個時候她若是掉入湖中,湖水驟然入鼻阻塞呼吸,立刻便能使人斃命。所以臣猜測,江小姐生前定然是受到過刺激。」
何氏一聽頓時激動起來,她咬牙看著大長公主:「瑜兒性子平和,很少與人結怨,怎麼會受刺激!」
大長公主雙眉緊緊擰了起來,她也不清楚為什麼江清瑜會這樣,難道她是猜出了自己的意圖,一時想不開?可定國公府重重侍衛把守,江清瑜是怎麼瞞過侍衛的眼來到碧水園的?她實在想不通這一點。
大長公主身邊的媽媽衛氏是最清楚大長公主打算的人,今日的事情樁樁件件她都參與了,電光石火間,她立刻想出了一個主意,思索片刻慢慢道:「江小姐很少與人結怨,可是之前我卻看到她跟岳小姐似乎有些小爭執,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按照她們之前的計劃,文沐宸現在應該已經到了岳琦珊所在的廂房,而他身上中的葯也已經藥效發作,何不把江清瑜的死推到這件事上面?
大長公主猛然看向她,衛媽媽朝她使了個眼色,隨即她便明白了衛媽媽的意思,江清瑜死在自己府上,若是好好的投湖而死也就罷了,偏偏現在被查出了心悸,未免再生出變故,此事應當儘快解決才好,衛媽媽的意思,就是江清瑜偶然撞見了文沐宸和岳琦珊私會,一時受不了才投湖自盡,這樣便把自己撇的乾乾淨淨了,刺激到江清瑜的是文沐宸和岳琦珊,跟她可半點關係沒有。
何氏心頭一凜看向衛媽媽:「此話當真?」
衛媽媽忙點點頭:「那是自然,奴婢當時離得遠沒聽真,卻隱隱約約聽到跟平威將軍有關,只是不甚清楚。」
「她們的事怎麼跟平威將軍有關呢,衛媽媽,你沒有聽清就不要隨便說。」蘇青箏皺起眉頭,今天發生的事情,都讓她覺得自己的母親是在故意針對文沐宸,此時一聽衛媽媽還想往他身上潑髒水,她頓時忍不住了。
「不知什麼事與微臣有關呢?」
一道清潤的聲音傳來,眾人皆是一怔,蘇青箏面上露出喜色,大長公主則是死死抓緊了椅子的扶手——他怎麼會在這裡?!四皇子段祈燁看向門口的眼神滿是憤恨,唯獨段祈煜帶著意料之中的笑意,眾目睽睽之中,那人緩步走進來,朝大長公主行了個禮:「微臣適才下去醒酒,路過花園時恰好見到一男子正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些什麼,臣便稟報了太子殿下,將此人捉住,卻發現是一個道士,原本還覺得奇怪,直到聽說江小姐出事,這才覺得此事沒有那麼簡單。」
文沐宸說著拍了拍手,一個青衣道士便被壓著走了進來,他一進來便慌忙跪倒在地上:「貴人饒命,貴人饒命啊,是有人讓我這麼做的,有人給了我三百兩金子讓我對那位小姐下手,我,我若是不做,就要殺了我,我也是沒辦法,貴人饒命啊!」
何氏一聽這話,哪裡還忍得住,直接上去就是一巴掌:「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你殺了我女兒,還想饒命!」
那人慌忙磕著頭:「我沒有啊,我只是讓那小姐喪失心智而已,怎麼會要了她的性命呢!」
大長公主還來不及計較文沐宸怎麼會突然出現的事情,一個婢女卻突然靠近幾步,小聲跟她說了幾句話,她面色猛然一沉,伸手指著那道士:「滿口胡言亂語!分明是你用妖術害了江小姐的性命,來人,還不將他拖下去,亂棍打死!」
她這些話說的很急,侍衛們聽了吩咐,甚至沒有給那道士辯駁的時間,直接捂住嘴拖了下去,何氏上前一步:「公主為何這麼快下定論,他說了分明是有人指使!」
大長公主面色微冷,沉聲道:「不過是巧言令色罷了,江夫人,你女兒是他所害,本宮也算是替你報仇了,至於幕後之人,本宮覺得不過是無稽之談,畢竟誰會跟江小姐過不去呢?」
她話里雖然沒有說明什麼,何氏卻微微一怔,江清瑜很少跟人結怨,若說最近與她有關的,就是她和文沐宸的婚事了,而這樁婚事文錦繡一直不贊成,大長公主的意思是此事跟文錦繡有關?
「公主殿下說的是,瑜表姐品貌皆佳,京中人人稱讚,怎麼會有人跟她過不去呢?」文錦繡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眾人朝她望去,只見她已經換了一身月白綉藍色百蝶穿花的衣裳走了進來,說話的聲音如清泉一般清亮可人。
大長公主在看到她的時候,便知道這些事情都是誰搞的鬼了,她眼中帶著微微的驚訝,百日醉不是毒藥,而是一種酒,尋常的解酒藥根本沒用,她怎麼可能這麼快就醒了?!
文錦繡含笑朝她行禮,心中微微漫上冷意,百日醉這種酒喝下便要睡足三天,只是自己根本沒有喝,而是趁江清瑜不注意倒在了袖子里,袖子寬大,再加上喝了百日醉身上也會有它的氣味,所以根本不會有人發現。
按照大長公主原本的計劃,文沐宸此時應該已經跟岳琦珊糾纏不清了,她故意命他射箭,那弓上面卻被灑了使人情緒暴躁的藥粉,射箭的時候藥粉通過手指滲入體內,而當時大長公主身上恰好用的是舒緩神經的香料,因此眾人都沒有發現弓上的不同,可她不知道,在她命人在弓上下藥之前,段祈煜就命人換了弓上的藥粉,文沐宸不過是配合著做出中了葯的樣子罷了。而如果她原本的計劃成功了,既可以除去蘇青箏對文沐宸的念想,又可以斷了岳琦珊對段祈煜的想法,還借著江清瑜的手將自己送進明王府,當真是好計策,可惜,棋差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