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棋局對壘
寒柏院,文沐宸剛剛收了手裡的劍,醫老又教了他一套劍法,所用的劍也根據他的身體狀況換成了輕薄的軟劍,拿在手裡十分輕巧,加上醫老的提點,他很快便學會了這套劍法,每日都會練習。
「少爺真是讓人大開眼界,這才不到一個月,就已經完全掌握了這套劍法。」雲松將手裡準備好的毛巾遞過去,吩咐人將準備好的涼茶拿上來,天氣炎熱,喝些涼茶可以解暑。
文沐宸用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接過雲松遞來的涼茶喝了一口,目光落到那白瓷茶壺上,不由笑了起來:「這茶壺不像是咱們府里的東西。」
雲松點點頭:「這是郡主命人送來的,郡主親手熬的涼茶,怕少爺中暑。」說完促狹地看著文沐宸:「郡主對少爺可真是好,少爺可算是有個知疼知熱的人了。」
文沐宸食指微屈敲了敲雲松的腦袋:「越發大膽了。」
雲松嘿嘿笑了兩聲,他跟隨文沐宸的時間最久,膽子自然大些,看著文沐宸喝完了茶,忙上前接過茶杯:「少爺歇歇吧,現在天熱。」
文沐宸點點頭坐到了長廊下,忽而想到什麼,看向雲松:「剛剛竹華齋鬧出事了?」
雲松愣了愣,點點頭:「是,聽說是賬本的事。」
文沐宸眸子微微眯了眯,隨即冷笑一聲,現在府里對文錦繡的傳言他可是清楚的很,他們離開不過一個月,府中已經出了許多對文錦繡不利的言論,不用想都知道是誰做的,只不過趙敏蘭怎麼說都是長輩,又是后宅婦人,他一個大男人當然不好參與其中,但若是她想要對妹妹不利,他也不會坐視不理。
他看了雲松一眼:「派人去竹華齋走一趟,交代秋媽媽,竹華齋的賬本只有老夫人能看。」
雲松忙點頭走了出去,文沐宸眼眸微冷,轉眼卻看到一道粉紅色的身影站在那裡,他眉頭微皺:「什麼人?」
采芝聽了穗玲的話,剛到寒柏院便看到文沐宸溫和笑著的模樣,頓時忘記了動作,傻傻地看著那張溫潤的臉,猛然聽他開口叫自己,她心中忽然一突,忙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上前道:「見過大少爺,奴婢是側夫人院子里的丫頭,側夫人要核對府中的賬本,奴婢……」
她說著慢慢抬起頭,卻見文沐宸正用手擦拭著額頭的汗珠,白皙如玉的手指慢慢拂過額頭,她腦中忽然浮現出穗玲的話,若是有朝一日脫了奴婢的身份……
文沐宸見她說著說著便停了話頭,不由蹙眉:「何事?」
采芝忙上前一步,掏出自己袖子里的手帕:「大少爺擦擦汗吧。」
文沐宸眉頭皺的更緊,起身向後退了兩步,先前一聽她是趙敏蘭院子里的人就有了幾分不喜,此時見她不知身分將貼身的帕子往自己跟前湊,心中更是對她厭惡起來:「你究竟有什麼事?」
采芝被他忽然變冷的語氣嚇了一跳,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失態了,臉騰地紅了起來,連忙低下頭道:「回大少爺,側夫人命奴婢收賬本。」
「寒柏院的賬本已經交到夫人那裡了。」文沐宸淡淡道,寒柏院的婢女極有眼色地遞了一塊乾淨的毛巾,他輕輕擦了擦額頭,眼眸沒在采芝身上停留一分。
采芝頭垂的更低,她自然知道寒柏院的賬本交了,只不過想要多在這裡待一會兒罷了,聽了文沐宸的話忙道:「不是寒柏院的賬本,奴婢是想請大少爺幫忙拿一下竹華齋的賬本,奴婢去收賬本的時候被碧雨姐姐趕了出來,不得已才請大少爺幫忙。」
文沐宸冷笑一聲,采芝心頭一跳:「大少爺恕罪,奴婢實在害怕碧雨姐姐,可若是拿不到賬本,側夫人知道后定然會懲罰奴婢的。」
文沐宸面色更加冷漠,采芝話里說害怕碧雨,實際上是暗指文錦繡的下人仗勢胡作非為,在寒柏院就敢這麼說,在別的地方還不定怎麼詆毀自己妹妹的名聲,自己身邊還有寒柏院的下人,若是日後從這個院子傳出對文錦繡不利的話,或多或少會被人誤會他們兄妹的感情,積少成多,假的也會成了真的,有了隔閡就不好了。
他將手中的毛巾丟到一旁的石桌上,冷聲道:「夫人向來對待下人溫和,怎麼會因為一本賬本就處罰你,你這豈非是說夫人對待下人嚴苛?詆毀主子,你可知是什麼罪名!」
他當然不能說她詆毀文錦繡,畢竟采芝沒有說文錦繡如何,但趙敏蘭身為側夫人,采芝的話實則是抱怨她,他當然有資格說教兩句。
采芝嚇了一跳,她光顧著在文沐宸眼前說文錦繡不對,卻忘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文沐宸可是文錦繡的親哥哥,他怎麼可能看著她受委屈,自己實在是太莽撞了!
想到這裡,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大少爺饒命,奴婢知錯。」
文沐宸冷哼一聲:「你身為將軍府的下人,卻對府中主子存有不滿,這樣的奴才怎麼還能留在將軍府?來人,去稟告老夫人,將這大膽的丫頭打幾板子趕出府去!」
采芝完全嚇到了,向來聽人說文沐宸脾氣溫潤,卻不想竟然二話不說就要將她趕出去,她在將軍府得罪了那麼多人,萬一被趕出去沒了趙敏蘭這個依靠,那些人一定會找她報仇的,她面色刷白:「不,大少爺恕罪,奴婢知錯了,饒了奴婢吧,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邊說邊不住地磕頭,眾人看到這一幕,有些人明白文沐宸是為這她詆毀文錦繡生氣,有些離得遠的只當是采芝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惹怒了大少爺,畢竟文沐宸很少這樣發怒,加上剛剛采芝遞帕子的舉動,眾人面色都是一變,有些將軍府的老人看采芝的目光都變了。
文沐宸靜靜看著采芝磕頭,既不說停也不說讓她起來,采芝眼前已經有些發暈了,文沐宸這才止住了她磕頭的動作,慢慢站起身:「身為奴婢就記住自己的身份,妄議主子是大罪,今日暫且放過你,若是再有下次,本少爺就算一劍割了你的脖子都不會有人說什麼!」
采芝額上直冒冷汗,連聲道不敢,文沐宸揮了揮手,她這才趕忙起身離開了。
「少爺,采芝是側夫人身邊的丫頭……」文沐宸身邊的大丫頭銀霜面露擔憂,文沐宸微微垂眸,道:「你去把這件事報給老夫人,就說我處置了一個亂嚼舌根的丫頭。」
銀霜應了一聲去了,文沐宸目光在院子里掃了掃,冷聲道:「主子就是主子,若是我聽到你們學著別人在背後嚼舌根,仔細著自己的腦袋!」
眾人嚇了一跳,忙點頭應了。
迎芳院,采芝額頭帶血走進院子,面色刷白,穗玲看了一眼,心中頓時咯噔一下。
趙敏蘭從一堆賬本中抬起頭來,看到采芝的模樣先是一驚,繼而怒道:「這是怎麼回事?」采芝頭上的傷一看就是磕頭磕的,現在自己掌權,老夫人不管事,文凜也不多插手后宅事,將軍府有誰敢讓自己身邊的大丫頭受這等委屈?
采芝一聽這話眼淚嘩地流了下來:「夫人,求夫人替奴婢做主啊!」
她說著將寒柏院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當然沒說自己自作主張遞帕子的事,連帶著文沐宸說她詆毀趙敏蘭也略過了,只說文沐宸看不過眼她不服四小姐的丫頭所以教訓了她,末了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夫人好歹是四小姐的長輩,哪有讓長輩的丫頭讓著晚輩丫頭的道理,大少爺也太過於偏袒了。」
長輩的丫頭在晚輩丫頭面前矮了一截,就是這個長輩低了晚輩一頭,原本她以為這麼說,趙敏蘭定然會站在她這邊,不想她卻突然變了臉色:「住嘴,大少爺也是你能議論的?」
她很清楚文沐宸的地位,將軍府唯一的男丁,又占著個嫡子的名分,更是與蘇青箏有了婚姻之約,別說他只是讓采芝磕了幾個頭,哪怕要了她的命,老夫人和文凜都不會說一句,采芝也是蠢,當著文沐宸的面就敢編排文錦繡,文沐宸當然不會放過她。
采芝被她一喝有些不知所措,只低著頭一個勁兒的抽泣,趙敏蘭皺起眉頭,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你也不要覺得委屈,這件事就此揭過,再也不要提了,以後好好做事,沒事不要跟竹華齋和寒柏院起衝突。」
文沐宸處置她身邊的大丫頭也是在警告她,不要再做詆毀文錦繡的事,她雖然不怕他,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府中對於她的詆毀已經不少了,少說幾句也沒什麼。
采芝明顯有些不甘心,但還想說什麼卻被穗玲一個眼神止住了,只得不甘不願地下去養傷了,她離開后,穗玲皺了皺眉:「夫人,難道就任由大少爺這樣落咱們臉面?」
趙敏蘭冷笑一聲:「他是為著他妹妹,這件事先壓下,不過是一個丫頭的事,算不得什麼。」她說完彷彿又想到什麼,紅唇微微勾起:「一會兒老爺過來就說我身子不適,沒胃口。」
穗玲眼眸閃了閃,很快明白了過來:「是。」
采芝回到房間,越想越是委屈,不由哭出聲來,不多時,穗玲便拿著一瓶藥膏走了進來,見她這副模樣不由嘆了口氣:「你也別難過,誰不知道四小姐就是大少爺的心頭肉?」
采芝擦擦眼淚坐起來,不說話只一個勁兒地哭,穗玲眼眸轉了轉,親自挑了一點藥膏給她塗上:「咱們大少爺脾氣也算和善的,從沒見他跟誰紅過臉,你也別怕,橫豎有夫人呢,大少爺還是給夫人幾分面子的。」
她說著又像是感嘆一般:「唉,傷的倒是不重,大少爺從沒有過丫頭,不知道憐香惜玉,這般對你懲罰也不算重。」她這話說的不假,文沐宸如果按照軍中的懲罰處置采芝,她現在半條命都丟了。
采芝心中一頓,也明白穗玲的話不假,只是她的注意力卻放到了那句「大少爺從沒有過丫頭」,這丫頭可不是指的尋常伺候的婢女,而是通房丫頭,官宦子弟一般過了十四就會給安排,文沐宸已經十七歲了,按理說應當是有的,只是他常年在軍中,回來又在兵營任職,嫡夫人也沒有多重視這件事,所以便沒有安排,如今定下了與蘇青箏的婚事,婚事之前應當要安排通房丫頭的……
她腦海中頓時浮現起文沐宸擦汗的一幕,臉頓時紅了起來,穗玲看到她面色變化,嘴角微微扯了扯,隨即恢復了平靜。
邱家主宅,邱准聽了邱訓帶回來的消息,哪裡還敢猶豫,立刻命人將邱氏大大小小的生意都排查一遍,果然查出了一些漏洞,這些漏洞放在平時也不過是牟利不當罷了,但如果皇帝有心要挑出邱家的錯誤,這就很有可能變成搜刮民脂民膏,仗勢欺人,如果再有百姓叫屈,邱家的皇商之路也就到頭了。
「老爺,大姑爺傳信過來了!」
門外響起小廝的聲音,邱准愣了愣,半晌才想起來這所謂的大姑爺是誰,不是別人,正是邱婉欣的丈夫,江承遠的父親——征西將軍江雲赫。
他有些奇怪,江雲赫很少會跟他們聯繫,再加上上一代家主已經去世,他只不過是他的大舅兄,若說江家與邱家的生意來往,他不是不知道,只不過這些事江雲赫很少會插手,現在皇帝正在坪洲待著,他卻在這個時候送信過來,難道有什麼別的目的?
接過小廝手中的信,邱准一目十行地看完,眉頭慢慢擰了起來。
「老爺,信中說了什麼?」李氏見他皺眉,面上也露出幾分擔憂。
邱准搖搖頭:「大妹夫只說了些尋常話,還有一封是給陛下的請安信。」
他話音一落,李氏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了,給皇帝的請安信偏偏送到他們手上,這是什麼道理?明知皇帝就在他們身邊監視著他們還這般明目張胆,江雲赫這是在威脅他們要站到江家那邊去嗎?
李氏皺眉:「都是一家子,何必做的這麼絕情,咱們邱家也不是小門小戶,難不成要跟著江家一起倒霉?」
邱准臉色一沉:「說什麼呢!也不怕晦氣。」有些話他沒有跟李氏說起,雖然現在的情況看似皇帝對江家起了疑心,已經有了剷除江家的想法,但江家未必會輸,只是他也看得清楚,江家現在雖然勢力大,羽翼卻並未豐滿,若是再來個十年八年,或許真能把大月的江山砍下一半兒來,至於現在,不說有七八分把握,三四分還是有的,生意人,從來不會把寶物全部壓到任何一方。
李氏眸子閃了閃,她可不是那些貴族世家的內宅婦人,商人不像官宦子弟那樣重視這些,打理家業處理生意,她可都是邱準的得力助手,此時聽他話里的意思有些不對,腦中很快轉了轉,試探道:「老爺,難不成您還有別的打算?」
邱准眯了眯眸子,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他的書房,平常把守最是嚴密,有些話說說也無妨,何況他素來知道李氏的聰明,她既然猜出來了,也就不打算瞞著她:「江家跟咱們家畢竟是姻親,如果以後他們落敗了,那可是株連九族,到時候咱們逃不逃的過只是陛下一句話的事兒,咱們家大業大,陛下肯放棄這塊肥肉么?」
李氏心頭一凜,雖然有些大逆不道,但她很清楚邱準的話說的是真的,依照皇帝多疑的性子,連兒子都會算計,又怎麼甘心看到如此龐大的邱氏呢?這幾日她也在悄然觀察著,皇帝下令找寶物,但是幾位皇子都沒有多麼緊張的樣子,再加上大漠的事情也慢慢傳到了坪洲,她可以確定皇帝所謂的尋寶只是一個幌子而已。
邱准見她面色變換,又道:「可萬一江家成了,依照大妹妹,江雲赫不會對咱們怎麼樣,江家的孩子都養在大妹妹膝下,對她比對親生母親還要親,自然也不會動咱們,只是凡事都有個萬一,咱們還要多做打算。」
說到這裡,他便不再說了,該說的都說明白了,再多說也沒有必要,李氏是他的妻子,更是邱家產業的掌家夫人,如果不跟他一條心,邱家的結局一定不會好,所以他將這些都告訴了她。
李氏果然不再像之前一樣針對江家了,她輕輕嘆了口氣:「老爺說的有些道理,陛下是猛虎,江家也是頭雄獅,二者相爭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咱們身上肩負著邱家上百條人命,需得尋個萬全的法子。」
江家與皇家的爭鬥雖然還沒有擺上明面,但他們都知道很快了,從皇帝命謝威代替江雲赫的那一刻,眼前的局勢就在不住地加快,加上其他家族的推波助瀾,相信不久之後必有大動蕩,邱氏就像一塊肥肉,二者相爭的時候不會怎樣,一旦有一方勝利,等待他們的就是被拆吞入腹。
坪洲百里之外一處山谷,鳥語花香,十分安靜,七月的天氣,整座山谷中都瀰漫著熾熱的氣息,本應該是蟬鳴聲聲,山谷卻出奇的安靜,入口處有一塊石碑,上書三個大字——鄴雲谷。
正午時分,熱浪一陣陣撲面而來,鄴雲谷不像其他山谷那樣涼爽,整座山谷彷彿是一座巨大的蒸籠,只要進去後背便立刻被汗水打濕,這個地方几乎沒有人進入,偶爾幾隻飛鳥想要飛進山谷,還沒有飛過石碑,便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一般驟然落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黑。
一道紫色的人影由遠及近飛身而來,腳尖在樹枝與山石之間輕輕點了幾下,整個人便如一隻輕盈的鳥兒一般閃進了山谷之中,在他進去后,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慢慢從一棵樹後走了出來,默默記下了剛剛那人落腳的地方,閃身離開了山谷。
琉璃閣,文錦繡慢慢翻看著書桌上的書,身邊站著一個藍衣婢女,乃是江承遠新指派給她的,名叫緋煙。
窗子外響起一陣蟬鳴,緋煙微微蹙眉,剛準備走過去將那些討人厭的蟬趕走,卻見文錦繡慢慢站起身子,將手中的書放下,走到窗邊細細聽著蟬鳴,雙眸微閉,神情淡然。
緋煙心中疑惑,卻什麼都沒有問,她只是一個婢女,主子的事不是她能管的,文錦繡閉著眼,卻像是看出了她的心聲一般,淡淡道:「好奇為什麼我想要聽這蟬鳴?」
緋煙沒說話,心頭卻是警惕起來,畢竟文錦繡這些日子太平靜了,沒有問過外界任何消息,也沒有表現過對任何事物的喜愛之意,如今卻乍然對這煩人的蟬起了興趣,由不得她不多想。
文錦繡閉著雙眼,慢條斯理道:「因為這蟬鳴就是外界人與我傳遞消息的手段,我啊,聽得懂蟬鳴,借著外面亂叫的蟬傳遞消息,你如果想阻斷就去吧。」
緋煙愣住了,自己懷疑是一回事,對方承認又是另一回事,若是文錦繡編出其他的理由,比如無聊,比如情趣,她都會懷疑,可是她這樣坦然地說出這樣的話,倒讓她心中泛起了嘀咕,而且她都這麼說了,她自然不能真的去趕那些蟬。
文錦繡慢慢睜開眼,看著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麼了,唇角慢慢勾了起來,回身朝書桌旁走去,自顧自收起了桌上的書,從一旁的柜子上拿過一個翠玉棋盤:「會不會下棋?」
緋煙心中還在思考著蟬鳴的問題,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文錦繡已經擺好了棋盤,手中捏著一顆白玉棋子,笑意盈盈看著自己,她微微一愣,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奴婢……不會。」
文錦繡毫不意外他的反應,一手執白棋,一手執黑棋在棋盤上擺了起來,這是江承遠特意找來的,棋盤是上好的翠玉,棋子則是用了白玉與黑曜石,很是精美,她手裡捏著棋子,邊走邊感嘆:「真是可惜了,不過你難道不怕我借著下棋做些什麼?表哥對我看得這麼緊,我可真是無聊的很,萬一下棋的時候我擺出個什麼陣法,又萬一用某種方法傳遞出去,你說他會處置我還是處置你?」
緋煙後背一寒,江承遠讓她過來只說給文錦繡做婢女,但她見這幾日的情況,江承遠對文錦繡的監視可謂是十分嚴密,她出了琉璃閣之後,每一處走過的地方都被他命人仔細清理過,為的就是怕她故意留下什麼痕迹讓人發現,雖然每次都沒發現她做了什麼,但他還是很小心,由此可見他對於眼前這個女子的忌憚,雖然她被困在這小小房間內,外面還有重重守衛,但她毫不懷疑她能有別的手段對外傳消息,如果真讓她成功了……
文錦繡沒有抬頭便知道她在想什麼,手指擺動棋子的速度越來越快,自顧自道:「表哥叫你來做我的婢女,只是說說吧,你也沒有把自己當作婢女,不如今晚就跟他提起換一個,從我來到這裡,他還沒有拒絕過我的要求,只是一個婢女而已,不過你讓我不舒服,我可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緋煙心一沉,這算什麼?利誘不成便威逼么?她抬頭看著文錦繡獨自下棋的側影,心中一冷,剛剛對她的懷疑忌憚頓時被拋到了腦後,不就是一個弱女子么?被困在這裡能做出什麼事來?要有手段逃脫早就逃了,還用等到現在?她話里話外都是要自己陪她下棋,她幾乎可以肯定她想在下棋的時候對自己做些什麼,文錦繡身邊的影衛雖然被陣法攔在了外面,但若是裡應外合,也不能保證她會不會逃脫,所以無動於衷地看著她是最明智的選擇。
文錦繡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慢慢低下頭下棋,似乎她陪不陪她都沒有什麼影響,棋盤上很快出現兩軍對壘的局勢,黑白棋各佔一半。
她眉頭慢慢皺起,黑棋表面上佔了下風,但後方力量不可小覷,白棋向前進攻,後方卻給敵人留下了可乘之機,如果這個時候黑棋轉向白棋後方……她纖細的手指捏過一顆黑子向白子空虛的後方而去,手卻忽然一頓,如果黑子這樣進攻,那麼白子要如何防守呢?看起來可用的力量都在前方了。
緋煙見她一坐就是幾個時辰,心中也有些忐忑,不著痕迹靠近了幾步,雙目朝棋盤上掃去,然而文錦繡卻是直接將那枚黑子又收了回去,她不免有些疑惑,明明黑子只要攻其後方,白子必定要回頭去救,黑子不就贏了么?為什麼文錦繡卻將棋子收了回去?
文錦繡一顆顆將棋盤上的棋子撿到棋盒裡,腦中回想著剛剛的棋局,那盤棋,看似黑子攻擊白子後方便可贏得勝利,但細想之下並非如此,因為白子走的棋局並非是孤注一擲,後方力量雖然薄弱,但卻極為靈活,只要黑子進攻後方,無論是包抄迂迴還是釜底抽薪都可以,再說了,後方與後方的戰鬥還不知道誰勝誰負呢。
江承遠回來,見到的就是文錦繡慢悠悠收拾棋子的模樣,他進門的步子微微頓了頓,這些日子她越發的安靜了,每天做的事就是看書,下棋,作畫,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有時候她甚至可以獨自坐在書桌前一整天,若說她在謀划什麼,可她只是在看書,若說什麼都沒做,他心中又隱隱有預感,她不會這麼平靜。
文錦繡沒抬頭:「表哥回來了,站門口做什麼,難道是知道我有事要請表哥做主,所以不敢進來了?」
江承遠愣了愣,隨後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她這話就是奚落他有事沒事就往她屋子裡跑,雖然他是怕她做出什麼才對她防範如此嚴密,但她畢竟是個女子,男女有別,他這樣貿貿然往人家房間闖確實不合適。
只是他的尷尬也就是一瞬間,很快便恢復了一副笑容,推開門走了進來:「表妹又在下棋了?」
文錦繡看了他一眼,手中的棋也已經收好了,她慢慢起身要將棋盤放回原處,江承遠卻上前攔住了,寬大的手掌托住了文錦繡手中的棋盤,二人隔著棋盤相對而立:「表妹最近安靜的過分啊。」
文錦繡挑眉看著他,雖然沒說話,但眼神之中卻在告訴他,她不安靜能做什麼?
江承遠自然是讀懂了那眼神中的含意,清咳幾聲鬆了手中的棋盤:「我是為你好,你不必擔心,過幾日等我把坪洲的事處理好便親自護送你回京如何?正好跟君竹喝兩杯。」
文錦繡沒說話,外人聽了這話還以為他跟他們兄妹的感情多麼要好,然而對於這個捉摸不透的表哥,她可是第一次打交道,而且以前也從來沒聽哥哥說起過,她斷定文沐宸不認識他,否則一定會提醒她小心這個人的,可江承遠是什麼人?她確定他說出就一定會去做的,他們文家還是少跟他有聯繫比較好,否則以皇帝多疑的性格,還不定會怎麼想。
想到這裡,她冷冷一笑:「不勞表哥費心,回京的事我自有打算。」
她原本想把棋盤放回原處,然而江承遠擋在她面前,使得她前進的路被堵了,索性就退了兩步,將棋盤放在桌子上,慢悠悠坐下,看著緋煙:「既然表哥回來了,就請表哥為錦繡做主,換個婢女吧。」
江承遠和緋煙都是一怔,緋煙帶了幾分不可思議,她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的,不過……她看了一眼江承遠,她是江承遠親自挑出來的,文錦繡要換了自己就是落了他的臉面,他應當是不會同意的吧?
江承遠眉心抖動了一下:「為什麼?」
文錦繡淡淡一笑:「表哥是拿我當表妹還是犯人?表哥若是為了保護表妹,不許表妹出這個院子倒也情有可原,只是何必要派個丫頭來,說是做婢女,可卻是時時刻刻監視著我,這是何道理?」
江承遠一頭霧水:「表妹此話怎講?」
文錦繡立刻收了面上的笑容,十分委屈一般:「你不讓我出去,也不讓人陪我說話,我什麼都做不了,遲早要憋出病,好不容易想要跟你的人下棋,她竟然拒絕,還說不會下棋,可是表哥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身邊伺候的人自然也應該配得上表哥的身份,怎麼可能不會下棋?」
江承遠眼角狠狠一抽,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眼前這個女子不是文錦繡……
因為文錦繡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表情,像是一個急於告狀的孩子,連帶著誇了他一句又損了一句,話里的意思分明將緋煙當成了他的通房丫頭,又說她配不上他的身份,直接將兩個人都損了一通,可是他卻不能斥責她,否則就證明了他跟緋煙關係不尋常,他也不能不開口,這樣會被當作默認,門外守著無數暗衛,不知為什麼,他不想別人誤會。
緋煙更是心中震驚,原本以為文錦繡是個嫻然安靜的女子,卻沒想到她變臉這樣快,上一秒還淡淡淺笑,下一刻就換了一副悲憤的模樣,想到下午她威脅自己的話,她面色也沉了下來,跪倒在地:「公子,奴婢確實不會下棋,郡主威逼奴婢與她下棋,這豈不是為難奴婢?奴婢是您親自挑選的人,若是公子要罰,奴婢絕沒有怨言。」
這就是在跟江承遠抱怨文錦繡為難她,又提到了她是江承遠親自選出的人,就是告訴文錦繡她可是公子的心腹,叫她斟酌著辦,文錦繡眸子微微眯了眯,心頭劃過冷笑,不會下棋能看得出自己擺的棋局?能知道黑子如何走可以擊退白子?緋煙的心理活動她早就知道了,她還在撒謊。
江承遠漠然看著跪倒在地的緋煙,身為主子,他自然知道緋煙會不會下棋,目光落到文錦繡身上,見她眉頭微挑,眼中含著幾分挑釁之意,唇角慢慢綻出一抹笑容,知道她是看出緋煙撒謊了,也明白她是憋不住了想找些趣兒,但這麼幼稚的方式他還是第一次見,轉向跪著的緋煙:「既然你知錯了,就去受罰吧,念在你主動認錯,受二道懲罰。」
緋煙面色一白,但看到江承遠一臉的漠然,她心頭一冷,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強壓下心頭的情緒:「是。」
文錦繡眼中的挑釁慢慢收起,又恢復了一臉的淡然,江承遠訓練的暗衛不是江家那些看似厲害的紙老虎,甚至可以與段祈煜的影衛相較,當然懲罰也十分嚴厲,一共七道懲罰,第一道是最簡單的鞭刑,雖然簡單,但給人造成的傷害也是巨大的,那鞭子是采自懸崖峭壁上最為堅韌的藤條,用藥水浸泡成紫紅色,用這鞭子打傷的鞭痕幾天幾夜都不會好,每一鞭都會打下極重的內傷。
二道懲罰則是銀針刺穴,一千八百根銀針朝全身穴位刺去,痛苦如同螞蟻啃食全身,受了這樣的懲罰相當於去掉半條命,筋脈都會受很嚴重的傷,文錦繡心中冷笑,江承遠不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他下了這個命令,所以緋煙那兩道懲罰是必然要實打實地受著了,一個婢女也敢對自己不敬,既然忘記了身份,她就幫她認清自己的地位。
江承遠看著文錦繡的表情,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隨後淡淡笑了起來:「表妹對這個懲罰可滿意?」
文錦繡微微勾唇:「表哥處置公平,表妹自然是滿意的。」
江承遠嗤笑一聲,慢悠悠走到窗邊,窗外已經是傍晚的天色了,他背對著文錦繡,聲音像是從遠處漂浮而來:「你想做什麼儘管做,只要不觸及我的底線我都會幫你,但若是不自量力想要挑戰我的耐心,表妹,我會拉你一起下地獄的。」
文錦繡心中一跳,面上卻是一片淡然:「既然表哥這麼說了,表妹也有一句同樣的話,若是表哥踩了我的底線,我也會毫不猶豫推你下地獄的。」
推他下地獄?江承遠手指微微顫了顫,唇角微微翹了翹,眼中劃過一抹悲涼,只是背對著文錦繡,她看不到他的神色,很快便見那人轉回身看著她,傍晚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在他面上投下一片陰影,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記著你的話,如果有那麼一天,一定要親手推我下地獄,否則我可是會拉上你的。」
說完不等文錦繡反應,他快步走到書桌前,打開棋盒擺上棋子:「對弈一盤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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