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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的路燈年久失修,朦朧的月光穿過枝頭依稀勾勒出一道頎長的身影,半邊肩膀貼著院牆,一步步朝他們走來,步伐緩慢,好似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
小嘰從空中落地,刨動尖利的爪子,高高地豎起尾巴,不斷沖對方發出警告的吼聲,而那人卻視若無睹,仍在逼近。
餘光掃一眼壞損的路燈,葉少卿指尖微動,隨意在空中劃了幾個符號,玻璃罩內的燈泡花像是迴光返照似的掙扎了一下,最終有氣無力地吐出了一線微弱的光芒,斜斜打在那人身上,映照出半張蒼白瘦削的俊臉,和身上髒兮兮皺巴巴的衣服,襤褸得像個乞丐。
另外半張臉隱藏在陰影之中,露出的半邊神色冷漠,只是一雙幽深的眼卻極是明亮,不見半點渾濁和迷茫。渾身唯一值錢的東西,大約是別在腰間那柄長劍,劍柄上鑲嵌有一枚紫色的寶石,正是這枚寶石的散發的氣息,令小嘰感到不安和警惕。
就在小嘰的神經綳到了頂點,準備衝上去咬他的時候,那人盯著小嘰忽然張口說了一個字:「肉!」
「嗷?」小嘰疑惑地歪著腦袋。
葉少卿想了想,貼心地翻譯道:「他大概想把你烤來吃。」
「嗷?!!!」
不等小嘰炸毛,對方已經猛然拔劍刺了過來!
劍光快得不可思議,鋒利的劍刃在月下閃爍著寒光,一往無前地破開空氣,裹挾著將夜色一道撕裂的氣勢,向小嘰斬來——
一根羽毛斷成了兩截,隨著夜風無力地飄落。
那是從小嘰翅膀上落下來的,更準確的說,是被劍斬落的——好在葉少卿及時拽著小傢伙的尾巴,將它拉回來,否則這會對方可以直接去「烤嘰翅」了。
這什麼人吶!葉少卿心中一凜,危機之下由不得過多思考,一連串瞬發神術不假思索地脫手而出,夜視術!迅影術!防禦盾!
乳白色的光暈疊加著分別落在小嘰和自己身上,周遭的視野剎那間清晰起來,速度大幅提高之下,那肉眼無法捕捉的劍光在眼中明顯地放緩了,勉強能讓小嘰周旋一陣。
男人連續數次刺空,偏頭輕鬆躲開小嘰一記憤怒的炎彈,喉嚨間低沉地發出一個驚訝的音節,視線平平地射向葉少卿,彷彿這才注意到面前的「宵夜」似乎是有主的。
「祭司?」
這個事實令男人動作遲疑下來,他慢慢放下長劍,收回劍鞘里,略帶惋惜地望著小嘰那身肥嘟嘟的肉,喉結滑動一下,像是在吞口水。
見此人不再動手,葉少卿皺著眉,上下打量他,開口問道:「閣下是什麼人?為何深夜襲擊我們?」
男人神色漠然,半晌,才冷冷道:「餓。」
「……」尼瑪,這是遇上了半夜打劫的嘛!還是搶食的那種!
此人劍術相當了得,葉少卿仍舊沒有掉以輕心,在原地深深地盯著他,那人卻好似喪失了興趣,又慢吞吞地挪回牆根處蹲下來,彷彿在等待下一個路過的倒霉鬼。
可這半夜三更的附近哪裡會有什麼人。
小嘰似乎有點畏懼此人,或者說那柄劍。葉少卿無視了小嘰巴望著離開的眼神,上前幾步,向那人問道:「你一直在這裡?有沒有看見了一隻白色的六尾狐狸經過?」
男人冷淡地掃他一眼,不發一言。
「謝謝。」葉少卿也沒有指望問出什麼,走了兩步,又從隨身攜帶的儲物囊里翻出一小袋肉乾,也不知存放了多久,有沒有變質,反正自己也不會吃了。
葉少卿隨手拋給那人,就不再理會。
寂靜的深夜裡,四野無人,寒風攛掇著兩旁的矮樹扭枝擺腰,小路上低沉地回蕩著規律的足音,葉少卿心裡記掛夜錚,心不在蔫地走了一段隱隱發覺不對勁。
他明明停下來,怎麼腳步聲沒停下?
和小嘰對視一眼,同時回頭,小路的盡頭遠遠晃動著著一道身影,如影隨形般跟著他們。
「那不是剛才那個奇怪的傢伙么……」三更半夜荒無人煙的地方被人尾隨,葉少卿心裡頭一陣瘮得慌,眼神示意小嘰趕快跑,甚至不惜加持了迅影術。
誰知,那人居然也跟著他們一路狂奔,耐力出乎意料的強大,粘在屁股後面牛皮糖似的怎麼甩也甩不掉,硬生生跟了三條街。
眼看就要回到黑川教殿,葉少卿突兀地放棄了你追我趕的無聊遊戲,喘了幾口粗氣,停在原地等對方追上來,沉著臉質問:「閣下跟著我們做什麼?」
跑了這麼遠的路,男人的呼吸也只是略微急促了些許,他在葉少卿面前站定,原本蒼白的面容滲出一層薄汗,反而添了一絲血色,卻顯得更加虛弱慘淡,身材瘦削,衣著單薄,看上去彷彿風一吹就能病倒似的。
一隻手伸到葉少卿面前,手掌向上攤開,指腹和虎口因常年握劍磨出厚厚的繭,只有跟他過招之後才知道,這隻手掌握著和他的外表多麼不相稱的力量。
葉少卿沒有注意他的手,而是把視線落在掌心那隻透明的食品袋上——那是方才他拋過去的肉乾袋!
男人的聲音從對面冷冰冰硬邦邦地傳來:「吃完了,還給你。」
「……所以你追著我跑了這麼遠的路,就是為了把吃完的垃圾還給我?!」
男人歪頭看他一眼,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那神情卻分明在說,有什麼不對嗎?
葉少卿面無表情地望著他,此刻的內心是崩潰的。
「我對你的環保意識和表示讚美以及萬分感謝。」葉少卿毫無起伏地說完這句話,接過食品袋扭頭就走。
「等等。」男人突然出聲叫住他,用絲毫不帶感□□彩的嗓音低聲說,「前面藏著一些人,有殺氣。」
葉少卿神色凜然,對敵意異常敏感的小嘰已經擋在了主人的面前,露出兩排猙獰的尖牙,對著黑洞洞的樹林發出吼聲。
精神力的感知瞬間完成覆蓋,葉少卿眉頭皺起,對方似乎有屏蔽精神力探查的能力,傳回來的信息朦朦朧朧,並不真切。這意味著,敵人很有可能擁有一名暗術師。
不遠處的一棵四人合抱的大樹后,一名身著黑色斗篷的暗術師眯著眼,隱藏在黑暗裡,無聲無息地凝視著他們二人,在寬大的斗篷下,胸口處同樣別著一枚祭司徽章,與葉少卿不同的是,他所佩戴的徽章是暗紅色的,象徵著鐵血與懲罰的顏色——那是教廷裁決庭的專屬標誌。
他此次奉密令尋找一隻極其危險的變種白狐異獸,收到的消息稱目標就跟一個叫葉少卿的小子在一起,不過……那兩個男人哪一個才是呢?而且,周圍似乎並沒有目標出現的跡象。
也罷,全部殺掉,那隻狐狸自然會出來護主的。
暗術師冷漠的瞳孔注視著那二人,連考慮都毫無必要,直接下達了格殺勿論的命令,一個只有區區幼體期靈獸的小祭司,連多看一眼都嫌多餘。在他看來,那二人已經是死人了,至於另外一個來路不明的傢伙,只能怪他倒霉。
整個帝國每天因倒霉而死去的可憐蟲不知凡幾,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命令下達,樹林中藏身的劍士們借著夜色掩護,齊齊衝上去,將兩人團團圍住。看數量,足有一個完整的護衛小隊編製。
與此同時,隨著暗術師伸出手來遙遙一指,四道厚重的土牆突兀地拔地而起,緩緩超中央合攏,將圍攻的劍士們和葉少卿兩人一併圍了起來,天上地下、四面八方,所有的出路統統封死,像一場完全封閉的角斗場,雙方必須拼的你死我活,只有一方徹底死亡,才能離開。
漆黑的夜裡,一座驟然出現的巨型黑匣子,隔絕了裡面一切廝殺的聲音,粘稠的精神力無孔不入地將人死死困在裡面,不斷吸收著敵人的精神力為我所用,隨著時間的推移,土牆只會越來越高,越來越厚,裡面的敵人只能越來越虛弱,最終如同所有失敗的斗角士那樣,成為贏家的墊腳石,絕望地死去。
一抹得意的笑容浮現在暗術師唇角,裁決庭精心訓練的劍士,沒有一個弱手,這種級別的小場面,還不配讓自己親自動手,他只需要像一位耐心的獵人那樣,等待著隨時可能出現的異種白狐,給它致命一擊。
過了一段時間,黑匣子里的戰鬥似乎已經接近了尾聲,暗術師有些失望,沒想到連這麼短的時間都撐不過去,白狐也沒有出現,那兩人大約已經是屍體了。
暗術師輕蔑地冷笑一聲,正要解除黑匣子,數道細微的聲響突然傳了出來,那幾面土牆之上,竟然出現了裂縫!
「不可能的!」暗術師陰冷的笑容頓時僵在他臉上,眼看著那蜘蛛網似的裂痕越來越大,如燎原之火一般蔓延開來!
他引以為傲的黑匣子居然被人打破了!
轟隆一聲巨響,瀰漫的煙塵中,只有兩個人影還保持著站姿立在廢墟里,腳邊全是橫七八豎躺著的屍體。
暗術師惱火地罵了一聲廢物,正要偷偷離開,忽然驚恐地發現自己渾身僵硬如同雕塑般不能動彈——一道森冷的劍光筆直地朝自己劈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