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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萬分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葉琅眼前昏沉地陣陣發黑,還沒徹底弄明白髮生了什麼,只一味求助地看向葉柯:「大哥,我……」


  後者無聲地蹙起眉尖,冷峻的臉上溫文不在,只剩一片怒意,用前所未有嚴厲的口吻冷冷地道:「葉琅,開玩笑也有個限度,給我滾一邊去,這裡沒你說話的份!」


  語氣雖是呵斥,卻將衝突定性為玩笑,終究是親弟弟,縱然心裡有氣,這種場合下也不得不給個台階下。


  葉琅憤恨地瞪了葉少卿一眼,被兄長凜冽迫人的眼光注視著,不敢再吱聲。


  「小女的命是葉先生救回來的,他乃是我麥家的恩人,你找他的麻煩,等於找老夫的麻煩。」麥危冷眼看著葉琅,重重哼了一聲,他雖是個暴脾氣,但自持長輩身份,又看在葉柯的面子上,到底給自己的親家留了幾分顏面。


  在變故發生之時,那幾個已經被小嘰撓得鼻青臉腫頭頂冒煙的侍從,飛快地退了開去,小嘰受了點輕傷,窩在主人懷裡抱著自己快禿掉的尾巴哼唧唧。


  「葉先生,您沒事吧?」麥危把目光轉移到葉少卿身上,關切地詢問。


  葉少卿眯著眼頗為好笑地看著這混亂又戲劇性的一幕,聽到對方的問話,隨意地搖了搖頭,他心知,倘使自己只是個普通祭司,哪怕救回了麥可可的性命,也不過是一份不菲的報酬,絕對不會受麥危如此禮遇,甚至為他開罪葉家,之所以待他與眾不同,是因為麥危知道聖光的存在。


  換了旁人目睹這一幕,自然好生不解。


  葉琅同樣不能,只得歸結於那個野種走的狗屎運,不知怎的居然攀上了麥家這棵樹。


  警告過葉琅,麥危懶得再多看他一眼,轉而向葉柯笑眯眯地道:「葉柯,來,我來跟你介紹一下,這位葉先生——」


  「不必介紹了。我們認識。」葉柯深吸一口氣,目光深沉地凝視著面前久違的青年,彷彿透過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看見了無數過往,一時之間,不知有多少複雜的心緒潮水般湧上心頭,良久,聲音低沉而緩慢地道,「少卿是我的弟弟,葉家的養子。」


  不大的音量卻如一記悶雷,在每個人耳邊炸響,葉琅靠在角落,捂著腮幫子不屑地啐了一口。


  「什麼?」麥危驚詫地看了看他倆,跟女兒對視一眼,恍然大悟,繼而又皺起眉頭,似乎想不明白既然是兄弟,為何還鬧得跟仇人似的。


  然則那些都是葉家的的家事,即便是親家,也是管不了的。


  葉少卿兩條筆直的劍眉夾起一道細細的溝壑,他滿臉漠然地回應葉柯飽含深意的視線,不咸不淡地道:「我想你是認錯人了,我並不是你的弟弟。」


  「我知道,你在怪我們,但是無論如何,你也是我們葉家的一份子,這件事,還有之前的種種誤會,我會讓葉琅好好給你道歉的。」葉柯放柔了聲音,神情懇切地望著他,就像在哄一個離家出走的任性孩子,「不要賭氣了,今天你既然回來找我,我想你心裡還是放不下葉家的,回來吧,母親那裡,我會去替你解釋。」


  ……誰要找你啊?


  葉少卿在心底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這個誤會可大了,問題是他沒法解釋,就算解釋了,恐怕也沒人信。真是麻煩找上門,躲都躲不掉。


  一道冷淡而漠然的聲音自門口突兀響起:「解釋什麼?」


  在場所有的目光下意識投向來處,見葉夫人雙手環托手肘,冷清清地立在那裡,身後跟著一水兒寡言的黑衣隨侍,她隨手緊了緊貂絨披肩,畫了濃濃眼線的雙眼眯出兩條細細的魚尾紋,目光在眾人面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葉少卿身上。


  「呵,真是長進了,離家出走已經夠丟人,現在還趕跑回來大鬧你大哥的訂婚宴!」


  葉夫人沉重臉道,「葉柯,你陪著麥會長和可可回大廳吧,不要讓客人們久等。我會帶葉少卿回去好好教育的。」


  麥危臉色有些難看,正要說話,葉夫人卻搶先道:「麥會長,這小子能幫助可可那是他應該做的,您不必太放在心上,他終歸是我葉家的人,我這個做家長的,總有資格帶他走吧?」


  麥危語塞,搖了搖頭,又轉頭看向葉少卿,後者的神情已經徹底冷下來,這表示他已經動怒,縱然討厭麻煩,但麻煩像牛皮糖一樣黏上來時,也不代表他不會反擊。


  「你們這一家子真是夠可以的,張口就認親,我已經再三強調過認錯人了,還一直在那自說自話,不要一個個上趕著倒貼成嗎?若非看在麥會長的面子上,我早對你們不客氣了!若再糾纏,後果自負。」


  葉少卿字正腔圓,不緊不慢地說了一長串,抑揚頓挫恰到好處,音量不大不小,剛好能清晰地傳進所有人耳中,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不停地扇在葉夫人的臉上,扇得葉夫人臉色鐵青,烏氣繚繞,像吸飽了水的陰雲似的,隨時準備爆發驚雷驟雨。


  小小的盥洗室因這一番話變得靜默至極,連麥危都震驚不已,更別說氣得直打顫、話都說不出的葉琅。


  「葉少卿!你!你長能耐了啊?別以為仗著有麥會長護著你,你就能不把我們葉家放在眼裡!」有了母親撐腰,葉琅終於找回一些底氣,眉宇間的驕橫取代了眼底的膽怯,口氣也變得強硬起來。


  「葉先生,這其中總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麥危皺著眉頭,一邊是親家,今日才訂婚,另一邊身份非同一般,雙方撕破臉,他夾在中間進退維谷,若是葉家內部的家務事,他一個外姓人,也不好插手。


  「誤會的是他們,有些人橫行霸道慣了,就不懂教養兩字怎麼寫了。」葉少卿面無表情地說道,手心輕緩地撫摸著小嘰的毛腦袋,麻雀從人群里擠進來,落在主人肩膀上,用禿頭邀功似的蹭了蹭他的脖子,頗為挑釁地看向葉夫人和葉琅,只要主人一聲令下,它就衝上去啄瞎這兩個討厭鬼的眼睛!

  「哈——」葉夫人怒極反笑,依她的身份地位,一輩子也沒有被晚輩這樣羞辱過,更何況還是那個素來被她看不起的野種!眯起的雙眼裡隱約露出藏不住的刻毒和惱火,「居然在外頭學會了伶牙俐齒,回來頂撞我來了?好大的膽子!教養?不懂教養的人是你!你的養父不在,家裡我說了算,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沒有教養的野小子!來人,把『三少爺』給我帶回去,好生看著!」


  在念三少爺三個字的時候,她特地咬重了音,露出一抹嘲弄而輕蔑的冷笑。


  「且慢!」葉柯不忍地道,「母親,不要這樣,何必弄得大家難堪呢?少卿年紀還小,不懂事,我會好好和他說的。」


  「小?不懂事?他的心眼可多了去了!」一定是長了跟他母親一樣喜歡勾引人的賤骨頭!葉夫人怨毒地盯著他,總算顧忌著外人在場,沒有把最後一句難聽話說出來。


  葉少卿一隻保持著警惕,眼看衝突再次升級,稍稍退了一步,以極輕的聲音對麻雀道:「去找斬秋。」廢話了這麼久,他早已把小嘰那點傷治好了,自己的精神力也恢復了不少。


  「啾!」麻雀會意,立刻展翅而起,朱紅的羽毛在瞬間變得越來越淡,最後竟然直接消失在了空中,饒是身為主人的葉少卿,都不知道這傢伙進階后居然覺醒了隱身的天賦!看來之前就是靠著這個技能輕鬆瞞過安檢,混進會場蹭吃蹭喝的。


  「呵,想搬救兵?省省吧,老老實實跟我們回去,免得吃苦頭。」葉夫人不屑地冷哂一聲,向身後的侍從遞去一個眼神,示意他們動手,又阻止了還想插手的麥危,冷冷地道「麥會長,我勸您不要摻和進我葉家的家事,如果您還希望可可的婚事順利的話。」


  麥危為難地看了一眼葉少卿,還想勸幾句,今天無論如何都得把他保下來。


  陡然,變故橫生,一陣鼎沸的喧嘩從會場傳來,那氣勢幾乎要將屋頂掀翻,就連隔著一條走廊的盥洗室也聽得一清二楚,一度將他們爭執的聲音都給蓋了過去,激動而雜亂的人聲反反覆復匯聚成一個詞——


  「教宗陛下!!!」


  教宗陛下竟然親自來了?而且好死不死在這個節骨眼!


  在聽清來者之後,在場之人神色倏然為之一變,若是旁人也就罷了,教宗陛下親至,他們作為此間東道主,無論如何都必須出去親自迎接,甚至之前因為葉少卿的事而沒有出門候駕遠迎,都已經稱得上是罪過。


  麥危壓下心中激動,面容凝肅,不可置喙地道:「葉夫人,這事還是暫時放一放,速速隨老夫出去迎接教宗陛下吧!如果叫陛下久等,你我都擔待不起!」


  葉夫人臉色數變,縱使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讓教宗等。


  最後只好瞪了葉少卿一眼,咬牙道:「算你走運,給我老實呆著,你們留下,看著這小子。」


  然而葉夫人萬萬沒有料到,他們前腳剛走,葉少卿就讓小嘰把這群人揍了個人仰馬翻,沒有了那個礙眼的多寶童子葉琅,料理雜兵不要太輕鬆。


  重新進入會場的時候,教宗的獸車已經在門口停泊下來,如潮的人群紛紛向兩側自覺地讓開道路,隨行的騎士迅速佔據了大門口的通道,訓練有素地排成兩列人牆,將熱氣的信徒和貴族們一視同仁地攔在後面。


  隨著教宗陛下那身金色的祭袍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人聲一度達到沸點,卻在接觸到陛下海一樣幽深的目光后,似乎受到某種無形的氣場影響,不可思議地逐漸安靜下來,在沉默中,投注著殷切而狂熱的眼神。


  頭戴冠冕,手握權杖的夜錚緩步行來,長長的銀髮在水晶燈下熠熠生輝,優雅莊嚴的儀態和俊美無儔的面容,在一瞬間就奪去了全場所有的注意,在他的面前,一切盛裝打扮的男男女女都失去了魅力,遠去褪色成了陪襯的背景。


  「參見教宗陛下!」麥危嗓音洪亮地道,心情激蕩至極,受寵若驚,雖然按照慣例邀請了教宗陛下,但是他根本沒想到對方竟然當真親自前來,怎麼不叫他欣喜若狂?

  麥危伏倒在夜錚面前,虔誠地親吻對方的腳背,於帝國所有的信徒而言,這樣的禮節乃是至高的榮耀——這意味著,他們離神明又更親近了一點。


  繼麥危之後,會場所有信徒如波浪般一個接著一個伏倒在地,以示最高的尊敬,這是唯有教宗才能引發的場面,就連皇帝陛下,都不會有這般待遇。


  在伏跪的人群中,一個青年立在原地似在發愣,久久沒有隨著人群跪拜,顯得十分突兀。


  短暫的郁怒后,葉夫人不由浮出一絲戲謔的冷笑:真是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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