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凡間若是出了什麼賣身葬父強搶民女之類的有趣事情,眾人定會將那附近圍得水泄不通連只蒼蠅也飛不出來。不僅斯文掃地,而且風雅全無。因而凡間的讀書人與有些身份的人,往往對看熱鬧十分不屑。


  但云唐城中修士看熱鬧卻與凡人格外不同。他們雖將那攤位團團圍住,那幾十個人卻站的鬆鬆散散,之間相隔數米,倒是頗有君子風範。這自然因為修士各個耳聰目明,即便擱著十幾米亦能將熱鬧瞧得一清二楚,因而他們也就不用爭也不用搶。至於金丹以上的大能修士,更是只消一道神識掃過去,更加省力。


  顧夕歌神識強大比之大乘修士亦不遜色,本來也能十分省力地看個熱鬧。然而紀鈞就在他身邊,他當然沒膽子這麼做。於是他這位僅僅練氣三層身高也不太高的小豆丁,不得不往前走了走,這才看清被圍觀的是誰。


  這還真是巧啊,顧夕歌不由揚了揚眉。隨後他只將自己當做一棵豆芽菜,專心致志地看起熱鬧來。


  一位年約十五六衣著華貴的少年,神態輕佻地將一張符咒緩緩扯碎了灑在攤位上。那少年雖未成年,瞧他這模樣氣派,已然很當得起紈絝子弟四字。他身邊還帶著幾個僕役模樣的人,簡直跟凡間仗勢欺人的敗家少爺並無區別。


  那少爺眉目間滿是鄙夷,卻慢條斯理道:「本少爺說你的符咒不好用,就是不好用,你這窮酸還敢狡辯。我為這些符咒花了足足二百塊靈石,自然就是你爺爺。」


  小少爺撕完了一張符咒還嫌不痛快,又摸出了第二張符咒。他剛將那符咒扯開一絲裂縫,顧夕歌便覺出蘊藏於符咒上的靈力爭先恐後地向外流淌。儘管只是那一張小小的一階明火符,其威勢已然不亞於普通二階符咒。


  若非這少爺認為這樣的符咒還不夠好用,顧夕歌倒真不知道什麼符咒才算好了,顯然這少爺是特地來找茬的。


  被砸了攤子的攤主只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雖然面容稚嫩卻已有了三分風度。他身後還站著一個稍大一些的女孩,她一隻縴手悄悄捏住了少年的袖子,顯然是有些怕了。


  圍觀的修士中有一個見被欺負的是這樣小的孩子,難免心中氣憤想要打抱不平。可他剛要站出來,便被身邊的友人眼疾手快按了回去。


  「那時賀家小少爺,你我惹得起?」友人聲音低沉,顯然是怕了。


  那人一聽是賀家少爺,先前一腔熱血頓時被澆熄了。賀家是雲唐城中三大世家之一,底蘊頗深風頭正勁,他們自然惹不起。


  於是那修士只敢在心中為那少年默默助威,卻不敢開口。


  那被砸了攤子的攤主倒也並不著急,他微微彎身對著那紈絝少爺道:「賀少爺出了靈石,自然就是大爺。您剛才已經撕完了買來的二十張符咒,是否還不解氣?」


  賀德頗為意外地揚了揚眉,他語氣輕慢道:「怎麼,你要給賀爺爺我跪下磕頭賠罪么?」


  那攤主聞言依舊微笑道:「這我可不敢,我的爺爺已經死了五十年了。我是說,若是賀少爺還不解氣,我這裡還有二百多張明火符。賀少爺可以一併買回去,也不用費力撕,直接痛痛快快地砸在我臉上,既打臉又解氣。」


  這少年一番話刺得賀德面色微紅,他的態度卻依舊恭恭敬敬讓人挑不出半分毛病來。


  賀德覺得自己方才白白給這人送了二百塊靈石,簡直是蠢到家了。他眼珠一轉,想出一個更好的主意來。


  「你不是很缺靈石么,可我偏偏不要你這兩百張明火符。」賀德居高臨下望著那少年,「只要你跪下來叫我一聲爸爸,我就直接給你兩千顆靈石。這種省力的好事情,多少人都求之不得呢。」


  那少年身邊的女孩越發蒼白了臉。她低聲喚了一句「師弟」,模樣脆弱卻有七分顏色,彷彿一朵素凈白荷。


  「賀少爺未免太小氣了,不過區區兩千顆靈石就想讓我跪下。好歹是雲唐三大世家之一,至少也要有些豪爽氣派。」那少年似笑非笑道,「這打人臉的靈石數目,若是說了出去,誰都會笑話賀少爺。」


  「兩萬顆靈石,你跪下或者讓你這師姐陪我一夜。」賀德豪爽地將靈石錢翻了十倍,目光卻彎彎曲曲繞向了那少女,「能陪本少爺一夜,可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更何況還有兩萬靈石賺。」


  賀德這句話,卻是直接將那少女當成做皮肉生意的爐鼎女修一般肆意侮辱。那少女一張俏臉立刻漲紅了,她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你,你無恥……」


  「我拒絕,雲唐城終究是有規矩的,誰又能強買強賣?」那少年答得風輕雲淡,「要我說賀少爺終究目光太淺格局太差,就連找別人麻煩的手段,也要弱上那麼三分。」


  「同樣是找我麻煩,一個時辰前那位李公子的手腕可要比賀少爺靈活多了。他搞來一些劣等符咒冒充我煉製的符咒,說我誠信全無以次充好,當場就要派人掀了我的攤子。」


  「然而一個時辰之後,我還在這裡擺攤。」那少年平靜目光中忽然多出了幾分灼熱溫度,燙得賀德一怔。他不急不緩道:「賀少爺還是走吧,你做的事情已經足夠向我那位何師兄交代了,這事我不怪你。」


  賀德當然能繼續裝傻充愣找這人麻煩,可他已被這少年一語道出來意,心中不由百味陳雜。他原以為這副紈絝面具帶得極好,為有聰明人才能看出他的本性。可誰料區區一個混元派剛入門的弟子,都有這等深沉心機。


  難怪雲唐城主的大公子何懸明,要找他這位小師弟陸重光的麻煩。既然陸重光言語中已露出三分和解之意,自己又何必將他得罪死?


  賀德念頭轉得極快,他向陸重光矜持地揚了揚下巴,帶著那一群僕役直接離去了。


  一見沒了熱鬧看,圍觀的修士們立刻散去了。唯有陸重光輕聲細語安慰他那師姐道:「沒關係的,常師姐。鬧了這麼兩出,相信沒人再找我們麻煩。」


  常瑜不由咬了咬唇,羞愧道:「重光師弟,都是我不好。若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得罪何師兄。」


  「與常師姐無關,本來何師兄也看我不順眼。」陸重光依舊溫言細語並無一分不耐,「師姐不可再自責。」


  一個叫常師姐,另一個卻叫重光師弟,果然是上輩子註定的冤孽。遠處旁觀的顧夕歌將這一切瞧得清楚明白,他不由眼角微挑,心中卻冷笑一聲。


  「只是我們還剩下兩百張符籙,若是到了明日還攢不夠剩下的兩千靈石,重光師弟就不能換到那本《周流六虛經》。」常瑜憂心忡忡,她纖眉又皺了起來。


  也難怪常瑜為難,她著實見過這般古怪的師父。


  陸重光雖是和光之體資質極佳,但收他當徒弟的易長老卻脾氣十分古怪。


  他雖收了陸重光當親傳徒弟,卻不僅不給他半塊靈石,反而要求陸重光在一個月之內,只靠自己在雲唐城中賺到兩萬塊靈石。若是陸重光在一個月內將兩萬塊靈石擺在易弦面前,他就將《周流六虛經》傳給陸重光,否則就他就反悔不認陸重光這個徒弟。


  兩萬塊靈石,換做普通混元派弟子怕是十年都掙不到,這要求簡直就是為難人。所幸陸重光在符籙一道上頗有天賦,煉符成功幾率更是高得驚人。他煉出的明火符雖是一階,卻靈力豐沛堪比二階符籙。


  於是這一個月來他就和常瑜在雲唐城擺攤賣符咒,在他們略微有了本錢之後,就轉賣各種低級丹藥符咒與法寶。陸重光眼光極准運氣又好得驚人,很是找到了幾件寶貝,不到半個月他們就賺到了七成靈石,可隨後麻煩就來了。


  他得罪的那位何師兄恰巧就是雲唐城主的兒子,他隨便找了個借口,說陸重光當初擺攤時辦下的是符籙專營許可,自然不能賣其他貨物。若陸重光想賣其他貨物,就要辦全法寶法器丹藥三項經營手續。那三項手續費加起來,卻要遠遠超出他們所掙的靈石了。


  這借口雖然十分無恥,卻是切切實實寫在雲唐城城規之上的。只是平時城主府對散修們的行為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唯獨此刻較真起來,的確狠狠坑了陸重光一把。


  因此,陸重光只能繼續規規矩矩擺攤賣符籙。經雲唐城主大公子這麼一打壓,其他商戶自然看出風向來。再加上許多被陸重光撿漏的商戶心中不快,自然也不待見他。於是這麼一來,整個雲唐城竟沒人肯將高階符籙賣給陸重光。他也只好乖乖賣自己煉製的明火符,


  不過短短一個月,陸重光已然體會到什麼是樹大招風小人得志。他之前從不曾為靈石犯愁過,可現在他卻知道緊要關頭一塊靈石就能活活逼死人。


  雖然離散集還有兩個時辰,但讓之前李旭賀德這麼一鬧,越發沒人敢到他的攤前買東西。


  陸重光這回是真心實意地為難了,可等他目光掃過那三丈外那孩童身影后,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來得好不如來得巧,顧夕歌,可見你我的確是有緣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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