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臨盆時
「不用理她的話,雨華。」子履將她抱緊,唇角猶然勾著無畏的笑,眼底卻無論如何也輕鬆不起來。
雨華在他懷裡簌簌發抖,一手捂著肚子,口中溢出支離破碎的聲音:「孩子會不會有事……我不要它出事,與其出事的會是我……」
「沒有的事,別瞎想,你們誰也不會有事。」
「主君……」
「一個將死之人危言聳聽罷了,她不這麼說,怎麼報復到我們?」子履唇角一勾,手在雨華高挺的小腹上撫過,「別瞎想,這巫術解都解了,還能怎麼樣?安心養胎才是正經事,什麼壞事都不會發生的。」
雨華將這話聽進去了,心稍安定了些許,身子還有一下沒一下的顫著。久姚見狀便也坐下,握住雨華的手安慰:「雨華你別怕,先不說那人是不是危言聳聽,就說我和虞期都在呢,定是不會讓你出事的,你可一定要安心的把孩子生出來。」
雨華收拾好心緒:「阿久,謝謝你,我會的。」
久姚用笑容回了她,餘光里看見窗外那一片漆黑的夜色下,伊摯慢悠悠沿著台基朝上走,手裡提著把劍,劍上滾落血珠。
她收回視線,伊摯也收回劍,視線對上站在稍高之處的虞期那雙眸子,唇角挽起一道溫潤謙和的笑。
「岷山君,讓你見笑了,八年不見,也許你會覺得我狠了許多。」
「我沒這樣覺得。」虞期如靜水一樣的平淡,「你本就如此。」
伊摯笑:「岷山君何出此言?」
虞期不咸不淡道:「我很早就與你說過,你成得了大賢,也做得了陰謀家。」
伊摯笑了笑,扭頭看著死透了的祩子,回身向她走去。虞期亦漠然回到寢殿,立在貝殼帘子的外面,等待久姚。
「商侯,雨華,你們都早點休息,我先走了。」瞟到虞期在等她,久姚與二人告辭。
她輕手輕腳撤出屋子,把手放入虞期的手裡,被他牽著出去寢殿。
伊摯已喊來人清理那祩子屍身,白布罩下,隨意裹裹就抬走了,奴隸們再撒一抔土來,掩去了她所留下的鮮血。
「伊摯哥哥,我們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點休息。」久姚從旁走過時喚了伊摯。
「去吧阿久,今天辛苦你們了,也謝過岷山君仗義相助。」伊摯周到的拱手行禮。
道別,離去,久姚回望了眼伊摯,故意拉了拉虞期的手:「虞期,我也想問你呢,往常這些事情你都是冷眼旁觀的,怎麼今天還用定身術將那祩子定住了。」
虞期好笑的瞧著她:「元妃危在旦夕,這救人性命的事,被我撞見了,就不能不出手。」
「那從前夏帝攻打有施,會傷那麼多人的性命,你為什麼干看著?」
「久久,仙神是不能插手人類紛爭的。」
久姚嘟嘴歪頭,一副思維糾結的模樣。這說著說著,怎麼又繞回去了呢?
折騰一晚上,久姚也累了,沾到床便睡了去。虞期替她拖掉外衣,蓋好被子,又小心將她髮髻松下,捧著烏鴉鴉的髮絲妥帖的塞進被子里,這才彈指吸了燈燭,在她身旁睡下。
輕輕環抱久姚,將下巴擱在她頭頂,這姿勢已經是虞期這些天形成的新習慣了。眼睛眯了眯,腦海中想起那祩子臨死前惡毒的話語,一層凝重染了眼眸。
那祩子不是在危言聳聽,她沒說錯。祝由之術已經給元妃造成傷害了,怕是胎位已移。待她生產之日必定難產,危及性命。
兩日後,子履的長子子朔差點遭了不明人士的暗算,幸虧子履和伊摯早有防範,那刺殺之人被暗中埋伏好的侍衛擊退,又被侍衛長帶人拿了下來。
果不出伊摯所料,那祩子還有同夥,伊摯親自審了這刺殺之人,連用七種酷刑,終於在對方奄奄一息時撬開了他的嘴。
順著他所給出的名單,侍衛軍以雷霆之勢,將所有潛伏在宮中的細作拿下,挨個審問,竟無不是葛伯派來的。
葛伯和趙梁早有來往,這些人的潛入也全都是趙梁的意思。
清理完這些人,伊摯笑著喟嘆:「待元妃生產完,主君怕是要發一場大火,新仇舊賬一起算了。」
半月後,雨華臨盆。
孩子稍有些早產,這還是小事。在場的所有產婆都看得出來,元妃這一胎胎位不正,必然難產,免不得要出人命。
一整個下午,寢殿里慘叫不止,一盆一盆的清水被端進去,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來。沒有人臉色是好的,全都蒼白蒼白的像是縞素。整個寢殿的氣氛就像是一場令人絕望的大雪鋪天蓋地的抖落,久姚在貝殼帘子的外面坐立不安,子履丟下手頭的急事,在文臣的呼喊聲中衝去寢殿。
「主君。」
「主君。」
殿外的侍衛們紛紛行禮。
他看也不看他們,匆匆踏上台階,只在跨過門檻時身子頓了頓,扭頭對一人道:「叫任將軍和伊摯過來見我。」
見子履來了,久姚如盼到救星,喚道:「商侯!」
「久姚姑娘。」子履朝她笑笑,笑容勉強,言罷便揚起帘子踏進了裡屋。
他衝到床邊坐下,把雨華早就汗的濕透的手握在手裡,一股冰冷像錐子似的扎進他手心。
「主君……」
「我在。」他把雨華的手緊緊攥住,「雨華,我在,別害怕。」
雨華已經沒有力氣了,濕透的身子在一方紅布下勉強用著力氣。她像是一尾擱淺在岸邊的游魚,無力的擺動抽搐著身子,眼睛看著子履,想說話,卻只能使出微末的力氣將口型做出:「那祩子說的不錯,我怕是堅持不住了……」
「說什麼呢,你一定會沒事的。」子履定定道:「堅持住,就算是為了我。」
「我也想……可是……」
「雨華,你不能放棄。」
「我……」
「堅持住!」他喊道。
雨華虛弱的笑了,眼睛看不清東西,就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在晃啊晃。身上的那塊紅布也在晃,很紅很紅,像是遮天蔽日的血光。她的孩子啊,怎麼還不出來?她已經快要耗干最後一絲力氣了,怎麼辦?怎麼辦?
一個產婆從紅布下抬起頭來:「主君,不行了,我們都儘力了。」
「什麼叫不行了。」子履面色恐怖。
「主君,元妃和孩子只能保一個,快做決定吧,晚了就一個都保不住了!」
雨華瞪大了眼睛,簾外的久姚掀起帘子衝進來。子履銀牙緊咬,活如要咬碎了似的,胸口上更似被蜜蜂狠狠的蟄下,痛便全身。
他猛地用五指將雨華的手扣住,說:「保大。」
「主君!」雨華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慘叫嘶聲。
子履看了她一眼,堅定的像是岩石間的老松:「都聽好了,給我把元妃保住,孩子……不行就不要了!」
「主君……主君……」雨華凄惶搖頭。
子履扣著她的手道:「不許自作主張,聽我的。」
眼淚打濕了雨華整張臉,她從沒有如此感動又痛苦過。身為一個母親,最舍不下的就是孩子,肚子里的這個跟了她這麼久,她每天都要和它說話,聽它的動靜,她沒有想過命運會切斷他們的緣分,讓它的降生成為他們母子的永別。
她真的捨不得它,不想讓它死。
心中這樣想著,潛意識的,身體抗拒起產婆們的救助。產婆一邊遏制雨華,一邊對她說道:「元妃,不可以,你這樣不但保不住孩子,還可能連自己也喪命!」
喪命,喪命就喪命吧,她不要她的孩子死,她要她的孩子活,她要……
「姒雨華!」
她的心神被子履的吼聲震懾,猛地一下拉回了思緒。她看見自己的丈夫狠狠瞪著她,眼底映著她的身影,她看見他額角抽搐,恨不得將她吃了似的吼道:「你不要我了是嗎!不要朔兒了是嗎!」
朔兒,她還有朔兒……除了肚子里的孩子,她還有朔兒,朔兒也在等著她生產,朔兒不想變成沒娘的孩子……她哭著慘叫:「我想要你們!可是我不想失去它!不想失去……」
子履幾乎要貼上雨華的臉,整個身子弓下去,卻忽然瞧見頭頂上仙光流轉,一道藍色熒光注入雨華的體內,熒光的源頭就在久姚結印的雙手。
久姚在認真施法結印,閉著眼,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這是她第一次用這道法術,她很努力的控制著,緩緩睜開眼說道:「商侯,你要是信得過我,就讓雨華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久姚姑娘你……」
「我把我的力氣借給雨華,雨華,你試試看,只要信念堅定,我想不是不可以。」
雨華真的有力氣了,她驚奇的看著久姚,感動的淚水湧出。再看一眼子履,目光交匯,她眼底的央求和決心讓子履再也不忍拒絕。
子履深吸一口氣,對產婆道:「全力幫助元妃把孩子生出來,但是記著,無論如何元妃不能出事,否則,你們知道下場。」
雨華竟是笑了:「你從不對下人放狠話……」
「別說了,趕緊省著力氣生,等生完了我還得回去處理要緊事呢。」
「你現在去啊。」
「別浪費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