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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綠瓊花開

  「哈哈!好!好!好!」淝安王大帳里,李晟手裡握著江忠嗣的密信,一連說三個好字,心裡異常痛快。


  這荊州他強攻多次,奈何實在難入,兵力也折損了不少,正愁眉不展中,江忠嗣的密函就送到了他手裡。


  開始,他以為只是荊州一帶的地形圖,沒想到越看越驚,哨崗,糧倉,屯兵點,江忠嗣甚至連城中安插了探子以及接頭方式一併告知給了他。


  「宋將軍到了。」


  「快請來。」李晟揮手示意,目光卻又一次投放在手中,薄薄的紙張上畫滿了幾乎所有他想知道的,這兩年李晟見過不少歸附投誠的,但是像江忠嗣這種不留後手的他倒是第一次見。


  宋延巳一身戎裝,頭髮被簡單束起,眉毛斜斜飛入鬢角,面目俊雅卻又顯得英氣逼人。


  天邊晚雲漸收,營帳外斷續出現著甲胄摩和金屬擦的聲音,在一片肅殺中,他就這麼背光立影,脊背挺得筆直,遙遙若高山之獨立,似乎蘊含著巨大堅韌的力量,聲音聽起來讓人如沐春風,「何事令王爺如此開懷?」


  「中離,你看這可為真?」屏退了眾人,李晟緩緩展開了手中的薄卷,「江大人送來的密函。」


  小卷上密密麻麻的布滿著荊州的山林要道。


  宋延巳修長的手指細細劃過每一個要點,明明是地形圖,在他手下卻如同一幅被欣賞的畫卷。


  「恭喜王爺。」片刻,他似乎尋到了什麼,笑著收袖抱拳,「大破荊州指日可待。」


  「哈哈哈哈哈!」李晟當然知曉這是真的,詢問宋延巳不過是求個心安,當下心頭大為舒暢,「原先我還不信,想說這文官迂腐膽怯,料不到這江忠嗣當真是個有能力,識時務的。」


  「這是自然。」宋延巳笑容不改,「文昌帝氣數已盡,自應另立明君取而代之。」


  待宋延巳回到自己的營帳后,星辰已爬上了高空。


  軍營里中夜,壓抑而安靜,傅正言挑簾而進,入眼就看見宋延巳一人側坐在桌案前,單手支撐著額頭,眼眸輕閉,呼吸聽上去安靜而平緩。


  傅正言不待他請,便堂而皇之的踏入營帳坐在宋延巳對面,滿了盞茶,疑惑的看向正在假寐的男人,「江大人生性謹慎,按說此事應躊躇些時日才對,怎會早了這麼些天。」


  他自幼與宋延巳相識,宋家是南梁首屈一指的商賈之家,產業遍布大江南北,可宋家再富甲一方,商賈的身份放在那裡,在世族清貴眼裡終是低人一等的。


  但是傅正言不這麼認為,過了這麼些年,他仍記得第一次見宋延巳。


  那一年楊花開的正好,陽光越過雕窗撒入室內,書院里老先生的課引人昏昏欲睡,他是被窗外的嘰喳的吵鬧聲亂醒的。


  然後,他看到了宋延巳,飛絮淡淡舞起,小男孩一襲白色錦袍,皮膚白皙,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低垂著,看不清表情,即便如此,也知他是一個玲瓏剔透的人兒。


  再後來,傅正言才知道,他是大儒韓夫子的關門弟子,韓夫子曾不止一次的當眾贊他世無其二。


  「無礙。」宋延巳打斷了傅正言的回憶,卻依舊未睜開雙眼,聲音聽上去有些慵懶,「只是於太守這回怕是無法名利雙收了。」


  「人總不好太貪。」


  「此事便再賣個人情給他罷。」宋延巳抬眼,裡面一片璀璨琉璃,「攻則為俘,可若他自個開城門投降,王爺不費一兵一卒,自是不會過多為難他的。」


  「中離。」提起於懷安,傅正言忍不住有些鄙夷,「此人陰狠奸詐,留下怕會是個禍患。」


  「寧用真小人,莫信偽君子。」能握到手裡的人才是所用之人,宋延巳目光移向手心,「我自有打算。」


  這雙手長得極好,骨節分明,掌心中紋路甚為清晰。


  傅正言見他有些出神,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輕哼一聲笑了出來,眉眼帶著几絲調侃,「你莫不是真信了那算命先生的話?」


  想起來蓉安拉著他去算姻緣,傅正言就忍不住笑,「也就你慣著她。」


  見他提到蓉安,宋延巳神色一柔,介面道,「蓉安心思淺,她若喜歡,我便伴著她耍耍又如何。」


  「我這不是怕顧家妹妹擔心嗎。」傅正聞言眉毛微挑,手指輕點桌面,「你可是有婚約在身的。」


  「我只把蓉安當妹妹。」晚風吹過營帳,燭火被撥的微顫,征戰期間軍中禁酒,宋延巳便把玩著手中的茶盞,氤氳熱氣裊裊綿綿從桌上的壺口中散開,「這般在意,你何不娶了她」


  傅正言聞言一愣,「你也知湯傅兩家的關係,我娶不了她的。」


  徘徊踟躕,姻緣淺薄,相似終究不如初。


  宋延巳眼角抽動了一下,最終化為一片沉默。


  當月,荊州太守於懷安與李晟大軍約法三章,而後大開城門,淝安王大軍浩浩蕩蕩入駐荊州。


  同年九月,李晟詔令王弘毅帶兵從華州赴臨安,宋延巳則率兵由河中攻取鳳翔。十一月初,兩軍會合於華縣,兵近臨安不過二十餘里。


  十一月的天早已冷的透徹,江忠嗣手中攥著城外發來的密函,後背一片冰涼,幸好他早了一步,手拂過歙硯,燭火搖曳,燈光下的影子印著一股決然,火漆被毫不猶豫的按在信箋封口處。


  這廂淝安王剛兵臨城下,那廂文昌帝就下令封了臨安城,自己帶著一群嬪妃躲在宮牆內,整座皇城被虎賁軍里三成外三成的圍住,不準進出,違者格殺,弄得臨安城內人心惶惶。


  「都三次了,這胭脂色也忒難染。」江沅指尖上裹了層層的絹紗,嘆道,「這存的老物終究不如新開的花兒吃色。」金鳳花的汁液微微滲出,更襯得她皮膚白皙,手指纖纖如嫩荑。


  女兒家,纖纖玉指,妙在無瑕,一但染猩紅,便跟個怪物似的。


  江沅腦海里不知怎麼就劃過這句話,看著指尖愣了半響,最終冷哼出聲。


  「小姐!」碧帆聽見江沅的哼聲,當下就有些不樂意了,嬌嗔跺腳,「您到底有沒有聽見奴婢的話兒啊。」


  「聽見了,聽見了,你這丫頭嘰嘰咋咋一上午,吵得我腦仁疼。」江沅抬抬包成粽子的手指,示意朱船幫她按了按抽動的太陽穴,「這麼說,城西口的那個南夷商人也出不去嘍?」


  碧帆愣了下,連忙點頭,「可不,聽廚房裡負責採買的王媽媽說今早還有不知好歹的妄想出城,被虎賁郎當場給砍了。」她講的繪聲繪色,用手在空氣中劃了一大片,彷彿自己親眼看見了似的,「那血流的啊……嘖嘖。」


  「嗯。」江沅沒接她的話,在她聽來,那一地的血跟澆花的水沒什麼區別,比起這個,她更關心南夷商人手中的那盆綠瓊。


  綠瓊花並不稀奇,只不過它一年花開一次,一次盛開兩日,平時不開花的日子裡就像根枯枝,毫無花草的嬌美可言,故而極少有人養在園子里。


  可那商人不知道如何養的,手中的綠瓊居然常年花開不敗。上輩子,這盆唯一一株綠瓊在衛王后那裡,為此江沅不知生了多少蹉嘆,如今近在咫尺,更是看的江沅心裡痒痒的,誰知這盆小東西價格也讓人牙根痒痒,孤單單一束竟要價黃金百兩。


  若是前世,別說黃金百兩,就算黃金千兩,江沅也都能眼睛不眨一下,這廂看中,那廂就差人抬了銀票搬回宮去,畢竟敗得不是自個的錢,看著宋延巳的國庫越來越空虛,她心裡那叫一個舒坦。


  而今生江沅在心愛之物的價格面前,無能的像只斗敗的公雞,每每出門都要繞路去看上兩眼,然後嘆著氣摸摸朱船腰間的鑰匙,就自己這每個月五兩銀子的例錢,存到死也買不下來,最後只好一步三回首的黯然離去,頗有相思成疾的味道。


  「帳香,下午隨我再去看一眼那盆小寶貝去。」江沅的手指被白絹包裹著,指尖輕點桌面,因為厚厚的絹料而彈起,片刻,她忽然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如同夜空中的月牙,「算了,且再過上些時日罷。」


  臨安城內的日子不算好過,淝安王圍而不攻,城內的糧食逐漸短缺,一開始還有商人高價售米,隨著時間的流逝,大家才恍然,這是打算困殺啊,只要切斷了糧食供給,待人餓到極致,再懦弱的百姓,為了一口吃的,估計也得反了。到時淝安王不費絲毫,只要開了城郊的糧倉,就足夠讓臨安百姓感恩戴德了,什麼黃金古董,關鍵時候都不及一口吃食。


  江沅上輩子經歷過一次,這輩子不過再來一回,所以如今即便府外鬧翻了天,也影響不到她的心情,依舊該吃吃該喝喝,小日子過得頗為瀟洒。


  此刻,她正懶洋洋的裹著狐皮小襖坐在客房的四仙桌前,室內燒著暖爐,煙霧被一根長管引入室外,暖和的讓人睜不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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