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欺人太甚
江沅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面前的人,短短半月的工夫,他身上的貂皮就被換成了青色的粗布棉襖,以往紅潤的臉盤也掛上了些許的蒼白,不過——江沅的眼神移到他懷裡,小小的翠綠包裹著火色的花瓣在這個冬天顯得極為奪目。
「孟先生,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江沅輕啟紅唇,伸手指向他懷裡,一副勢在必得的姿態,「我想要這株綠瓊。」
孟習之一愣,低頭望了下懷中的翠綠,臉上隨即掛上一抹不樂意的表情,「這物件價值黃金百兩。」
這奸商,都什麼時候了還一口咬定這價,江沅心裡暗哼,擺上一副嬌蠻小姐的做派,「我可沒這麼多黃金給你。」說著探過身子,快速的伸手戳了戳怒放的花骨朵,「本小姐包你吃住穿行,待到城門大開之日再贈你白銀百兩,送你安全出臨安如何?」
孟習之倒也不急,這株綠瓊他耗費了大量的心血,千萬顆中才活了這一株,只不過如今衛國儲位之爭陷入白熱化,他才暫來南梁,又覺得常開的綠瓊固然稀奇,但這玩意生的並不扎眼,該是入不了貴人眼的,也就堂而皇之的和其他小零碎擺在了租來的店子里。沒想到,卻被江沅一眼看中了。
「江小姐,您知道,我這都是一口價的買賣。」孟習之想都未想,一口回絕。
「本小姐可不是來跟你打商量的,孟先生這般田地都不肯賣我,莫不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先不說這城門幾日能開,便是如今這環境,你也不一定能出的了城。」江沅看他那模樣,估摸著那物是早被人定了,這麼些天,自己是在被他當猴耍,當時心裡就冒出一股邪火,語氣也強硬了許多,「識時務者為俊傑。」
「江小姐,孟某雖是商人,但也遊歷過不少地方。」孟習之眼珠骨碌一轉,嘴角就掛上了一絲笑意,「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
「不知不可為而為之乃愚人,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乃聖人。」江沅的聲音很輕,像根柔軟的羽毛劃過心間,「據我所知先人馮文懿公就不僅僅是兩朝宰相。」
一炷香后,江沅摸著綠瓊艷麗似火的花瓣,起身離開,還不忘了叮囑吃的斯文的孟習之,「先生慢些吃,待會嘗嘗府中廚娘的十錦雞絲,那味兒才叫一個鮮美。」
風可真大啊,剛打開房門,江沅就被寒風吹得一顫,身後的碧帆連忙幫她攏了攏披風,領口緇色的毛領把她緊緊裹了起來,只露出一雙圓圓的大眼睛,裡面盛著流光溢彩。
孟習之借著花草匠人的名義,厚顏無恥的在江府住了下來,每天像個暴發戶一樣指揮著江府的大小廚房,不是花菇鴨掌,掛爐山雞,就是金菇掐菜,香麻鹿肉餅,簡直把她這當成了酒樓飯館,連著幾日愣是連一向不長肉的江沅都給養胖了一圈。
「奢侈!真奢侈!」孟習之悠悠然的加了一筷狍子肉,緩緩塞進嘴裡,隔窗盯著準備踏入廚房的江沅,「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古人誠不欺我。」聲音溫和的聽起來彷彿在說今天天氣真好啊。
「先生莫要忘了你就在朱門之中!」江沅不好離他太近,只好帶著朱船遠遠地佇在廚房門外,怒視著正大光明偷吃的孟習之,這廝吃她的,穿她的,還總愛用這麼一副含笑的死皮相看她。心裡忍不住犯嘀咕,宋延巳啊宋延巳,這都都兵臨城下了,你倒是趕緊打進來啊!難不成這輩子也要拖到臘月初八不成?
「真是個色厲內荏的潑辣娘子。」孟習之看著江沅橫眉冷對,一副要發火的前兆,連忙抱著碗轉過身去。
「你……你……」江沅剛要衝進去,眼角似乎瞥到什麼,心頭瞬間警鈴大作,見碧帆擼起袖子就想往裡闖,連忙一把拉住她,手指緊緊地扣的碧帆的手腕把她扯了回來,「莫要與這種人計較。」面上卻是一副被氣急了的表情,拎起裙擺哼哼了幾聲,氣急敗壞的帶著朱船碧帆出了廚房小院。
江沅走的匆忙,袖中的手臂卻忍不住的顫抖,細小的汗珠爬上了她冰冷的背部,連腦子都是懵的,她有些不敢相信:怎麼可能是他!?
一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待外面沒了聲響,安靜的廚房內才傳出一陣好聽的男聲,帶著點點的疑惑,「爺,她是不是看到我了。」
「雪生,說正事。」孟習之打斷他的話,其實他也有些疑惑,雪生藏匿的功夫極好,像江沅這種不精通功夫的女子應該不會察覺才是。可是她拉那丫頭的小動作他看的真切,離開的步伐也過於匆促。
顯然是想井水不犯河水。
這倒有意思了,孟習之微微一笑,既然她不願涉足他的私事,他也樂得賣她個面子,畢竟這裡是南梁不是衛國,若真出了點差錯,他也不太好脫身,想著便伸手摸了摸臉上的麵皮,入手光滑。
「二公子大勢已去。」雪生蹲在灶台後,江沅一走,他就立刻竄了出來,皺著眉頭彈彈衣擺上的灰土,「爺,您該回去了,不然大公子那邊不好交代。」
「這私印他倒還真還我了。」孟習之把玩著手上的扳指,血翡被他套在拇指上,如同在潔白的指根處包裹著一團血漿,裡面血絲遊走更顯殷紅,「庄姬夫人呢?」他問的風輕雲淡,可是聽在孟雪生耳里,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爺治下有方,便是沒了私印也是不怕的,至於夫人……」他哼哧哼哧半天,心裡叫苦不堪,想到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乾脆一咬牙,道,「大公子怎會容她。」
「也是,子都一向不在意這些兒女情長,綠瓊不該拿自己去賭的。」孟習之聲音平淡的沒有絲毫起伏,彷彿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她一直想要四季常開的綠瓊花,我種了出,她卻沒機會見了。」
他摸著血翠上的點點文字嘆了口氣,忽然想到了江沅,原本他也只是想把綠瓊先放她那養著,待到他走時在取回,現下,怕是沒這個必要了,「等子都收拾乾淨再回吧,免得他多心,生了不必要的麻煩」。
「小姐,那奸商欺人太甚,您為什麼不讓奴婢去教訓他!」碧帆一路小跑跟在江沅身後,臉鼓成了一個小包子,大眼睛圓溜溜的瞪著,「還真拿自個當主子了。」
江沅停下步伐,煙色的裙擺因忽然的停止而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她的表情算不上好看,「回頭告訴咱院里那幾個小丫頭,以後誰都不要去南苑偷瞄,遇見他都給我繞著走!但凡那些個不聽話的,直接賣出府去!」臨了在朱船的疑惑中幽幽的補充道,「省的壞了府里的規矩。」
說著她抬眼望了望那處院子,似有什麼髒東西,渾身打了一個冷顫,連忙別過眼去,頭也不回的向春暖閣走去,步伐快的彷彿離那座院子越遠越好。
這夜,江沅輾轉難眠,孟習之指上的那枚血扳指始終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房內通著地龍,燒的極熱,她乾脆起身,小巧的足踏在紫紅的毛毯上,白的讓人心驚,額角的神經連接著心臟,一抽一抽的,她連忙伸手按了按。
風在門外呼嘯,吹得窗戶吱吱作響,江沅站在窗前,皎潔的月光透過雕花撒入室內,在她臉龐覆上一片柔和。
假的,那人的臉皮是假的!若不是手上那枚血扳指,江沅做夢也不會想到,將來在衛國呼風喚雨的鎮國公此刻會出現在南梁的皇城之內!還改名換字扮成了一個小小的游商!
那枚扳指江沅前世也只見過一次,卻刻骨銘心,冰冷的觸感彷彿還停留在脖子上。
江沅的心裡咆哮,面上卻越發的冷清,她伸手撫著自己白皙的脖頸,窗台上的綠瓊花開的艷麗,清雅的名字開出的卻是火焰似的花瓣,鮮紅的讓她毛骨悚然。
這盆花前世是衛王后的心愛之物,而衛王后……江沅微眯的雙眸忽然圓睜,似受到驚嚇一瞬不瞬的盯著花瓣,她記起來了,當年她被囚在永明的水牢內,曾在孟習之身邊見過一位華裳女子,他喚她,綠瓊。
還沒見到閻王,卻遇上了羅剎!
此後的幾日,江沅幾乎是躲著西苑走,吃食也緊著孟習之搗鼓,作為名義上的花草匠人,他揮霍程度惹得江芷大為不滿,不止一次來堵過孟習之。只是還沒見到臉,就被江沅匆匆帶著幾個嘴巴利索的小丫鬟給氣來回去,結果自然免不了她到父親那裡大鬧一場。
至於說的有多難聽,看碧帆給她傳話時通紅的小眼眶,她也能猜到些。
江忠嗣也覺得不妥,給江沅通過話,但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何況請來的還是個惡鬼。她倒是想,但是她不敢啊!若說她對宋延巳能下得了狠手,那是因為她太熟悉那個男人,能卡住他的七寸。但是孟習之不一樣,她只見過他一次,就差點死他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