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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萬人之上

  顧思珺死在相思殿的消息傳入帝后耳中,她聽了難免有些感嘆,「萬萬沒想到顧修華居然這般痴心,也不枉陛下多疼愛她一場。」帝后坐在殿內,安華香點了一半煙霧在殿內繚繞,周邊,是愁眉不展的嬪姬,不是都愛爭愛搶嗎,那就一起下去陪他吧!帝后淡淡地說,「能隨著陛下而去,是你們的福分。」


  「帝后所言甚是。」白嬪端著茶伺候道,「妾便是想隨陛下去,也沒這機會呢。」


  帝后眼神微動,笑著點頭不言,手中的茶微溫,是她最愛的銀山白霧,她輕抿了口。


  次日,帝后因思念陛下成疾,染症未出。


  第三日,內殿下了第一道姬嬪殉葬的追封旨意,駟麗夫人曹氏,謚恭宜;雲婧娥王氏,謚惠安;黎容華黃氏,謚貞惠;成充衣肖氏,謚恭定…數十名有封號無封號的嬪姬殉葬,而當日與白嬪一起奉茶的幾位,皆不在其列。


  巳時將過,第二道旨意便下達,先帝恩澤浹於民,定不忍重勞,故山陵制度務從儉約,內設佛殿願擇賢信居之,永以告福。


  竟是免了部分嬪姬殉葬。


  「你們放開我,你們這群死奴才知道我是誰么!我是駟麗夫人!」曹麗娘拚命的掙扎著,髮鬢已散,她血紅著眼不住的尖叫,「我有產下帝姬!我不要殉葬!我不要殉葬!」


  「大監。」一位生臉的小太監快步走到張讓身側,彎腰作揖,看著駟麗夫人細聲稟道,「方才老曹大人和都內大人遞了話,說陛下最喜聽駟麗夫人的曲兒,莫要讓夫人走的時候壞了嗓子。」


  張讓眼神閃動,點頭揮手換來了兩位伺候嬪姬離去的小太監,「去,莫要讓駟麗夫人壞了喉嚨,不然可是罪過了。」


  駟麗夫人伸手扯著太監的衣衫,不停的尖叫,聲音由以往的甜糯變得嘶啞,「死奴才!你們…」


  話音未落,嘴巴就被人手快速掰開,一團素白的麻布就死死的堵進了她的喉嚨,她含著淚,拚命的搖頭。


  殿門外,老曹大人不忍再看下去,「麗娘,不要怪為父,你安心的去吧。」


  「唉,駟麗夫人也是想不開,這才生了不該生的心思,如今這怕是最好的出路。」謝嘉禮見她被堵了嘴,心中微定,也收了眼神,伸手道,「大人,咱們回吧。」


  「不知道老夫那不孝子…」


  「冬官大人之事,家父自會儘力。」謝嘉禮話不說滿,不過,該留的底線也是要留的,「實在萬不得已,也不會禍及曹家。」


  「那就麻煩太傅大人和賢侄了。」老曹大人看了眼背後凄楚的殿堂,終是鬆了口氣。


  女子的哭聲響震殿閣,大堂上置木小床,如花年華的女子們被迫站於其上,三尺白綾套住頭顱。


  「送各位娘娘。」張讓話音剛落,女子腳下的小床就被搬離,素白飄蕩,皆雉頸而死,張讓背過身去,不忍的閉了眼。


  幾日的時間,無聲無息,宮中就變了天地。


  離開皇宮的車輦內,宋延巳單指挑起厚厚的藏色垂簾,青磚黛瓦,遠遠望去,那一座座深灰色的宮殿就像陵園的墓碑,鑲嵌在這片空廣的土地上,禁錮著無數掙脫不開的孤魂。


  他回到安國侯府已經見晚,江沅用過膳,正抱著呈鈺在榻上講故事,屋內通著地龍。地龍似燒的極熱,她微微推開了門窗,呈鈺穿著百色的花襖在榻上滾來滾去,偶爾聽到開心的地方就眯著眼睛往江沅懷裡撲,明明是嚴冬,她笑的卻如三日的桃花般燦爛,她抬手捏著兒子肉嘟嘟的小臉,笑著與他鬧做一團。


  宋延巳就這麼佇足在門口,朱船托著新燒開的水快步過來,看到宋延巳,一怔,繼而開口喚到,「爺。」


  扭頭瞪了眼在屋內伺候的羅暖和碧帆,屋內伺候的倆人這才意識到宋延巳回來了,自己竟是沒看到,連忙上前屈膝行禮。


  「爹爹!」呈鈺幾天沒見他,自是想他想的緊,小腦袋立刻就從江沅懷裡鑽出來,伸著手讓宋延巳抱。


  「回來了。」江沅一個眼色,羅暖便上前抱了呈鈺,她快步走到宋延巳身邊,身上的錦緞入手微涼,她握著他的手把他拉進了屋。


  朱船連忙為他倒上煮的新水,清澈的水冒著白白的霧氣,茶葉被滾燙的水沖的四處遊走,散發出濃濃的香氣。


  宋延巳剛想伸手摸摸呈鈺的腦袋,又怕身上的寒氣凍到他,只點點他的鼻尖,「鈺兒在家可乖。」


  「嗯。」他沒穿鞋,只老實的呆在羅暖懷裡,略帶驕傲的抬起小腦袋,「鈺兒學會好幾首詩文了。」


  「那明早背與爹爹聽。」宋延巳笑道,只是笑意未到眼底。


  江沅見他臉上掩不住的疲倦,便知他這些日子也沒休息好,只叫羅暖她們把呈鈺抱去睡覺。


  屋門被輕掩上,江沅給宋延巳挑了件暖和的衣衫給他換上,她邊解著他的衣帶,邊想著如何開口,李晟這一世逝於後宮之中,雖與前世被逼宮退位大不相同,可是這裡面定然也有宋延巳的手筆,她看的那份奏摺多半是在推波助瀾。


  「阿沅。」宋延巳握住了她的手,「他死了。」


  「嗯。」江沅點點頭,「人固有一死。」


  「我十餘歲就跟在他身邊,早些年他的確待我恩重如山,可到後來,他便開始疑我防我,我不能坐以待斃。」宋延巳眉眼低垂,掩了裡面所有的情緒。


  「我懂得…」江沅安慰他,後半截還未說出口,就被宋延巳打斷。


  「思珺也死了。」他盯著江沅素白的指尖,小心摩挲。


  江沅聽著他的話有著片刻的出神,還沒來得及抬頭看他,就被宋延巳一把擁在懷裡,他下巴抵在她肩頭,低落的問,「阿沅,你會不會陪著我走到最後。」


  宋延巳的呼吸噴洒在她的耳側,江沅輕拍著他的後背,她從來不知道他是這麼沒有自信的人。她想到了那年他奉命征戰,戰馬之上,他握著她的手對她道,我定要去那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也讓他人不敢小瞧於你。那時的宋延巳驕傲自信,奪目耀眼的讓她自慚形穢。


  再然後,一切就都變了。


  他真的去了萬萬人之上,卻沒有屈居一人之下,而她與他,也走上了夫妻陌路。


  「會的。」江沅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這晚,宋延巳睡的並不安穩,兵器的碰撞聲,戰馬的嘶鳴聲,漠北漫天的呼喊廝殺聲在他耳畔不斷的響起。


  「我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他看著徐安怔了半天,最終落筆,在信面上寫了江忠嗣的名字,「十日之後,若是他兵馬不到,再叫王遠城動兵。」


  「將軍,此事末將不贊同!萬一江忠嗣不動,咱們不一定能撐到王將軍救援。」徐安搖頭。


  「要真是這樣,那我與他就真沒有什麼臉面可言了。」


  漠北一行,他中途遇襲,李晟斷援兵,他緻密信於江忠嗣。泗水,離漠北多近啊!他卻生生拖到王遠城那邊有了異動才撥兵救援,幾十里的行軍路,損失慘重,就因他一次失誤的決斷,那片土地上,平白埋葬了多少錚錚鐵骨的熱血男兒。


  眼睛驟然睜開,入眼的是輕垂的紗簾,江沅靠在他的身上睡的香甜,宋延巳就這麼一瞬不瞬的看著眼前的床蔓。


  正月十八,大雪,宜祭祀、修繕、出行,不宜婚嫁。


  新帝即位,李璟穿著新制的十二紋章袞冕,他如今還未滿四歲,厚厚的衣衫壓在他瘦小的身子上,步伐都邁不動。


  大殿聳立於整個太廟群的中部,面闊十一間,進深四間,重檐廡殿頂。三重漢白玉須彌座式台基,四周圍石護欄,殿內的梁棟外包著沉香木,李璟就這麼在數百人的跪拜中,邁著小短腿,拉著厚重的衣擺,一步一步往上走著,淚花花在眼眶中不停打轉。


  母妃說,他若是走不到最頂上,她便不要他了。


  天子登基祭於太廟,帝后尊稱為聖慈太后,白嬪為元西太后。因著聖慈太後身染重疾,便由西太后率宮中妃嬪著褘衣,於宮中等候。


  素條還藏於袖中,西太后坐在鳳位上,面前是兩份未蓋璽印的聖旨,白玉寶璽就在她面前,殿中的侍女皆被遣出了殿外。


  一份是謝太傅差人送來的:謝家有女,姿容秀麗,坤儀毓秀,治行有聲,亦宜榮寵,是宜為後。西太后看到最後狠狠的咬著唇瓣,一份封后的聖旨,竟是連女子姓名都未謄。


  另一份,是宋延巳送上來的…


  西太后心裡天人交戰,一柱香后,她終是在兩封聖旨上全叩下了璽印。


  李璟登基第一日,便下了首封聖旨,當眾臣之面宣讀。


  應天順時,受茲明命,安國侯虛中以求治,勤國濟民,世之大義,實賴股肱之任臣;特設置大司馬以拜之,位列上公,幫掌邦政,錫之敕命於戲,另加丕績,以洽孤意,欽哉。


  旨意將落,朝堂之上一片嘩然。南梁罷大司馬設三公已有百年,如今卻又別置,難免不叫人多做猜疑。


  朝中之人皆有七竅玲瓏心,謝太傅只端立在左側不言語。


  片刻后,大行令上前跪於殿中,率先開口,「南梁已設三公罷大司馬百年,如今再置,官品何解,斷不可未經朝意而重置此位。」


  「段大人此言差矣。」張祭酒踏出一步,「陛下旨意已言明,位列上公,自然是在三公之上,當年敬尊帝罷大司馬乃因亂臣禍患朝綱,司馬大人多年後得以昭雪,如今陛下年紀尚幼,自是需再置此位,與三公三師六位大人共同幫掌朝政。」


  「祭酒大人…」


  朝堂之上,數位朝臣間你來我往,西太后坐在殿後聽著,指尖漸漸縮緊,若是讓謝太傅獨大,她又無母族幫襯,後果不堪設想,她雖也不信宋延巳,可是制衡這兩個字,她還是明白的。


  「你我在這說個什麼勁。」宋延巳似笑非笑,緩緩開口,「聖旨已下,難不成陛下榮登大寶第一日,就要被各位逼的收回聖旨不成。」


  他看了眼屹然不動的三公,嗤笑出聲,「連三位大人都不甚在意的事,卻是被無關之人刻意放大而看,倒是不知是何居心了,難不成是欺陛下年幼?」


  「安國侯言之有理。」宋延巳言罷,謝太傅這才向前半步表了態,他捏著花白的鬍鬚,笑道,「老夫該稱大司馬才是,今新帝即位乃是大喜,身為朝臣斷然不可為此傷了和氣,今後我等還要同為新帝分憂解難。」


  西太后聽著前殿的動靜,待爭論聲小了下去,心裡才微松,后而雙手合十,口中喃喃:菩薩保佑,願兩虎相爭之下,璟兒可以平安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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