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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有匪君子

  啪——


  瓷器砸落的聲音,翠挽閣的房門緊閉,楊婧娥氣的揪著帕子砸了幾日前姜燕婷送的琉璃盞,臉漲得通紅,越想越氣,隨手拿起東西就往門上狠狠地砸去,東西應聲落地,四處落散開,伴隨著尖銳的破碎的聲,她跺著腳,又氣呼呼的轉身,「謝姐姐,你得幫幫我,我這該怎麼給父親交代啊!」


  「這有什麼好交代的?」謝嘉言一彎眉似蹙非蹙,江沅沒來找她們,她們卻非要往上撞,心裡雖然嫌棄,但嘴上還是道,「你該不會以為陛下見都不見你,就打發你回楊府吧?」


  難道陛下會見她?楊婧娥聽了謝嘉言的話,眼神忽然就由黯轉亮,她上前一步牽了謝嘉言的手,蹲下身子抬頭與她對視,「真的會見我?」


  「自然。」謝嘉言嘴角微彎道,不留痕迹的起身錯開她的手,心裡卻止不住的冷笑。


  楊家倒是想得開,與其挑來挑去,不如選個蠢笨的當炮灰,只是未免太蠢了,一入宮就被人當了試探帝后深淺的那把劍。


  「娘娘,夫人。」侍女在門外敲了三下,柔聲道,「前邊原公公來傳旨了,這會就要到翠挽閣了」


  「真的?」楊婧娥小步跑去開了門,滿面的驚喜,又回頭看了眼謝嘉言,臉頰爬上一抹紅暈,「姐姐誠不欺我。」


  「快去收拾收拾。」謝嘉言沖她揮揮手,又對侍女道,「把地上的碎瓷撿撿,莫要讓他人覺得翠挽閣沒規矩。」


  她看著地面,把後幾個字念得極重,楊婧娥卻不覺她口中語氣,下巴一抬,附和道,「夫人說的對,還不快做,你們都聾了嗎?」


  謝嘉言指尖碰到杯壁,所觸冰冷,又鬆了開來,「妹妹既然要做準備,我也不便多呆。」


  楊婧娥原本還不知怎麼與謝嘉言開口,這會見她自己提出要離開,心中大喜,面上卻連忙裝出副不舍的模樣,「今日辛苦姐姐與我說的這般多,他日我再去看望姐姐。」


  謝嘉言頷首微笑,出門時刻意避開了原公公,擇了另一條道而行。


  寶雲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邁上渚寒橋,才開口,聲音篤定,「夫人可是不喜歡楊婧娥?」


  「蠢笨不堪,尊卑不分。」渚寒橋橫架在靜臨湖上,視線極其寬廣,宮人皆遠遠跟在後面,身邊只近著寶雲、金秀二人,謝嘉言停住腳步,看著平靜的湖面,手指摸向白玉石,「這種人,莫說她那人盡皆知的小心思,便是真忠心於我,這般愚蠢,捏在手裡我都不敢用。」


  楊婧娥接了旨,又喚著宮人把自個好生打扮了一番,專門著了薄衫,手臂上的肌膚若隱若現。


  昌樂宮一片寂靜,殿內燭光閃閃,內監把她引入殿內,便弓腰退了出去。楊婧娥站了半響,見無人出來,這才素手挑開內殿的珠簾,蓮步輕移,聲兒嬌嬌的喚,「陛下,雲兒問陛下安。」


  「楊婧娥來了?快進來!」江沅的聲音驟然在殿內響起,帶著掩不住的笑意,似對身邊的人道,「這便是我與你提到的楊婧娥。」


  這又是哪齣戲,楊婧娥腦子嗡嗡的,帝后怎會在此。


  許久見她沒有回聲,江沅這才從紗幕後邊出來,手裡還握著只沾了墨的翠玉狼毫,沖她招招手,「婧娥怎不過來?」


  「帝后千歲金安。」楊婧娥見到江沅,只好又硬著頭皮拜下。


  「你便是要為梅河水患獻銀錢的楊婧娥?」片刻,一陣好聽的男聲闖入她的耳朵,聽得楊婧娥忍不住抬頭望,這一望,宋延巳就這麼毫無徵兆的映在了她的瞳孔里。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楊婧娥唇瓣微張,片刻才慌亂的低下頭,滿面通紅小聲道,「是。」


  「起吧。」


  「謝陛下。」楊婧娥起身,又咬著唇瓣,怯生生的望了眼宋延巳,眼角的餘光掃過江沅,不知怎麼,原本還覺得慈藹的帝后,忽然就有些礙眼了。


  江沅權當看不見,銀錢還沒落實到位呢!


  「你們都過來吧。」宋延巳笑著招招,聲音溫和,「咱們繼續方才的事。」


  楊婧娥只得點頭應下,就看見江沅的衣角消失在簾幕後,畫出美好的弧度,她心裡即便有些不滿,也不好直說,只跟著江沅的步子快步踏入裡面。


  繡鞋剛踏進去,楊婧娥就不覺得瞪圓了眼,嘴巴微張,面前是一副長約六尺的巨大絹幅,娟幅平攤在桌面上,上面被密密麻麻的標記著。


  「這裡便是梅河一帶。」宋延巳背著一隻手,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指則輕夾毛筆,繼而又把筆尖立於上方,「孤不知楊婧娥想要獻銀錢於何段?」


  楊婧娥順眼一瞅,看不懂,又不願宋延巳看低自個,隨手在畫絹上一指,大不了讓嫂子把嫁妝多拿出來些便是,反正她也不敢說什麼,再不濟還可以問她母家要不是。


  宋延巳眉角微挑,又立刻落了回去,順著她指的方位虛虛比劃了一片,「確定?」


  江沅看著楊婧娥那一指頭下去,忍不住咋舌,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啊!她覺得就算她那個所謂嫂子把整個本家全填進去,也不一定夠吶,只好再提醒她一遍,「楊婧娥莫要勉強,若是……」


  「雲兒不覺勉強。」楊婧娥直接打斷江沅,生怕壞了自己在宋延巳心中的印象,語氣多少有些不悅。


  「楊婧娥說無礙自然是無礙的。」宋延巳淡淡笑著對江沅開口,搖頭道,「你莫要再多言了。」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江沅看著含羞帶怯的楊婧娥,心裡忍不住翻白眼。要不怎麼說宋延巳怎麼一肚子壞水呢,不與她說錢銀,不與她道工料,只畫了梅河圖,楊婧娥這一筆畫下去,綿綿近百里,所用勞卒沒有八萬也要五萬,既要商度地勢,鑿山阜,破砥績,直截溝澗,又要防遏衝要,疏決壅積,多立水門。江沅現在就能想象出楊大人氣急敗壞的模樣。


  「既然如此,那孤便估算下錢銀,待明日楊婧娥與楊大人細說,可否?」宋延巳笑起來的樣子極好看,說的楊婧娥點頭如搗蒜,接著又伸手指著旁邊的棋盤,「看樣今夜又要無眠,帝后陪楊婧娥去旁邊下上幾盤棋,等孤算完,再與你們看。」


  「這麼個小事也要陛下動手不成?」楊婧娥難得來到昌樂宮,可不是為了和江沅下棋的。


  「新朝初立,難免政務繁忙。」宋延巳寬袖一揮,便垂頭於桌案,不再理會她二人。


  「楊婧娥莫不是不想與本宮下棋?」江沅清著嗓子,似笑非笑。


  「妾願意。」楊婧娥僵著笑,向著棋盤走去,說不定一會就完了呢?或者,她心裡盤算著江沅,帝後年紀大了,說不定一會便乏了呢?到時候,殿內就剩下她與陛下,想著,也就真帶上幾分笑。


  江沅看著她的背影,心裡忍不住的搖頭,一扭臉,就見宋延巳飛快的笑著朝她擠了個眼。


  美色誤人,誠不欺我。


  這幾盤棋生生下到四更天,楊婧娥腦袋一點一點的,似是困極,又過了片刻,她是真撐不住了。宋延巳找准了機會,才把帖給她過目,「這樣可否。」


  「可。」楊婧娥眼睛都睜不開,隨便看了眼,怎麼也撐不住了,輕伏到了棋案上。


  「楊婧娥?楊婧娥?」江沅推著喚了幾聲見她不應,這才扯著宋延巳出了內室,「我覺得楊家做不來。」


  「我知道。」宋延巳反手拉了她坐下,砂壺坐在金絲的小火爐上,水還帶著燙,他先倒了杯茶遞給江沅,又給自己滿了一杯,「這麼大的工程,除了宋家,我真不覺得有多少人敢大言不慚。」


  「楊婧娥經此一事,多少會得了楊家的不滿,今後怕是不好過了。」江沅搖搖頭,「明明不知,卻又不問。」


  「原本入宮的就不該是她,只是因著她那妹妹莫名的摔到了腦袋,這才送了她進來。」宋延巳眼睛微彎,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桌面。


  「中離消息好生靈通吶。」江沅托腮。


  「我那麼多探子,可不是白養的。」只是探子雖多,有的府邸他的手是怎麼也伸不進去,宋延巳執杯飲茶,「不怕人蠢,就怕人又毒又蠢。」


  「不與你聊了,我困極了。」江沅打著哈欠,「你不睡么?」


  「這都快五更天了。」宋延巳看著漆黑一片的窗外,點點江沅的鼻尖,「馬上要早朝了,你去睡吧。對了!記得明早催楊婧娥會楊家要錢。」


  這點可不能忘。


  「好。」江沅俯身在他臉頰上輕印了下,唇瓣剛離開,就聽見何謙細碎的腳步邁入內殿。


  他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間撞見聖上與帝后坐在殿內聊天,一時有些怔住。


  不過他畢竟是宋延巳親手挑的,連忙跪下輕聲道,「陛下萬安,帝后千福,奴擾了陛下與帝后,望恕罪。」


  「起。」宋延巳起身,對他言,「洗漱吧。」


  「諾。」何謙話音將落,侍女便端著銅盆素帕,貫穿而入,腳下如踩棉花,絲毫聲音未出。


  江沅閑著也是閑著,索性替他把衣袍整理了,她手腳麻利,宋延巳不出聲,內侍宮人就更不敢出聲,最後把佩帶繫上,端詳片刻,才笑道,「好了。」


  「我去了,阿沅早些休息,今早的問安便讓她們都候著吧。」


  「知曉了。」江沅目送著宋延巳出了昌樂殿,才被碧帆扶著出去,還不忘了交代昌樂宮的侍女,楊婧娥下棋下累了,待她醒了再去趟鳳起殿。


  天色漸漸露出點點的白,天上還混著大片的黑,宮外的青石板上傳出馬蹄敲擊與車輪碾過的聲音,江府的馬車已經許久沒有在這個時間出現,向著皇宮噠噠而行。


  江忠嗣雙手微微揣與袖中,雙眼微閉,眼角的皺紋舒展,他就這麼靠著車壁,坐的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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